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穆皱着眉头,看着眼前这人,缓缓说道:“你家司正怎么说?”
    “司正的意思是,由我们这些人,帮世子把国书上的内容,在北齐境内传播出去。”
    “这样,世子差事完成不说,也不至于再有牢狱之灾。”
    “不过,世子自身可能会有一些凶险。”
    这个邸报司的人低着头,开口道:“司正说,眼下对于世子来说,这已经是最好的法子了。”
    第九百零七章 君臣同心
    李穆似乎想明白了什么。
    也许,他那个堂弟派他过来,并不是因为他骨头硬,有胆子气一气齐人。
    真正的原因,是因为他身份足够高。
    且不说他会不会死在燕都,哪怕只是被关在燕都,那么大陈也已经有了足够的理由,对北齐正式宣战出兵。
    毕竟北齐毫无理由,羁押了自家皇帝陛下的亲堂哥,皇帝借着这个理由发火,哪怕是那些手握重权的读书人,也无话可说。
    更重要的是,这个理由分寸如何拿捏,全在皇帝陛下的一念之间,他可以立刻对齐人动手,也可以在一两年或者几年之后,时机成熟了,再用这个理由对北齐宣战。
    进退自如。
    而且……要说骨头硬,那些只为求名不为求利的读书人,骨头要硬得多!
    想明白了这些关窍之后,李穆深呼吸了一口气,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这人还是用徐州口音,低头道:“小人在建康的时候姓张,到了徐州便改名换姓,取了个新名字叫卢振。”
    “那好,在北齐境界,我便以新名字称呼你。”
    李穆深呼吸了一口气,拍了拍卢振的肩膀,开口道:“你今夜到了我这里来,怕也已经被齐人盯上了,往后你就跟着我,还能安全一些。”
    “这是自然。”
    卢振微微低头,低眉道:“我此时离开世子,离开礼部会馆,恐怕至多走出一条街,就要被齐人给捉去问话了。”
    “多谢世子庇护。”
    李穆摇了摇头,然后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理清了一下思绪。
    如果真如沈毅预料的那样,齐人皇帝看了国书之后把他软禁了,接下来国书的内容却遍传燕都,乃至于整个齐人境内,那么……
    李穆自身的处境,就不难推想了。
    如果北齐朝廷硬气一点,就会直接跟南陈动武,开启国战,而他这个来使大概率不会被杀,而是被送回去。
    如果齐人这个时候,依旧不想打仗,在舆论满天飞的情况下,也不得不正面面对这件事,到时候无非是皇帝召见他这个使臣,言词斥责一番,拒绝这一次和谈,将他赶回南朝去。
    这两条路,都对李穆没有什么伤害。
    真正的危险,是来自于那些“老朱里真”。
    尤其是那些入关的功臣们,他们享福享了那么多年,也鼻孔朝天看人看了那么多年,这会儿早已经心高气傲,一些老朱里真之中的激进分子,就很有可能对李穆下手。
    想明白了这些,李穆看着卢振,缓缓说道:“你们司正,是什么时候吩咐你赶来燕都的?”
    卢振想了想,回答道:“我与世子,大约前后脚进的燕都。”
    李穆点了点头,心里明白过来。
    看来,当初在淮安一晤,那位年轻的淮安主帅,就已经瞧见了自己今日的处境了。
    李穆不由想起,当初沈毅威胁要砍了周世忠的话。
    现在回想起来,沈毅当时并不是虚张声势,也不是为了逞口舌之利……
    说不定,他是真的想动手杀人!
    不愧是二十岁出头的侍郎啊……
    李穆在心里感慨了一句,随即又想起了自家的那位皇帝堂弟,感觉脊背有些发凉。
    “这两个同龄人……”
    他忍不住在心里感慨了一句。
    “着实了不起……”
    闭上眼睛思考了一番之后,他睁开眼睛看着卢振,问道:“卢兄弟,你们邸报司如何传播国书?”
    卢振微微低头道:“洪德十年年节,司正便派我们一行人到了北方,如今我家司务是徐州有名的书商,在徐州城已经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了,想要在徐州传什么消息,都不算难事。”
    “这种消息,只要在一地传开,立刻就能传遍北齐全境。”
    李穆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开口道:“好,凭你手里的那方红印,我信你一回。”
    卢振来见李穆的时候,手里没有拿别的东西,只拿了一张纸,纸上写了一个沈字,盖了沈毅的私章。
    他将国书内容口述给卢振,又问道:“卢兄弟,你跟在我身边,如何传信出去?”
