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城摘下墨镜别在西装口袋里,觑着嘉萱,努嘴说:“冤枉呐大哥,四妹哪是我能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家是冲着赵丹来的,戏里有个女二的角色和赵丹有对手戏,本来这角色是给小花的,嘿,她非要抢去,最后弄得导演只能安排自己的女朋友演个丫鬟,你说她野蛮不野蛮。”
    越珒冷不防道:“喔,和四妹比,她确实比较像丫鬟。”
    嘉萱拍手笑道:“还是大哥有眼光!”
    琉璃却听不得这话,哂笑道:“当初抢角色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一口一个二哥好,这会子大哥来了就瞧不上二哥了?呵,四小姐原来是株墙头草——”
    嘉萱蒙住了,瞪圆了眼睛觑着她,转念一想,她也是为二哥叫屈,又不当真与她计较。
    “四小姐我说这话你别不爱听,就你那演技,演个丫鬟都费劲,你知道人家导演背后怎么说你吗?”
    “四小姐我说这话你别不爱听,就你那演技,演个丫鬟都费劲,你知道人家导演背后怎么说你吗?”
    越城赶忙拉住她,吼道:“好了琉璃,别再说了!干嘛啊这是,都是一家人。”
    琉璃气得直跺脚,委屈道:“我就是看不惯别人说你不好!”
    “这是自家妹妹,说两句玩笑话你还当真了。”
    “我在这儿替你鸣不平,你倒向起自己妹妹了,我可真是自作多情,自找没趣!”
    琉璃掐了他一把,一扭身,跑了出去,越城只好追出去哄。他在哄女孩子方面很有一套,三言两语便哄得琉璃回嗔作喜,前后也不过十来分钟,两人又勾肩搂腰的缠在了一起,甚是甜蜜。
    越珒打心底佩服他的手段,趁抽烟的功夫虚心请教道:“你怎么哄的?”
    越城凹着嘴唇缓缓吐出泡泡似的烟圈,窃窃分享道:“第一:认错。不管她说什么你都认错,对也是你错,错也…错就别死鸭子嘴硬,总之不要纠结对错。第二:承诺。你就跟她保证下次绝不再犯,态度要诚恳,言辞要煽情。”
    越珒打断问:“那下次再犯如何?”
    越城拍了拍他的胸脯笑道:“下次再犯那就再保证一遍就得了。”
    越珒不禁皱起眉头,又听他继续说道:“还有第三:花钱,给她买点衣服化妆品啊包包什么的,花钱消灾,小灾花小钱,大灾花大钱,亲测好使。”
    这一番高谈阔论听得越珒备受震撼,捏着他的肩膀佩服道:“你——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越城眉飞色舞道:“和你比没意思,我要比也和老爷子比,但他那都是老一套,过时的,哄哄姨娘还行。”
    “这东西也会过时?”
    “当然,动物在进化,社会在进步,女人也在变化,咱们得与时俱进,在两性关系中要学会突破与创新。”
    越珒无奈道:“你就不能把这种精神用在事业上吗?”
    越城摆了摆夹着烟的手指头,又摇了摇头,嬉皮笑脸道:“没兴趣。”
    后来五人开车去霞飞路的罗威饭店吃了晚饭。点了芥末牛排、奶油野菌汤、炸猪排、水果色拉、烙蜗牛以及圣詹姆斯朗姆酒。
    她们吃饭像小猫似的细嚼慢咽,酒也是浅呷了几口,怕醉。是因为越城说酒能更好的衬托食物的味道,才将信将疑的照着尝试,发现他所言不虚。
    “别看这家西餐馆去年才开,墙还是新的,味道却不俗。”越城用刀叉切下一块牛排塞进嘴里,咽下之后擦嘴说道。
    嘉萱不足为奇道:“家里的菜也好,外头的菜也好,反正我吃起来都是一个味。”
    越珒道:“嘴太挑剔不是件好事,四妹你现在太瘦了,外人见了还当家里不给你饭吃呢。”
    嘉萱挨着朱丹道:“他们男人不懂,我是幸幸苦苦才瘦成这样。”
    嘉萱挨着朱丹道:“他们男人不懂,我是幸幸苦苦才瘦成这样。”
    朱丹道:“四小姐已经很瘦了,用不着减肥。”
    嘉萱泛起苦涩的微笑:“减肥不是阶段性的事情,是一辈子的事情。要是以为瘦下来就随心所欲的吃吃喝喝,没多久又胖回去啦,胖了瘦,瘦了胖,简直没完没了。”
    越城笑道:“你们别看她现在这样瘦,小时候可是个小胖妞。”
    嘉萱腾地站了起来,挥舞着叉子叫道:“住嘴!不许提小时候!!”
