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宫里既然来人了,沈毅也不能不见,他穿好衣裳,到了前院,只见一个一身便服,面白无须,看起来二三十岁的年轻人,正站在沈家的前院,见到沈毅之后,他立刻上前行礼道:“沈学士,陛下相召……”
    沈毅认得这人。
    德庆宫的太监。
    不过见他并没有穿太监服色,而是一身平民便服,沈老爷想了想,问道:“陛下……不在宫里?”
    “嗯……”
    这太监低头道:“沈学士随奴婢来就是。”
    沈毅考虑了一下,觉得这人骗自己的概率不会太大,于是他让家里人帮忙整理了一下头发,然后便跟随这个太监出门了。
    这太监一路步行,领着沈毅走过了两三条街之后,来到了秦淮河畔一处没有挂招牌的酒楼。
    见到这座酒楼,沈老爷面色古怪。
    这座酒楼他认得。
    十八子楼,晋世子李穆的产业,一般是在建康的李家宗室聚会吃饭的地方。
    不过想到皇帝也姓李,就似乎变得合理了起来。
    跟着这个太监进了十八子楼之后,沈毅才发现这座酒楼已经没有了任何一个客人。
    看来是被皇帝清场了。
    到了二楼雅间,皇帝陛下正斜靠在一张软塌上,体态慵懒,但是脸色却不太好看。
    沈老爷上前行礼,躬身作揖道:“臣沈毅,奉诏见驾……”
    皇帝脸上的表情依旧不太好看,他指了指面前的椅子,示意沈毅坐下。
    等沈老爷落座之后,皇帝坐直了身子,伸手端起桌子上的杯子,也不知是喝了口茶还是喝了口酒。
    喝完之后,他看向沈毅,神色不善。
    “朕今天一早就出宫了。”
    现在已经是下午,也就是说皇帝陛下在外面转悠一天了。
    “朕去了六七家酒楼茶馆。”
    说到这里,皇帝陛下再也忍不住心里的愤怒,狠狠地拍了拍桌子。
    “没有一家,不在说宫里的事情!”
    “殊为可恨!”
    很显然,皇帝陛下口中所谓“宫里的事情”,是指惠妃娘娘将要临盆的事情。
    传出这件事情的太监,虽然早就凉透了,但是这个“谣言”却非常有生命力,在建康传的如火如荼。
    毕竟人人都喜欢聊八卦。
    而作为八卦主角的皇帝陛下,心情自然是很不爽的。
    “朕准备,按照你说的法子,敲打敲打那些勋贵了。”
    皇帝眯着眼睛,看向沈毅,闷哼了一声:“等过了上元,开了朝,朕立刻就让户部去查他们!”
    “清查他们的田产!”
    听到这句话,沈毅都愣住了。
    他呆呆地看了看皇帝,然后用不确定的语气问道:“陛下,这事……”
    “似乎应该是御史台派御史去查,查明了之后,再由户部去清查田产罢……?”
    “朕就是要让户部去查。”
    皇帝瞥了沈毅一眼。
    “怎么?心疼你那个师伯了?”
    “没……没有。”
    沈老爷连忙摇头:“臣只是觉得,有些不太合规矩……”
    皇帝撇了撇嘴,对沈老爷的话不屑一顾。
    他伸手捏了一块点心塞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看向沈毅:“朕有七八天没有见你了。”
    皇帝目光幽幽。
    “难得你这么老实,是不是背着朕干什么坏事了?”
    第六百四十九章 天子宠妃
    因为不在宫里,此时的皇帝陛下,说起话来随意了很多,恍惚间有些像是曾经那个看着沈毅去秦淮河游船的少年天子了。
    沈老爷想了想之后,开口道:“臣成婚未久,便南下办差了,这一两年时间,与家人聚少离多,这几日都在家里陪着夫人还有孩子,聚少离多。”
    皇帝瞥了一眼沈毅:“沈卿这是在向朕抱怨?”
    “不敢……”
    沈毅低头道:“臣只是觉得亏欠家人,因此趁着年假,躲在家里陪陪家里人。”
    皇帝陛下闷哼了一声:“这么说,朕派你南下是做了恶人?”
    “要不然,朕就不再做这个恶人了,明年就把沈卿你从兵部拔擢到吏部去,或者干脆直接让你在翰林院再擢升一级,让你在翰林院做翰林学士,掌了翰林院,这样你也就不用与家人分别了,可好?”
