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了想之后,沈毅并没有表态,而是看向与他们一家同乘的陆安世,低头笑道:“恩师,您想好了没有?是任国子祭酒,还是来建康办学。”
    “渊儿明年差不多可以蒙学了,您要是来建康办学,我们家私塾先生都不用找了。”
    陆夫子听出了女婿在跟自己开玩笑,他捋了捋胡须,笑着说道:“老夫这一大把年纪了,不太想出仕,而且我这个脾性,容易得罪上官,还是不做官为好。”
    “不过趁现在还能动弹,也的确想在建康办一座甘泉书院。”
    老人家看了看坐在龙辇上的沈渊,轻声道:“这孩子,一出生就是显贵人家,子恒你立下这样的大功,又得了爵位,他将来更是贵不可言,要是不好好教他,说不定就会出什么问题。”
    “开春之后,老夫便在建康办学,到时候让渊儿跟在我身边,我来替他开蒙。”
    陆夫子是正经的江南大儒,等闲举人都没有办法拜入他的门下,更不要说是开蒙的童子了。
    他这个外公,能亲自给沈渊开蒙,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夫妻俩闻言,都是欢喜不已。
    一家人说话的功夫,辇驾便已经进了皇城,一路到了集贤殿门口才停下来。
    今日,皇帝便是在这集贤殿里设宴,替江都伯沈毅庆功。
    等到皇帝,沈毅一家以及文武百官都到场的时候,酒席已经几乎准备妥帖,不过值得一提的是,陆若溪并不与百官同席,她与沈渊一起,被皇后娘娘请到了皇后宫里吃饭。
    进入到集贤殿之后,皇帝坐在主位上,沈毅则是被安排在皇帝右首第三席。
    大陈以左为尊,也就是说,沈毅现在坐在朝廷第六把交椅上。
    在他前面的,是中书五位宰相。
    这个排位,显然是不太合理的。
    因为沈毅,被排在了大九卿前面。
    他现在,虽然圣眷正隆,而且受封江都伯,但是归根结底还是个三品官,排在一众二品官前面,显然不太合理。
    沈老爷起身推辞,却被皇帝坚持安排在这个位置上,沈毅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坐了下来。
    等到众人统统按照座次落座之后,皇帝满面红光,开口说道。
    “诸位,此次能够光复南直隶,朕心甚喜。”
    “朕欲大赦天下。”
    “免淮河以北诸州府赋税三年。”
    “于明年,开恩科取士。”
    “诸卿以为如何?”
    宰相崔煜,站了起来,低头道:“陛下,老臣以为,此等大事,除开恩科以外,还宜设坛祭天,太庙祭祖,以慰历代先帝在天之灵……”
    听到他这句话,所有人都面露异色。
    因为崔煜这个人,常常跟沈毅过不去。
    现在这个提议,却明明是让沈毅涨脸。
    众人之中,唯独沈毅微微皱眉。
    因为徐州诸府,明年还有大仗要打。
    万一明年战事不顺利,今年祭天祭祖,就会让皇帝陛下颜面尽失。
    到时候,他也会受到牵连。
    捧的越高,摔得越惨。
    皇帝抚掌笑道。
    “崔相所言,甚合朕心。”
    “钦天监合算吉日。”
    “朕要祭天祭祖。”
    他看向沈毅,微笑道:“等沈卿取回泰山,朕便去泰山,封禅祭天,祭告天地神明。”
    文武百官,包括沈毅在内,都齐齐低头。
    “陛下圣明……”
    第一千零四十三章 天子讨饼
    封禅泰山,算是千古一帝的达成条件之一了。
    皇帝能说出这句话,很明显,现在的洪德皇帝,已经准备名垂青史,千古一帝了。
    这种时候,自然没有人敢扫皇帝的兴,统统都得捧着皇帝。
    一场庆功宴推杯换盏,沈毅作为仅次于皇帝的第二主角,不少大官都过来跟他敬酒,然后说上一两句吹捧的话。
    如果是寻常人,这个时候早已经飘飘然了,毕竟少年得意,又立下了这么大的功劳,翘尾巴是正常的,不翘尾巴才不太正常。
    不过沈老爷的定力还是有的,基本上能够把持得住,只是一一微笑回应。
    到最后,中书五位宰相都准备来给沈老爷敬酒,沈毅见状,直接站了起来,端着酒壶到五位宰相面前,一一敬酒。
    五位宰相里,崔煜自然被他放在了最后面。
    “下官来敬崔相酒。”
    沈老爷端着酒杯,满脸笑容。
    崔煜只是微笑着看了沈毅一眼,并没有端起面前酒杯,开口道:“沈爵爷功勋卓著,崔某如何当得起?”
