夏元吉连忙阻拦。
    朱允炆甩袖,冷声道:“要顾大局的是他们!你们要记住,对外不能仅仅怀柔,必须柔中带刚,一味怀柔,只会被人欺负,我大明子民就不应该被外人欺负!”
    夏元吉不好再说什么。
    杨士奇平和地说:“有点苗头就浇灭是好事,免得他们哪日猖獗到连官府、官兵都敢欺负。”
    夏元吉很想问一句可能吗?但仔细想想,现在朝-鲜使臣在这里就敢欺负市舶司的官员,说不得哪天真的可能会骑在官员头上去。
    官差盘点之后,返回报告给方何。
    方何审视了一番清单,隔着帘子喊道:“使臣此番前来,所带贡品只比往日,可这私货却猛增七倍啊,是不是太多了?”
    “带私货是明廷准许,市舶司大可抽分出价。”
    李桓喊道。
    方何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下船,迎面碰到朱允炆等人,不由皱眉问:“你们是哪个船上的,眼下风大,可不敢乱跑,速速回船舱。”
    朱允炆看了一眼刘长阁,刘长阁拦住了想要走的方何,亮出了安全局的腰牌:“安全局要问话。”
    方何脸色一白,转身看向朱允炆等人,只好走了过来:“不知几位想要问些什么?”
    朱允炆指了指港口的众多船只:“眼下市舶司容纳了不少船只,想必收获颇丰吧,不知今年结余有多少,你可知晓?”
    “结余?什么结余?哪里来的结余?”
    方何反问。
    朱允炆被方何的反问给弄懵了。
    朝廷辛辛苦苦,投入了那么多资源打造了市舶司,这对外贸易也有一年了,你们搞了这么久,来了这么多船,念在你们刚起步,不说赚个几万两,弄个几千两总还是可以吧。
    夏元吉也有些着急,连忙问:“市舶司难道不征税吗?一丈船征收一两二钱,两丈船二两四钱,这一年来,码头中停泊的船只不再少数吧,我看也有不少大船,市舶司这笔钱总应该收了吧?”
    方何点了点头:“没错,收了。”
    夏元吉松了一口气,只要收了钱,那就好办,于是问:“那结余呢?”
    “结余?什么结余?哪里来的结余?”
    方何重复了一遍。
    夏元吉差点暴走,朱允炆握紧了拳头,杨士奇倒有些笑呵呵,这是个有趣的家伙。朱允炆不发话,刘长阁与汤不平也不好发作,只好站在一旁当柱子。
    “收的税钱,除去花销,结余的钱有多少!”
    夏元吉好脾气,也差点被惹怒。
    方何低头略是沉思,然后抬起头,看着夏元吉认真地说:“哦,你说这个结余啊,没有,还欠下了一千八百两银子,过年会找户部要钱。你们还有事吗?”
    “啥?!”
    朱允炆瞠目,夏元吉结舌,杨士奇手有些发抖。
    这算什么事?
    市舶司运作一年,你告诉我不仅一个铜钱都没赚到,还倒贴了一千八百两?
    朱允炆郁闷至极,后世海关哪个不富得流油,看看人家那建筑,看看人家那气派,看看人家那配套……怎么到了自己手里,反而成了一个赔钱货?
    不对啊,哪怕是按船收税,来回一年往返天津港市舶司的也应该有一两千船次,至少也能收个三四千两银子。而且市舶司人员俸禄是户部直接负责,不会动用船税的钱,怎么就没结余一文,还倒贴出去那么多?
    第七百四十五章 私货不上税(二更)
    “说清楚!”
    朱允炆威严地说。
    市舶司是朱允炆开源的重要渠道,对外贸易之所以热,就是因为有利可寻。商人有利,市舶司也应该有利,拿出这部分利来支撑大明财政,这是朱允炆的设想。
    虽然不好说进出口贸易是大明财政的马车吧,但至少也应该是个手推车。
    现在算什么,破柴一堆?
    朱允炆开始有些理解朱元璋了,市舶司不赚钱还天天亏本,这生意搁谁谁也不干啊,关门才是大吉……
    方何感觉一股冷风吹来,身体就如裸露在外一样冰寒,不由打了个哆嗦:“要不我们换个地方,详细说?”
