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沈宴秋那个妹妹也是十六岁,和雪浓一般大,沈三姑娘命好,回了这锦绣之地,雪浓命苦,结束了这短暂的一生。
    王昀失神刹那,才把书房门关上,很快离了沈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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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房的院子里都是人,老爷夫人少爷小姐都候着,东厢房里不许进太多人,也只有沈宴秋和云氏在内,丫鬟进出都是轻手轻脚,就怕惊了里面人。
    内室比外面更安静,床上睡着雪浓,半刻钟前身体动过,喜的云氏直掉泪,沈宴秋也难得正襟危坐,怕错过她醒来,又怕她醒来再看到自己,更受惊吓。
    他平生做事很少犹豫,这不是他的做派,他沉思些许,便起身要出去。
    云氏忙道,“你又要到哪儿去?好容易孩子要醒了,你总得等等。”
    “三婶替我守着吧,等她醒了再叫我,我去转转,”沈宴秋道,眼睛又盯着雪浓的睡容看了片刻,才走。
    云氏扑哧笑了声,真是奇闻,堂堂内阁元辅竟然也紧张成这样,想当年他在应天府求学可是天不怕地不怕,他拜入先太后父亲门下,那时候应天府才是京都,当今圣上才几岁大,刚被封做太子,先帝就驾崩了,礼王趁势起兵,妄图杀了当今圣上篡位,沈宴秋受先太后托孤,和十多个年轻学生一起护了圣上一路,那时多艰险,礼王甚至把大哥一家和她丈夫都抓去了应天府,威逼沈宴秋交出圣上,她当时带着儿子回娘家才逃过一劫。
    沈宴秋硬是保全了圣上,但她丈夫还有大哥大嫂及大侄儿都惨死在礼王刀下,沈宴秋带回了她丈夫的遗书,她丈夫让她不要怨恨沈宴秋,自古忠臣良将,总要流尽骨血,他和大哥大嫂是慷慨赴死的。
    沈宴秋是大房嫡次子,从小就被众星捧月般宠着,长到读书的年纪,又极聪明,常被先生夸赞早慧,十几岁就考取了功名,自来没经受过挫折,从前也是张扬肆意的少年郎,可从应天府回来后,带了一身的伤,从此也敛收脾性,将这偌大的沈家撑了起来。
    云氏笑过后又感叹,本来以为他要孤独终老了,谁料竟也枯木逢春,对个小姑娘忐忑不安。
    云氏再看看雪浓,刚被沈宴秋带回来时,浑身都湿透了,衣服是她换的,那一身的痕迹错不了,她跟沈宴秋这是真成了,也不知怎得就掉水里去,还好被他救了上来,头上也磕破了,昏迷这么多日,连她都怕醒不过来。
    真是可怜见的,以后给她做女儿,她定好生疼着。
    丫鬟送汤药进来,云氏接过来亲自喂药,喂了有两口,见雪浓的眼睫在动,她惊喜道,“真要醒了,你快去叫宴秋。”
    丫鬟哎着声往外跑去。
    那碗药喂有小半,雪浓终于张开了眼睛。
    云氏大喜过望,在她脸上摸了两把,“好孩子,你终于醒了!可把我们吓坏了!”
    雪浓的眼珠儿慢慢看清她,迟钝道,“你……们……”
    云氏急忙点头,又朝外叫人,问沈宴秋在哪儿。
    沈宴秋根本没出院子,他出来以后和二房的叔父说了两句话缓解吃紧,心神都在东厢房里,丫鬟一来寻他,他就快步跟着过来了,一路有过担忧她醒来不愿见自己,但事情已经发生了,再逃避也无济于事,他还是踏进了房里,就听见里面雪浓哑着声儿在问,“你们是谁?”
    沈宴秋顿住脚,又听她问,“这是在哪儿?”
    他忽地松了口气,太医说的是,这回伤脑子,真把过往的记忆全丢失了。
    他缓步踱到房中,云氏见他过来,又是笑又是愁,“可如何是好,这傻孩子都不记得了?”
