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有机会,可不得关心一二。
    韩榆不问还好,一问席乐安就开始头疼:“别提了,那几个主事欺负我是新来的,私下里什么脏活累活都丢给我,昨儿推迟半个时辰下值不说,还带回去这——么厚一摞公文,直批到亥时末才睡下。”
    席乐安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满脸的苦大仇深。
    他虽有韩二哥照拂,却不能受丁点儿的委屈就跑去向韩二哥诉说委屈。
    这是成长上升的必经之路,只能靠自己走出来。
    痛并快乐着,大抵便是如此。
    韩榆瞧着席乐安双手之间一尺有余的距离,陷入沉默。
    沈华灿咂舌:“翰林院虽杂事多,却也没有这么离谱。”
    至少不必到深更半夜还在伏案办公。
    “大越的俸饷、赋税等财政事宜都要从户部经手,自然更忙碌些。”韩榆捋了捋被风吹得飘起的宽袖,“忙碌之余也得注意身体,过两日你清闲了,咱们仨也该聚一聚。”
    席乐安抹了把脸:“说来也是,自从你我入朝为官,再没有好好坐在一起吃顿饭了。”
    “先熬一熬资历,若年底考绩不错,很快就能往上走一走。”韩榆推开书房的门,“官场人才辈出,总要付出些代价,才能出人头地。”
    席乐安跟在沈华灿身后走进书房,不置可否道:“可不是,如今想来,读书的那些年反倒是最轻松自在的了。”
    初入官场,不仅要面对如山的公务,还要在疲于应对
    尔虞我诈的同时维持同僚之间的交际。
    “对了。”韩榆从书架上取出一本书,“本月下旬我有个惊喜给你们,可别忘了。”
    “惊喜?”沈华灿侧目,“什么惊喜?现在不能说?”
    韩榆故作神秘地摇头:“现在不行,告诉你们就不叫惊喜了。”
    “行吧,那我拭目以待。”席乐安说着,悠悠打了个哈欠,“今晚我得早点睡,听刘员外郎说,明日又有一笔大账要算,可得攒足了精力。”
    韩榆看他萎靡不振的样子,不由联想到韩松。
    从二月份入职起,韩松眼周的那一圈乌黑就没消下去过,反而日益加深。
    或许再往上升几级,会更清闲一点。
    韩榆漫不经心地想着,愈发觉得他先前的决定是正确的。
    韩榆和席乐安在沈家半个时辰,陪沈绍钧喝了一碗清粥,便起身辞行。
    送好友到门口,沈华灿才折返回去。
    弯下腰将沈绍钧腿上盖着的毯子往上提了提,沈华灿不疾不徐道:“上午陛下召榆哥儿前去御书房进讲经,一个时辰才被放回来,之后榆哥儿有些心不在焉——他虽然有极力掩饰,可我还是发觉了——祖父,会不会是陛下......”
    提及宫中那位,沈绍钧眼神微暗:“榆哥儿什么脾性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不想告诉你,你就甭想从他嘴里挖出什么来。”
    “至于......”沈绍钧语气微顿,“那日我已经让你孙爷爷清除了一切和
    榆哥儿有关的痕迹,即便他手眼通天,也不会怀疑到榆哥儿身上。”
    比起兴师问罪,沈绍钧更倾向于永庆帝想利用韩榆做什么。
    “榆哥儿帮我们祖孙良多,我也想为他分忧。”沈华灿抿唇,有些烦闷,“可我似乎帮不到他什么。”
    从相识到如今,韩榆全凭他自己,走出了一条通天大路。
    沈绍钧看着面前神色低落的孙儿,抬手轻抚他的发顶:“灿哥儿,若你爹娘还在世,定会为现在的你而骄傲。”
    十六岁高中榜眼,当年他们父子都没能做到。
    “你和榆哥儿是两个不同的人,要走的路也截然不同。”沈绍钧以拳抵唇,连着咳嗽几声,“走好自己的路,明白自己想要什么,至于其他的事,灿哥儿可是忘了你还有个祖父?”
    沈华灿半蹲着,瞳孔里倒映着垂垂老矣的沈大儒。
    有那么一瞬,他仿佛回到了小时候,可以伏在长辈的膝头尽情撒娇。
    沈华灿吐出一口郁气,放纵自己趴伏在祖父的膝头。
    沈绍钧笑脸慈祥,眼里却翻涌着深沉的情绪。
    ......