    越珒道:“都别逗她,疯丫头一个,坐下,好好吃饭。”
    嘉萱低头看着盘子里的食物暗自神伤,她有多热爱美食就有多恨美食。她吃饭的时候耳边常常出现幻听——她那么胖,我怎么可能喜欢她——她的脸简直像是猪头——
    这话旁人也说,她虽然听到了也难过一阵,却不及盛家那位少爷说出来伤人,同样的话从他的嘴里说出来就是剜肉挖心的疼。因为她一直默默的、默默的喜欢着他。
    她变成今日这幅模样也是拜他所赐。
    饭后几人开车到黄埔公园散步,三位女士走在前面,两位男士插兜走在后面,也不说话,各自想着心事。朱丹抿着唇,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安静地走了一段路,终是琉璃开口道:“朱丹啊,今晚,来我家睡吧?”
    朱丹怔怔地看着她,步子也乱了。
    “怎么你不愿意?嫌弃我的亭子间又小又破?也是,你现在可是住公寓的人了,我那样的小床你怎么睡得惯。”
    朱丹忽然觉得方才那一刻,她还是她的琉璃,红着眼眶道:“我愿意的。”
    琉璃微笑道:“以前你一受委屈,半夜就要哭哭啼啼来找我,我们就一起躺在床上聊啊聊到天亮,说不完的话。”
    “琉璃。”朱丹喃喃的抓住她的手,她的手心还是那样的温暖,给予她一些安慰。
    她们之间有太多的误会,误会砌起了一道墙,把她们的小姊妹情谊生生断开。
    嘉萱扭头告状道:“两位嫂嫂一起睡觉都不带我!”
    越城道:“岂有此理,这种好事怎么也不带我!”
    嘉萱震惊道:“二哥,你可太下流了。”
    第五十八章
    汽车驶到酱油弄弄口,嘉萱从车窗探出头来,不可思议地环顾四周,有孩子在弄堂口追逐嬉戏,青黄的鼻涕流到嘴里又被手掌胡乱揩去,接着往衣服上一塌,那鼻涕才算是找到了最终的归宿。
    修鞋摊,馄饨摊,小人书书摊;喧嚣声,叫卖声,炉火声。这些嘈杂热闹的市井气息对于嘉萱而言既新奇又感到厌恶。可眼下的上海,高楼之下是地狱。耶稣与菩萨共存,撒旦与阎王共存,黑眼睛与蓝眼睛也是共存的。
    孩子们围着汽车打转,调皮点的男孩子已经开始往汽车顶爬,脏兮兮的小手出了汗,印出一个又一个的手印。司机烦躁的长按喇叭,孩子像惊弓之鸟般落荒而逃。
    琉璃发牢骚道:“这点大的孩子最调皮了,顶讨人厌。”
    嘉萱附在越城耳边小声嘀咕道:“听她的意思,会不会以后不想生小孩呀?”
    越城点了点她的脑门,训道:“什么时候轮到你操起我的心了。”
    嘉萱护着脑袋吐着舌头,往后退了几步,听见琉璃道:“送也送到了,你们回去吧。”
    兄妹三人一致认为:“来都来了,干脆送到门口吧。”
    老妈子望着呆,瓜子嗑到嘴里却忘了吐壳出来。老虎窗被推开,刘寡妇半个身子探出去,“哟,小少爷卖相老好额。”
    鹦鹉头一甩,夹着嗓子学道:“哟,小少爷卖相老好额。”
    越城朝着鹦鹉吹了个口哨,那鹦鹉受到鼓舞似的,一直摇头晃脑喋喋不休——哟,小少爷卖相老好额——哟,小少爷卖相老好额。
    越城朝着鹦鹉吹了个口哨,那鹦鹉受到鼓舞似的,一直摇头晃脑喋喋不休——哟,小少爷卖相老好额——哟,小少爷卖相老好额。
    刘寡妇笑着对鹦鹉说:“闭嘴。”
    鹦鹉头一歪,又一歪,对着刘寡妇说“死鬼,死鬼。”
    佩琳不知怎么爬上了屋顶,趴在老虎窗上偷看李太太家刚出生的小娃娃。
    李太太提防着她,好像她是偷孩子的贼似的,一面抱紧孩子一面驱赶道:“贼头狗脑,侬快点走,否则阿拉报警啦。”
    佩琳仍是紧贴在老虎窗上,像是张贴在窗上的年画,一动也不动,直勾勾地盯着李太太怀里的襁褓,嘴上喃喃道:“孩子……我的孩子…….”
    李太太对着先生埋冤:“侬还有心思看报纸,快想办法把伊弄下去,伊一个疯子,要是不小心摔死了阿拉讲不清楚嘞,侬听见了没?”