    雪浓眨巴着眼,懵懵懂懂的看着沈宴秋,沈宴秋的个子很高,长得很好看,看起来很威风,她有点怕。
    沈宴秋看她往褥子里缩,两只眼还滴溜溜的盯着他,里面有一些胆怯,但更多是好奇。
    云氏咳了咳,道,“我手头还有庶务要忙,你照看她吧。”
    她示意丫鬟们都出去。
    院里听说雪浓醒了,也都围上来问了一通,才知雪浓谁都不记得,这可好,云氏叫他们先回去,既然人醒了就好办,等沈宴秋那里决定好,再给雪浓身份。
    房中沈宴秋躬身要坐到床侧,雪浓又缩了缩,细声咕咚着,“我不认识你,不许你坐我的床。”
    沈宴秋没惯着她,就在床边坐下了,侧着头对她温笑,“怎么能不认识我?你再想想。”
    他笑起来很温柔,雪浓的警惕心小了,往他跟前凑,瞅着他道,“我跟你很熟么?我怎么一点儿也想不起你。”
    沈宴秋任她看,从衣袖里摸出一颗糖,剥开糖纸,送到她嘴边,看她吃下去。
    雪浓吃过这糖,甜腻腻的,她很喜欢,她从褥子里钻出来,和沈宴秋坐到一起,仰着头再看看他,好像真觉得在哪里见过一般,可她真的想不起来他是谁,她便猜道,“你能进我的屋子,你是不是我的哥哥?”
    她的眼神纯澈天真,以前的那些伤心哀怨都不再浮现,那些让她遍体鳞伤的过往都被她摒弃在她不知道的角落里。
    沈宴秋越发笑得亲和,轻轻的颔首,看她又向自己靠近一点,小心翼翼把头枕靠在他的肩膀上,喊他哥哥,他揉了下她的头发,应下这声哥哥。
    未几,她把头抬起来,仰着脸道,“可我是谁呢?我都不知道我叫什么?”
    沈宴秋凝望着她的眼眸,良晌道,“你叫殊玉,沈殊玉。”
    她念了声殊玉,道,“是泪滴珠难尽,容殊玉易销1的殊玉二字吗?”
    沈宴秋摇摇头,“是生刍在空谷,宁殊玉与金2的殊玉。”
    她小小的嘟哝着,“不都一样吗?”
    沈宴秋的笑意快从眼底溢出,不一样,在他这里不一样,她是无价之宝,非金玉所能比拟,从今往后,凡践踏欺辱过她的,他都不会姑息饶恕。
    第二十四章
    雪浓才刚醒, 精神头算不得好,和沈宴秋嘀嘀咕咕了一会儿,稀奇外面是什么样, 想出去瞧瞧, 她在床上坐着、躺着倒没什么感觉, 等下地了才发觉脚上没力气, 只差要栽地上去。
    疏忽腰间横过来一条手臂,把她重新抱起来, 她靠在沈宴秋胸膛上, 红着眼呜咽, “我竟然是个瘸子吗?我好可怜……”
    沈宴秋被她说笑了,好像醒过来以后,话变多人也跟着活泼,这才是她的真性情, 倒比在人前做出的那副端庄淑女仪态更招人疼,在宣平侯府里,也不会有人疼爱她,她只能多乖巧懂事,压抑本性。
    可她终归也才十六岁,这个年纪的小女孩爱娇些又有什么错。
    沈宴秋在她背上拍拍,“你不是瘸子, 只是昏迷久了,浑身无力,要好好吃饭,不能挑食, 回头养养就能下地走路。”
    面对小女孩,就是要好好的哄着, 但也不能纵的太过,让她眼里没了自己。
    雪浓唔了唔,打着哈欠,就被沈宴秋再抱回床看着她睡下,沈宴秋伸指抹掉她眼角残泪,施施然出去。
    厢房这里有婢女们伺候着,倒不担心,当务之急是要把她的身份定下。
    各房主子全聚在大房的堂屋内,屋门掩着,丫鬟们三三两两站在廊下,都竖着耳朵想听里面说话声,门口的婆子、小厮也都带着好奇,三房那位姑娘刚醒,虽都说是三房的三姑娘,见过这位三姑娘的,都清楚她和宣平侯家刚去世的雪浓小姐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没准就是一个人,主子们没明示,他们底下胡猜,都等着里头透话出来。
    半刻钟,堂屋里出来云氏的贴身丫鬟金雀,都围上去问主子们的指示。
    这外面站着的丫鬟,多是各房屋里有脸面的大丫鬟,金雀和他们避到另一侧抱厦内,便说了在屋里听到的话,“听二爷的意思是想娶回家做夫人的,但姑娘如今脑袋不清醒,把二爷当成了哥哥,我家夫人便说,干脆就顺着姑娘的话,左右都在府里了,也和那宣平侯府没了关系,姑娘还小,就养在夫人膝下,等姑娘再大些,身体养好脑子也记住事了,再谈婚论嫁,就是咱们二爷要吃点亏,给姑娘做便宜哥哥。”
    在场的丫鬟有几个听着咯咯笑,直说这有什么,各房同辈的爷们儿就有三个,都是雪浓的便宜哥哥,有沈宴秋在,谁还敢不把她当妹妹疼吗?