    沈毅微微低头道:“微臣一应职司任命,俱在陛下一心而已,只是……”
    沈老爷抬起头看了看皇帝,然后继续说道:“只是臣资历浅薄,才德疏漏,是万万不能执掌翰林院的。”
    翰林学士,只比翰林院的侍读学士,侍讲学士高上半级,是正五品。
    理论上来说,沈毅这个从五品翰林官,升正五品翰林官并不出奇,但是翰林学士这个位置,乃是翰林院的实际控制人,主管文翰,并备皇帝咨询。
    实际上,就已经相当于宰相了。
    然而事实上,这个五品翰林学士的位置,一般也都是由中书宰相兼任,比如说张简的祖父张敬。当年在中书为相的时候,身上就一直兼着翰林学士的职位。
    也正因为如此,老人家才能够“桃李满天下”,并且能够与杨敬宗杨相,在中书暗自较劲。
    不管皇帝糊涂到什么程度,都是不可能让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去执掌翰林院的,这与拜沈毅为相没有任何分别,太过把朝堂当作儿戏了。
    而洪德皇帝,自然也干不出这种事情,他说出这番话,更多的是在阴阳怪气。
    见沈毅不仅没有认怂,反而同意自己的安排,皇帝怔了怔,然后微微摇头道:“你这人,还真有点烈性。”
    他问道:“忙活了两年多,说放手就能放手?”
    沈毅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陛下不许臣去做,臣想要去也没有用,而且……”
    “如果明年陛下不让臣去东南了,臣心里也是情愿的。”
    “唔……”
    皇帝看了看沈毅,若有所思:“心里有怨气?”
    沈毅摇头:“臣不敢。”
    “不敢有,就还是有的。”
    皇帝回头看了看陪伴在一旁的高太监,淡淡的说道:“高明,让他们上菜罢,朕与沈卿一起吃一顿。”
    高太监点头,躬身退了下去。
    高明离开之后,皇帝伸了个懒腰,对沈毅开口道:“北齐那个姓周的,在东市街跟沈卿起了冲突的事情,高明已经跟朕说了。”
    皇帝看了看沈毅,淡淡的说道:“沈卿,朕以为,在这个世界上想要做成什么事情,就多少需要付出一些代价……”
    他对着沈毅笑了笑:“现在沈卿,在北齐清净司暗杀榜第九,沈卿猜朕排在第几?”
    沈毅想了想,但是没有说话。
    “朕名列榜首。”
    皇帝脸上露出笑容,显然对这个排名颇有一些得意。
    “不是每一个大陈的皇帝,都能成为此榜榜首的。”
    “朕即位前六年,连在榜都没有在榜。”
    “朕让内卫查过,近六十年……”
    皇帝微笑道:“名列此榜榜首的大陈皇帝,就只有两人,一是朕的祖父,另一个就是朕了。”
    洪德皇帝的祖父,是宪宗皇帝。
    那个差一点,就要完成中兴,只可惜不幸英年早逝的皇帝。
    “朕知道,沈卿你心里多半在想,朕深居大内,身边不知道多少内卫的高手保护,自不必担心自身的安全……”
    皇帝伸手拍了拍沈毅的肩膀,微微叹了口气:“其实朕也过的战战兢兢。”
    “从洪德六年至今,内卫至少已经发现十余次对朕的刺杀了。”
    北齐清净司的榜单排名,是按照对北齐威胁程度来排名的,而对于大陈皇帝而言,排名的指标就非常简单了。
    对北齐越强硬的皇帝,或者说有意北伐的皇帝,在这个榜单上排名就越高。
    至于那些不思进取,偏安求和的皇帝,北齐的清净司则并不会列在榜上,比如说当年带领大陈南渡的那位世宗皇帝,就不在这份榜单上。
    这会儿,高明已经带人端了两桌子酒菜上来,皇帝陛下跪坐在矮桌后,看向沈毅:“你的家里人,朕会尽全力保全,你过完年,安心去南边办差,在这建康城里,朕想要保全的人,会活的非常安全……”
    “至于那个姓周的齐人……”
    皇帝陛下微微眯了眯眼睛,目光里杀气毕露:“北齐周晋安一门,人人该杀,而且人人都应该被大卸八块,但是这一家人能不能杀得。”
    他看向沈毅,沉声道:“就要看咱们君臣的本事了。”
    “话扯远了。”
    皇帝用筷子夹了口菜,咀嚼了几口之后,看了看沈毅。
    “朕今天寻你来吃这顿饭,也不是为了跟你说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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