    “就在这里!”
    朱允炆的语气不容抗拒。
    方何只好搓了搓脸,说:“市舶司原本是有些结余的,只不过因为抽分给价,都给出去了。”
    “抽分给价?”
    朱允炆微微皱眉。
    夏元吉连忙解释:“外来贡使前来,除了带有贡品之外,往往还携带有私货。太祖时,朝廷收其贡品,给等价之物作赏赐。对于非贡品等私货,则全部给价收购,不让其劳顿于贸易之中。后来改为抽分制,眼下市舶司多遵照洪武时期规矩办事,怕依旧执行的是官抽六分,给价以偿之的规矩。”
    方何有些惊讶地看着夏元吉,此人竟然对市舶司运作如此了解,连连点头:“没错。只不过官家为了体现天朝优待,在给价上往往超出市价颇多,甚至给价是其货物市价的三五倍。”
    “这不是,使臣见私货利大,来朝贡时会大量携带私货,往年不过与贡品相等,眼下已是贡品数倍之多,市舶司还需抽分给价,以大笔钱钞购置其私货六成,且每每是高价,市舶司能留住利才怪……”
    “岂有此理!”
    朱允炆不由怒喊,这算什么,把自己当冤大头?
    夏元吉与杨士奇旁观着,毫无压力,你皇上要发脾气也怨不着我们两位,要算账,你得去找老朱,这是他定下的规矩。
    朱允炆很郁闷,抽分,看似是官府征税,实际上是包办买卖,而且还是亏本买来啊,按照这个法子,市舶司不倒闭才怪。
    “不抽分,不可以吗?”
    杨士奇问。
    方何苦涩摇头:“不抽分,他们这些货物就需要在这市舶司亦或是京师会同馆发卖,若在市舶司卖出去尚还好说,若是卖不出去,市舶司还需要安排人员帮其运载货物至京师,一路之上花销也是不少啊。而且贡使多是千里、万里迢迢而来,朝廷不给其好处,他们又怎么会再来?皇上想要万邦来贺,咱们这些当官员的,不就应该吃了亏也要满足皇上吗?”
    朱允炆脸黑起来,感情这亏本全是为了自己的虚荣心引起的?不过方何确实点出了一个事实,没有好处,谁来大明啊。
    人家带着货物来,赶了那么远的路,耽误了那么长时间,不就是想着求利吗?真以为是因为大明强盛,吸引人家来的吗?
    不是!
    一切都是利益!
    所以,如果朝廷不给使臣好处,不抽分给价,给高价,不重重赏赐,人家是不乐意来大明朝的,到时候,通商纳贡就逐渐消失了。
    市舶司承担不起这个结果,只能咬牙补钱买买买,可朱允炆也承担不起市舶司买买买的后果,自己是想要让市舶司赚钱的,不是让市舶司赔钱的,户部也不可能一直给市舶司当奶妈。
    “还有,商人也很不满外国使臣,甚至还起过一些冲突,你们是安全局的人,给皇上说说,改改规矩吧。”
    方何趁机进言。
    朱允炆无语,反问:“你是市舶司吏目,就不能上书吗?”
    方何呵呵摇头:“我这种小人物哪里有权利上书,即便是写了文书,递给提举,提举也会扣押下来,不会递送上去,何况这些奏折送上去,也会被内阁留下吧,毕竟这等小事,不值得皇上费神。”
    朱允炆嘴角有些苦涩,此人说的也是,朱允炆不是朱元璋,事无巨细都处理,有了内阁之后,朱允炆将主要精力都投入到了大方向、大战略之上,一些小事能交给内阁就交给内阁了。
    不太紧要的事,即便内阁递了上来,朱允炆也只是看两眼,按内阁批复加印执行,并没有多少干涉,像是市舶司这种小事,只要不发生在京师,确实很难送到武英殿的桌案上。
    “那你说说,商人为何会与外国使臣起冲突?”
    朱允炆问道。
    何方耸了耸肩:“还能为什么,自然是使臣的船不上税,货物也不上税,而商船要上税,贩卖货物也需要征税,两者碰到,商人难免不平衡。”
    “使臣的私货也不上税?”