    金雀再说了姑娘新叫的名儿,让她们都记牢了,只说是云氏交代的,以后要多叫这名字,算是给姑娘添福驱祟。
    二房夫人柳氏的丫鬟秀儿悄悄把嘴撇了撇,二房毕竟是庶出,手不敢往二爷房里伸,但三房的云夫人以前也往二爷房里送过人,都被二爷给拒了,二爷相貌过人、又身居高位,这府里多的是丫鬟想爬床的,被二爷治了几个才不敢再放肆。
    二爷这个岁数又不是娶不到夫人,犯得着把个别家的养女当成宝,怕也是看重那姑娘的美貌,才能勉强将就,不然凭二爷的身份,就是娶个王公贵族的女儿也不难,那宣平侯府大约还不知道,自己家的姑娘不是死了,是被二爷给带回府里养起来了。
    说笑归说笑,金雀又正色道,“我今日说的,你们要把嘴关严,若敢泄露出去,仔细你们的皮!你们知道二爷的厉害。”
    丫鬟们皆唯唯诺诺称是。
    金雀才让他们都散去,只叫秀儿留下,笑道,“我刚才说的,妹妹可记着了?”
    秀儿赶紧说是。
    金雀道,“我听说,二老爷又想纳个妾?”
    秀儿哎呦了声,拉着金雀道,“不瞒金雀姐姐,不是我们夫人善妒,不准二老爷纳妾,这些年二老爷纳了一屋子的妾,我们夫人不都笑着迎进来,可这回真是不能答应,那女子不是正经人,是暗门子里的!这要是进了门,不是坏了咱们家的名声。”
    金雀点头说知道了,两人散开,那堂屋里主子们也陆陆续续走了,等回三房,金雀私底下跟云氏把这事一说,云氏便有火,恨二房尽弄出丑事,眼下沈宴秋都出门去了,她一个妇道人家,却不能管这个,只等着沈宴秋回来再说。
    云氏才得了个姑娘,心里高兴着,让金雀去厨下吩咐,备些养胃的粥,等她才醒,不能吃别的食物,这粥却是能喝的。
    她换了身家常衣裳出来,就有东厢房的丫鬟来报,“夫人,雪浓姑娘醒了。”
    云氏板着脸,“什么雪浓姑娘,叫殊玉姑娘,她是我姑娘,以后别跟别家的叫混了!”
    婢女赶忙道是。
    云氏这才笑盈盈的进了东厢房,就见雪浓靠着枕头在喝粥。
    云氏让丫鬟下去,她来喂,看着雪浓一口一口吃,乖的叫人怜爱,云氏喂完了粥,给她擦嘴道,“正好府里要做衣裳,我索性再给你多做几套,等你能下床了,穿着新衣裳叫你哥哥带你出去玩。”
    雪浓醒过来这么久,也从丫鬟嘴里知道一点事,她第一眼见到的男人是她二哥哥,叫沈宴秋,是内阁首辅,这是很厉害的官,连皇帝都要敬他三分,而眼前人是她的母亲,可她对母亲感觉有点生疏,还没有大房的二哥哥那般熟悉,她想跟二哥哥亲近,却对母亲没有这种想法。
    云氏见她脸上有些困惑,笑道,“不打紧,记不得我没事,记着你哥哥就成,你哥哥就疼你,你们兄妹亲的跟什么似的。”
    雪浓道,“我有好多哥哥,母亲说的是哪个?”