    李先生抖了抖报纸朝窗外睨了一眼,看见佩琳的长裙掀了一角,隐约可以窥见里面的纯白内裤,多纯洁的少女,李先生暗暗心潮澎湃,报纸上的墨字一个接着一个的揿下去,噼里啪啦掉了一地,空白的报纸上佩琳的身子跃然纸上,他再用力地将白色的内裤揿下去。
    孩子突然啼哭,那哭声扰乱了李先生的思绪,他不耐烦道:“哭哭哭,一天到晚就知道哭!”
    李太太道:“月月饿了呀。”
    月月是这孩子的乳名。月月是李太太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也是李太太的心头肉。婴儿的哭声是一门语言,饿哭与尿哭有着不同的音调与节奏,然而这门语言只有李太太独自掌握了。她熟练的一只手绕到后背去解乳罩的勾扣,把月月的小嘴指引到乳房上。李先生见到这一幕有些感动,鼻子一酸,报纸上的字又一个一个往下揿,剩下一只瓠瓜似的乳和吮吸的粉唇。
    月月是这孩子的乳名。月月是李太太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也是李太太的心头肉。婴儿的哭声是一门语言,饿哭与尿哭有着不同的音调与节奏,然而这门语言只有李太太独自掌握了。她熟练的一只手绕到后背去解乳罩的勾扣,把月月的小嘴指引到乳房上。李先生见到这一幕有些感动,鼻子一酸,报纸上的字又一个一个往下揿,剩下一只瓠瓜似的乳和吮吸的粉唇。
    李太太一扭头,老虎窗上的佩琳遽然不见了踪影。
    佩琳的乳很贫瘠,不曾有甘甜的溪流灌溉河边萌芽的痕迹。她在屋顶的边缘走着,摇摇晃晃,她试图张开双臂以求保持平衡,像一只雨燕,一直飞一直飞,不敢停下。
    她蓦地回想起她被白大褂的男人摁在手术台上的场面,一股骇人的力量掰开了她的双腿,注射了一剂麻药之后意识渐渐消散,她的孩子被人从她身体里面取走,有那么一把剪子剪断了藤上未熟的瓜,藤与瓜都感觉到了被硬生生分离的痛楚。
    吴桂芬拿着一串冰糖葫芦哄佩琳从屋顶上下来,透明的糯米糖纸上头撒了桂花粉。
    佩琳坐在边缘荡着腿,抿着头发说:“姆妈你上来。”
    在吴桂芬看来,上房揭瓦和九天揽月是一样的可望而不可即。天还未完全的黑下去,天的尽头是一片灰蓝,佩琳的身后是一轮浅白的上弦月,她高高的,仿佛是月亮里钻出来的人。
    “蜉蝣!我在这儿!”她忽然激动地站了起来,拼命挥手。
    朱丹从吴桂芬手中接过冰糖葫芦,寻找上屋顶的路径。越珒拦住她道:“太危险了,还是我去吧。”
    朱丹摇头道:“佩琳又不认识你,可别吓着她,那才是真的危险。”
    朱丹摇头道:“佩琳又不认识你,可别吓着她,那才是真的危险。”
    越城躲在后面抽烟,心里烦躁得很。佩琳——多么熟悉的名字,在他的众多段的露水情缘中,依稀记得有一个叫做佩琳的水仙一样美丽的女孩。
    琉璃挽住他问:“怎么了,不太高兴?”
    “没有。”越城敷衍道。
    “你少骗我。”琉璃不悦地抢过他指尖的香烟掐灭,“你一心烦就点烟,一根接着一根,才一会的功夫,你瞧瞧你都抽了多少根了。”
    越城这才注意到自己的脚边围了一圈的烟蒂,踢了踢,敷衍道:“有些睏了,抽烟提神。”
    琉璃转身对越珒和嘉萱说:“今天你们也累了,不妨早些回去休息吧。”
    嘉萱笑道:“未来大嫂正飞檐走壁,我大哥一颗心都悬着呢,这时候哪能走呀,还是等她安全下来再说吧。”
    琉璃撇了撇嘴,此时朱丹已经成功爬上了屋顶,拉住佩琳的手道:“吃了糖就跟我下去好不好?”
    佩琳接过糖葫芦抿了一口糖纸,入口即化,点头道:“好。”
    吴桂芬松了一口气,抽出帕子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扬声道:“朱丹啊还是侬有法子嘞。”
    佩琳道:“我喜欢蜉蝣,她是我的朋友,唯一的朋友。”
    朱丹闻见她衣领上别着的桂花胸针散发出淡淡的香味,凑近嗅了嗅,笑道:“是,佩琳也是我的朋友。”
    朱丹闻见她衣领上别着的桂花胸针散发出淡淡的香味,凑近嗅了嗅,笑道:“是,佩琳也是我的朋友。”
    她们一落地,吴桂芬连忙死死攥着佩琳的手,仿佛一松手她又飘到月亮上去了。她寒暄道:“真是谢谢侬了朱丹,幸好有侬在,侬这些日子好吧?兰芝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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