    话虽这么说,沈绍钧还是有些担心韩榆,打算等韩榆下次过来,详细地问一问他。
    可一直到下旬,翰林院的年底考绩结束,韩榆都没能空出时间来沈家。
    拜访沈绍钧的第二天,户部又来翰林院借人。
    这回韩榆运气不太好,被拉走充了壮丁。
    随同僚来到户部,迎接他的是真·堆积成山的账
    册。
    光是韩榆所在的厅堂,半人高的账本就有三四十摞。
    翰林院包括韩榆和沈华灿在内的几个官员加班加点,没日没夜地拨算珠,手指头都肿了,总算在八天内查完所有账目。
    这期间,韩榆一次没见到韩松。
    且韩松每天早出晚归,鲜少与韩榆一同上值,想找他都摸不着人影。
    韩榆向刘员外郎旁敲侧击,关于二哥在忙什么。
    刘员外郎知晓这位是韩大人的堂弟,六元及第的状元郎,亦是最先发现良种的大功臣。
    ——即便韩榆和韩松对稻种的贡献只限于在文武百官之间传播,民间百姓毫不知情,可谁让刘员外郎是农家子出身,打心眼里感激两位韩大人。
    “韩大人忙着新稻种的推广,每天往外跑,也就点卯时能瞧见一眼。”
    韩榆了然,也没再多问了,继续和万恶的账本斗智斗勇。
    在户部待了八天,韩榆回到阔别已久的翰林院。
    踏入翰林院大门的那一刻,韩榆觉得往日里面目可憎的吴大人都变得可爱了起来。
    吴大人:“???”
    原以为可以歇下来了,不料又被卢大人安排去稽查史书。
    这一忙,就忙到了年底。
    年底考绩出结果的当天,吏部同时出了一份官员调动的名单。
    韩榆的考绩得了个“优”,也在调动官员的名单上。
    “徽州府通判?”
    “怎么是外放?”
    “地方官哪有京官好,韩修撰也太倒霉了吧。”
    有翰林院官员见韩榆面有异
    色,暗道不好,忙不迭捅了下说话的同僚,暗戳戳使眼色。
    众人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纷纷噤声,逃也似的回了座位。
    看似沉迷办公,实则窃窃私语。
    “韩修撰他堂兄,任户部郎中的那位,这回竟然成了三品侍郎。”
    “还有沈修编,竟然成了国子监的从四品司业。”
    “太奇怪了,往年从未有这般,怎么还连跳几级?”
    “陛下素来随心所欲,我更好奇为何他们俩升了官,韩榆却被外放。”
    “诶,你们还记得月初时,陛下传召韩修撰前去进讲经史,我以为那是陛下对韩修撰的看重,不料之后再未召见过......你们说,会不会是那天韩修撰无意中做了什么,得罪了陛下,才被外放到徽州府,做个正六品通判?”
    “不是没可能,否则好好的一个六元及第的状元郎,理应和沈修编一样,做个四五品的京官。”
    “我猜啊,陛下这么做,绝对有膈应韩修撰的意思,兄弟好友都升官了,他却成了地方官,心里绝对不好受。”
    这边翰林院的同僚们各种猜测不断,那边的韩榆和沈华灿同样在议论此事。
    七品编修一跃成为从四品司业,沈华灿并不因为自己进入心心念念的国子监任职而高兴,反而满面肃然,一瞬不瞬地凝视着韩榆。
    “榆哥儿,这莫非就是你所说的惊喜?”
    韩榆面无表情地低垂着眼帘,轻声道:“人多眼杂,回去再说。”
    沈华灿气闷,紧紧握着毛笔,压低的声音甚是激动:“你该知道,我们不需要你这般付出。”
    牺牲自己成就他人,是天底下最最愚蠢的行为。
    可沈华灿却说不出“愚蠢”二字,整个人几乎被歉疚淹没。
    韩榆闻言,颇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是一场你情我愿的合作,这些只是他出力的酬劳而已。
    韩榆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无视了沈华灿频频投来的目光,低头处理公文。
    好容易捱到下值,沈华灿收拾了桌案,起身要去找韩榆。
    然而一抬头,早已不见韩榆的踪影。
    沈华灿呆了下,问钟伯同:“钟兄,韩榆呢?”
    眨眼的功夫,怎么人没了。
    钟伯同表情复杂,指向门外说道:“韩小兄弟已经走了。”
    吴大人从旁经过,很是幸灾乐祸地道:“沈修编怕是没注意,这一整个下午,韩修撰脸色都难看得紧呢。”
    沈华灿呼吸一滞。
    “唉,想来也是,谁能接受自个儿被厌弃,反倒是堂兄和好友受到提拔重用呢?”
    吴大人不怀好意地拍了拍沈华灿的胳膊,咧嘴笑道:“其实沈修编无需放在心上,今后您是国子监二把手,那韩修撰不知要到猴年马月才能回来,这交情断了也罢。”
    在吴大人聒噪的喋喋不休中,沈华灿恍然间意识到什么,几个时辰没能松开的眉头骤然松开。
    “吴大人说的是,下官还有要事在身,先行一步。”
    说罢,全然不给
    吴大人继续挑拨离间的机会,一阵风似的卷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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