    云氏一怔,忽哭笑不得,她说的没错,照着她的话,沈宴秋是她二哥哥,二房还有个三哥哥,他们三房还有个嫡亲的哥哥沈玉卿。以前怎么没看出来这姑娘一股子活泛灵秀。
    “自然是你二哥哥了,你们先前见过的,可不能再忘了,不然你二哥哥要伤心了。”
    雪浓努力回想,也想不起以前的事,但这话雪浓真记下了,等她病好了,要沈宴秋带她出门见识见识。
    云氏又陪着她说了会子话,她爱问话,追着云氏问自己失忆前的事,莫说云氏知道的不多,就是全知道了,也不能跟她直说,便编了话,说她跟丫鬟打闹不小心掉水里了,这才记不得前事,也不是什么要紧的,没准日子长了又能想起来。
    雪浓深以为然,想不起来就想不起来,反正家里的这些人都待她算好的,虽然她觉得陌生,但对于他人的善意,她还是喜欢的不得了,不过半日,就能腻在云氏怀里跟她撒娇,惹得云氏直搂着叫宝儿,这么多年,头次感受到姑娘在身边的快乐。
    下午时,云氏陪着睡了会,二房的沈妙琴带着两个妹妹过来,又与雪浓相互见过,雪浓看沈妙琴面善,但那两个小妹妹就毫无印象,就是跟沈妙琴说女孩子的私房话,沈妙琴也难免尴尬,雪浓心里寻思,她和这个姐姐看起来也不是很熟。
    过了两日,等到雪浓能下地走路,她又见了另外的两位哥哥还有二房的伯伯伯母,然后发现,她跟他们凑一起说话都支吾,显然也不熟。
    云氏对此解释,是说她性子本来就娴静,也只在她和沈宴秋面前调皮,到外面都要害羞的躲起来。
    云氏还把金雀给了她,金雀也跟她说,二房毕竟是庶出的老爷,比不得大房和三房关系亲,若放在寻常的老百姓家里,二房都要分家出去,底下小辈们不熟是常有的事儿。
    雪浓勉强解惑,但她心里也有嘀咕,她跟自己的亲哥哥沈玉卿也不熟啊,不过这也不要紧,她跟沈宴秋熟,没准沈玉卿也像她一样娴静,见人害羞呢。
    该说不说,他们兄妹还是挺像的。
    黄昏的时候,金雀服侍雪浓用晚饭,雪浓这几天吃饭都有云氏在,乍然没见着云氏,雪浓便问起来,金雀告诉她,云氏有事往大房去了。
    雪浓心想,大房除开沈宴秋都没人了,既然他们这样亲,为什么吃饭不一起呢?
    她带着这个疑问吃完了晚饭,云氏还没有回来,她想去大房找她,金雀便带她去了大房。
    大房是在府里靠东边的院落,位置占的好,院子也开阔,随行一路都有下人见礼,雪浓进来以后金雀还打趣问她记不记得这里,她直摇头,真不记得,金雀直笑话她,是个呆小姐,连自己家都不认得了。
    金雀悄悄告诉她,这院子是以前沈宴秋父母住的,后来他父母过世后,他就搬来住了,沈宴秋年少时住的院子就是沈玉卿现在住的,他们府里兄弟的院子都乱着住,但唯独沈宴秋那死去大哥的院子还是空置的。
    过去的那些事情,在这几日里,雪浓都从金雀口中听过了,她的二哥哥很不幸,父母和哥哥都没了,只有他一个人孤零零的住在这个大院子里。
    待过了垂花门,上到屋廊,就见院里有四间上房,金雀指着当中的一间房说是沈宴秋住的,她就不过去了,在这里候着,让雪浓自己去寻人。
    雪浓走到那间房门前,门口站着小厮,她知道叫何故,常跟着沈宴秋。
    她袅袅婷婷的走过来,何故便进屋里去禀报,旋即出来就避开了。
    雪浓先还想问问云氏在不在里面,见他走了,就只得自己进房门去找。
    秋后一天比一天凉,各房的门上都挂着挡风的毡布,雪浓掀开毡布进去,这屋里相比她住的厢房就更古朴素淡许多,墙上挂着字画,窗台上放了两盆绿竹,靠墙边摆着两方书架和博古架,各放着书和一些古玩,像上了年纪的老人住的,雪浓想想沈宴秋的年纪,他还没上年纪呢,怎么住的地方这么老气横秋了,别是这屋里摆设都是他父母的,这些年他都没动过。
    雪浓往里间走了些,就听里面有说话声,她悄着步子挪到里间的隔门边,那门没关,她看清里面坐着沈宴秋、云氏、二老爷和柳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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