    “沈爵爷且回去,稍后崔某去敬爵爷。”
    沈毅皱了皱眉头,然后默默将手中酒杯里的酒,倒在了脚下,神色平静:“不敢当,崔相既然不给面子,那就不必再喝了。”
    往地上倒酒,有些祭祀亡人的味道,崔煜被沈毅这个动作气的面色一白,随即又不太好发作,只能闷气,依旧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闭目养神,用修养压下怒气。
    帝座上的皇帝,将这一幕看在眼里,他摸了摸下巴,思索了一番之后,也拿起自己桌子上的金杯,让高明倒满酒之后,离座走到崔煜面前,看着闭目不语的崔相公,神色平静。
    “崔相好大的威风,沈毅的酒不喝,不知道喝不喝我的酒?”
    他刻意没有用“朕”字,是想看看闭上眼睛的崔煜,能不能分辨出自己的声音。
    崔煜猛地睁开眼睛,有些狼狈的从位置上轱辘一下滚到了地上,跪地叩首:“臣惶恐……”
    皇帝依旧面色平静,微笑道:“宴会敬酒,有什么不敢的。”
    “起身,喝酒。”
    崔煜狼狈爬了起来,两只手举起酒杯,小心翼翼的一饮而尽。
    而皇帝陛下端着这杯酒,并没有喝下去,而是潇洒转身,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去。
    皇帝与宰相的“互动”,自然会被绝大多数人关注,这一幕被很多人看在眼里,宰相谢旻看了看一旁宰相岳谦,跟岳相碰了一杯酒,哈哈一笑,仰头一饮而尽。
    岳相也笑眯眯的喝了下去。
    两个宰相对视了一眼,没有说话,但是其中的意味,已经不言自明。
    崔某人用力太猛,有些出格了。
    官场上就是这样,有时候一杯酒,一句话,乃至于一个眼神,就能决定太多太多的事情。
    这也是许多人,沉湎官场学问,不能自拔的原因。
    而沈毅,虽然在这种场合不至于吃亏,但是其实不太愿意在这种学问上耗费心神。
    相比较来说,还是算计敌人,更有趣一些。
    不管是算计北边的敌人,还是建康的敌人,都是如此。
    一场午宴,很快进行了七七八八,皇帝让人把沈家一家人送回了家里,却把沈毅留了下来,君臣二人一前一后,一齐进了甘露殿。
    到了甘露殿里,皇帝整个人看起来都放松了不少,他斜靠在软榻上,抬着眼皮看了看高明。
    “给沈卿赐座。”
    高太监立刻点头,搬了把椅子,放在了沈老爷身后。
    沈毅也没有拒绝,道了声谢之后,便坐了下来。
    皇帝伸了个懒腰,这才看向沈毅,笑眯眯的说道:“去年这个时候,你跟朕说,想要在淮河战场上找找机会,想办法越过淮河去。”
    “朕当时以为……”
    沈毅微笑道:“陛下以为臣在吹牛。”
    皇帝点头:“不错,朕当时觉得,不太现实。”
    “不过……”
    皇帝轻声道:“后来骆勇回来,告诉朕,你在洪德十年年关的时候,就往徐州埋了人。”
    “到现在,差不多三年了。”
    “才有今日光复南直隶之功。”
    沈毅面带笑容,开口道:“陛下或许不记得了,臣当年在建康崭露头角,是因为那几首依依北望的诗词,既然臣早有此念,提前布局埋线,自是应该的。”
    “记得,怎么不记得。”
    皇帝悠悠的说道:“春风又绿江南岸。”
    他看向北边,仿佛看到了遥远的燕都,李家的祖地,叹了口气:“明月何时照我还。”
    感慨了一番之后,皇帝才看着沈毅,问道:“沈卿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准备的?”
    “洪德八年。”
    沈毅面色平静道:“邸报司布局出建康的时候,臣就让邸报司在北边开始埋线了,那个时候,臣还与陛下汇报过这件事,不过当时邸报司还不起眼,陛下应该不记得了。”
    皇帝想了想,的确想不起来了。
    沈老爷继续说道:“那时候,臣部署了邸报司八个小组,让一部分邸报司的人潜伏到了北边,不过并不从事情报方面的事情,只是给他们钱财,让他们在北边落地生根。”
    “洪德十年年关,臣派第八组组长林生北上,也是让他接管这部分已经埋了两年多的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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