    朱允炆有些意外。
    朝廷抽使臣私货六成给价买下,剩下四成私货也不是少数,这些货物发卖朝廷竟然收不到一文钱的税?
    夏元吉感觉到一道凌厉的目光,很显然朱允炆这是在问户部在搞什么,为什么不上税,夏元吉有些头疼,只好解释道:“洪武四年,太祖下旨,海舶货物,皆免其征,以示怀柔之意。后有官员屡屡进言希望朝廷征收使臣私货税目,太祖俱不许……”
    朱允炆抬手揉了揉眉心,我爷爷的啊,你也太大方了吧,用钱来怀柔,真够有你的。怪不得商人看不惯使臣,人家享受免税政策,自己却要被税一次,说不过去啊,若使臣说话不好听,臭显摆一二,不出矛盾才怪……
    方何继续说:“正因为使臣船只上的私货不上税,已经有些商人在巴结使臣了,希望将货物挂靠在使臣船只之下,即免了入港船税,也免了货物贩卖商税,可得更大利,这不是,朝-鲜小国来个使臣,一艘船足够了,眼下却多达四艘船……”
    朱允炆转头看向使臣船只:“你是说,其中有那么一两船私货是商人挂靠在使团下面的?”
    方何点了点头:“一个使团能来多少人,何至于四艘船?若无商人挂靠,那才真的有鬼。”
    朱允炆明白过来,若这种事不做管理,他日商船都将成为使团的船只,到时候市舶司可就真的是亏到家了,收不上来一文钱不说,还需要拿出大笔钱抽分给价。
    方何犹豫了下,说:“若你们当真可以上达天听,还请转知圣上,市舶司以船征税的方式太不妥,应及时更正。”
    夏元吉脸色有些难看,按船只大小征税是户部拟定的,结果被人说成不妥,自然是有些难堪。
    “你有何建议?”
    杨士奇开口问。
    方何淡然一笑:“简单,征实物税,由商人来折价。”
    朱允炆有些兴趣,示意方何仔细说说。
    方何介绍道:“眼下朝廷采取的征税方式是一丈船征收一两二钱,照此翻倍,两丈船就是二两四钱,但朝廷却没有考虑,两丈船载的是粮食,和一丈船载的是香料,两者价值相差甚远,而重税却上在了利薄的大船上,显然是不合适的。”
    朱允炆连连点头,最初自己也表示过反对,但户部与内阁认为简便易行,加上前宋也执行过这一套,拿来用用,现在看,确实是不合适。
    方何继续介绍:“在我看来,市舶司收税,只依靠船只大小来收税是永没有出头之日的,唯一可行的,便是征收实物税,不管是大明出海的商人,还是外国商人,只要入港贩卖货物,那就应该征收实物税,是香料,就收取其二成的香料,是珍木,就收其两成木料,这两成,可以直接收取实物,市舶司转卖,商人也可以按市价折算钱钞给市舶司。”
    朱允炆看向夏元吉,夏元吉深吸了一口气,这个家伙还真是个天才,直接抽取实物或以实物作价为税,这样的话,市舶司税收所得恐怕会直接上升,要知道一船香料抽两成,其价值可比按船征税多得多。方何的思路,就是按实际价值来上税,不按户部简单粗暴的船只大小来上税。
    “如何?”
    朱允炆问夏元吉。
    夏元吉思虑再三,终点了点头:“是市舶司长远之道。”
    朱允炆笑了,改革了市舶司的征税问题,才能让市舶司盈利,没有利就不可能长远,海外贸易利润很大,抽个两成很合适。
    “你下去吧,让裴伯耆与提举来见这里。”
    朱允炆示意方何离开。
    方何虽有些不解,还是很认真地行了个礼:“还请转知。”
    朱允炆背负双手,看着朝-鲜使团的船只,严肃地说:“使团私货不上税是行不通的,以后应该规定,使团不准携带私货,想要走私货,让其携商船一起前来,是商船,就按市舶司的新制来征税,大明没有只给自家商人上税,不给外国商人上税的道理。这件事,就由你们拟成文书,赶在元旦之前送至京师,让太子知会各国使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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