    “世子放心,小的离开您不容易,传一些信息出去是不难的。”
    李穆默默点头,不再追问。
    之后的四五天时间里,果然没有任何人再来见李穆,问礼部会馆的官员,这些齐人只是推脱天子染恙,暂不见客来推脱。
    到了第十天,李穆等人更是被请出了礼部会馆,逮到了一处别院里居住,禁止任何人进出探视。
    值得一提的是,某日喝的大醉酩酊的卫王殿下,跑到这处别院门口大吵大闹,对李穆破口大骂,却也没有能够进得了这处院子,被人给挡在了外面。
    ……
    另一边,沈毅终于快要离开建康。
    在他提出的构想之下,邸报司已经开始组织第一届的“征文”活动,征文的主题自然是“神州一统”,而这一次征文的头三名,将会破格录入邸报司,成为邸报司编撰,并且还有赏银。
    更关键的是,本次征文不限文体,不限字数,只要生员以上,都可以参与!
    这就让建康城里的那些落第举子们,以及还没有中举,只能在大街上给旁人写信维生的穷秀才们,立时红了眼睛。
    不过这一切,对于沈毅来说,已经跟他没有太大的关系了。
    他现在,已经不能算是建康城里的小鱼小虾了,哪怕是中书几位宰相,也不得不把他当成重臣看待。
    再加上,邸报司明面上的这些业务,本来就不归他管了,他提出了个概念之后,自然就是交给下面的人去做。
    临离开建康的前一天,沈抱着女儿,送自己的老父亲沈章离开建康,返回江都。
    虽然这种时间点,沈章留在建康自是最好的,不过大伯沈徽生了病,小弟沈恒的婚事在即,很多事情也需要回江都,跟江都的陈家商议,这个时候他不得不回去一趟。
    因为怕沈章出事,沈毅从自己的随从里分派出了四个人,跟在沈章左近,卫护他的安全。
    送别了父亲之后,沈毅又陪了家人一天,到了下午的时候,他才换上了官服,进宫向皇帝陛下请辞。
    刚进甘露殿,沈毅刚要行礼,就被皇帝挥手阻止,吩咐沈毅落座之后,皇帝陛下微微皱眉,开口道:“沈卿来的正好,朕正有事情寻你商议,方才内卫急报,王兄他……”
    “似乎给齐人扣住了。”
    听到这句话,沈毅抬头看了看皇帝,然后又飞速低下头,思考了一番之后,开口道:“陛下在国书上,让齐人割还两省,想来这国书上的内容给齐人提前知道了,他们不想丢面子,又不想再起战事,故而只能暂将世子扣住。”
    “不愿意还给朕两个省,那就否了这一次和谈就是。”
    皇帝陛下有些生气:“竟扣押了我朝正使,这帮蛮夷,入关六十余年了,还是不通礼数!”
    说到这里,他看了看沈毅,见沈老爷面有异色,皇帝再一次皱眉:“沈卿莫不是以为,朕是故意让王兄给齐人扣住的?”
    沈毅连忙低头:“臣绝无此想,臣只是觉得,这些齐人……”
    “实在是无可沟通,他们能够听得懂的,只有箭矢与刀剑!”
    皇帝闻言,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揉了揉太阳穴,开口道:“王兄是晋王叔的嫡长子,又是晋王府的世子,朕不能让他身陷北邦置之不理。”
    “内卫的信毕竟是急信,不能算作公文,朕再等个十天半个月,如果燕都那边还没有消息传回来,朕即再遣使者,去燕都迎回王兄。”
    “沈卿你回淮安之后,继续练兵强兵以慑齐人。”
    沈毅恭敬低头道:“是,臣一定不负圣望……”
    “臣明日一早,便动身赶往淮安,此次进宫,便是向陛下辞行的。”
    皇帝闻言,走到沈毅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记住朕说的话,淮安近段时间要求稳,不能被那些老头抓住话柄。”
    沈毅连忙点头。
    “臣省得的。”
    第九百零八章 入幕之宾
    次日一早,沈毅告别家人,动身返回淮安。
    送行的人不多,但是也不算少,值得一提的是,除了沈家的家人之外,现任吏部员外郎宋应,也告了半天的假,前来相送沈毅。
    这位宋员外,手里还拎着一个包袱,对沈毅行礼之后,将包袱递在沈毅手里,笑着说道:“子恒,这是岳母昨天与我的秋衣,托你带去淮安交给二弟。”
    沈毅伸手接过,然后瞧了一眼这位正在平步青云,前程无量的吏部司官,微笑道:“这种小事,宋师兄找人送来就是了,如何亲自跑了一趟?”
    宋应微微摇头:“送衣是一方面,更要紧的是来送一送子恒你,子恒这一年在淮安,为国杀敌,大破齐军,名声已经遍传大江南北。”
    “如今,建康一些书馆里,都有说书先生在说子恒破齐的话本了。”
    “如此功劳,愚兄心中也是佩服得很,只恨自己是个文弱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否则也跟二郎一样,与你一同到淮安去了。”
    “师兄说笑。”
    沈老爷哑然失笑:“师兄将来,是要封疆入阁的,没有道理去前线与齐人拼命。”
    宋应的官升的非常快。
    他给赵家做女婿,算起来也才十年左右而已,十年时间,他已经从新进士升到了吏部员外郎,极有实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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