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穆这种人,虽然在建康城里没有职位,但是他从一出生,身份地位就天然高人一等,平日里也不会没有事情可做,更不会闲着没事逛到沈毅这里来。
    事实上,沈毅从住进晋王府到现在,已经有接近两个月时间,这两个字时间里,除了高明高公公那一次之后,沈毅也只见过这位世子殿下一两次而已。
    沈毅很清楚,自己没有那么重要,因此李穆过来寻自己,自然是有事情的。
    “本来就是我家里,没有什么劳不劳动的。”
    李穆看向沈毅,笑着问道:“沈公子考完院试了罢?考得结果如何?”
    “多谢世子关心。”
    沈七郎面色平静,回答道:“考得尚好。”
    世子对着沈毅笑了笑,然后指着不远处的一座亭子,开口道:“咱们坐下说话罢。”
    沈毅垂手,跟在李穆身后,走进这座凉亭下面坐下,此时建康已经入春,天气变暖,春风温柔,吹拂在身上很是舒服。
    两个人坐下来之后,李穆才看向沈毅,问道:“沈公子最近,又写了首诗?”
    沈毅一愣,低头认真想了想,然后摇头道:“不曾写诗,非要说写诗的话,前几天考完院试,与书院的同窗们聚了聚,喝多了之后胡乱念了两句残句。”
    晋王世子看向沈毅,神色微微有些复杂。
    “那恐怕就是那两句残句了。”
    沈毅皱眉,看向李穆,问道:“世子殿下,出什么事情了?”
    “应该是昨天下午……”
    李穆低眉道:“城东一处民宅门口,挂起了两幅新对联。”
    他看向沈毅,缓缓说道:“上联是,春风又绿江南岸。”
    听到这里,沈毅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有些无奈的接话道:“那下联,应当是明月何时照我还了。”
    李穆微微点头,缓缓叹了口气:“看起来果然是沈公子所写。”
    他看向沈毅,问道:“沈公子,祖上也是南渡而来的么?”
    沈毅微微摇头:“应当不是,江都的族谱上,我家几代人都是江都人,不过外祖一家,似乎是南渡来的。”
    沈毅的母亲早逝,外祖家住的又比较远,没了母亲这个纽带,他与外祖那边的亲戚并没有特别深的联系。
    “难得。”
    李穆抚掌道:“非是南渡后人,竟然能写出这种诗句……”
    沈毅有些好奇,他低声问道:“殿下,这副对联,很有可能是思念江南故乡,并没有思念北边的意思。”
    “这副对联还有一个横幅。”
    世子看向沈毅,缓缓说道:“这横幅乃是四个字。”
    “依依北望。”
    听到这里,沈毅心里已经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多半是陈长明这个“南渡后人”太过感性,因此把沈毅念的诗了刻了联,刻了匾。挂在了自家门口。
    值得一提的是,如果真的是陈长明干的,就说明这位陈案首家里,在建康有房子……
    妥妥的小富豪。
    “建康城里,有不少南渡后人,尤其是一些七八十岁的老人,见到这副对联之后,都暗自垂泪,有些就坐在这家人门口,号啕大哭。”
    “到今天,这副对联已经慢慢在建康城里传开了。”
    李穆看向沈毅,缓缓说道:“不管是谁,去问这家人对联是谁写的,这家人都只有四个字。”
    “江都沈毅。”
    说到这里,李穆伸手拍了拍沈毅的肩膀,神色依旧复杂:“沈公子你,恐怕又要名动建康一次了。”
    沈毅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这两句残句的确是出自我口,但毕竟还是依依北望四字提神,不能全然说是我……”
    沈毅的话还没有说完,世子殿下便摇了摇头,示意沈毅不要继续说下去了。
    “没有怪罪你的意思,只是过来确认一下而已,沈公子你这两句诗,写得很好。”
    李穆叹了口气:“好到我父王见了,都差点让人刻匾挂在王府正堂。”
    六十年前世宗南渡,大约有近百万人跟随世宗皇帝从北边来到了江南,在建康以及建康附近重新安家。
    这一百万人当中,人数最多的就是李姓,也就是陈国的宗室。
    换句话说,那么多南渡家族之中,李家是最大的南渡家族。
    晋王爷的祖宗们也在北边,看见那一句“明月何时照我还”,晋王心里也难免会有一些共鸣。
    说到这里,李穆看向沈毅,缓缓说道:“我父王这样谨慎的性格,都有了这种冲动,宫里那位皇帝陛下,要是看见了这副对联……”
    说到这里,李穆语气有些感慨:“不过他是皇帝,为了大体,他是挂不得这副对联的。”
    沈毅坐在世子对面,低头想了想,然后微微摇头。
    “殿下,我是因为前些天受了几个齐人的气,才一时气愤写了这两句残句,真没有别的意思……”
    第一百四十七章 朕记住了
    李穆并不知道东市街沈毅店铺被砸的事情。
    毕竟,对于李穆或者说对于建康城里的上层人物来说,这是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情,就算他们知道了心里也不会在意,不过李穆听了沈毅的话之后,心里便生出了一些好奇,他看向沈毅,问道:“是什么齐人,如何让沈公子受气了?”
    “是这样。”
    沈毅低眉道:“前些日子,陛下不是赏了我百金钱么,后来我便把这一百两金子给兑了,兑成了银子,那日在东市街闲逛的时候,看到一家铺面出让,正好我手里的钱够,就把这个铺面盘了下来,也算是在建康置业了。”
    说到这里,沈毅顿了顿,继续说道:“盘下这个铺面之后,我便把铺面租给江都来的同乡,让他们在东市街做生意,我那几个同乡卖的都是江都的小吃,生意还算不错,不成想前几天,铺面门口来了几个齐人,不仅插队而且打人,正巧当时我在场,便出面阻止了他们,不料……”
    “不料这些人不仅没有收敛,反而将我的铺子砸了。”
    沈毅叹了口气:“这件事思来想去,我心里愈发气愤,那日甘泉书院聚会,才偶得了两句残句,不曾想竟然在建康出名了。”
    李穆微微皱眉,他看向沈毅,开口道:“没记错的话,东市街是有巡检司驻扎的,有人闹事,巡检司不曾过问?”
    沈毅摇头,语气无奈:“巡检司只敢管我大陈国民,哪里敢管那些骄横的齐人?”
    李穆眉头皱的更深了。
    “我父王现在任建康尹,主管建康城里的大小事宜,这件事回头我跟他老人家提一嘴,让他派个人去查一查。”
    “还是算了。”
    沈毅微微摇头,开口道:“世子,听说那几个齐人是什么北齐公主的护卫,陪同北齐公主一起到健康来的,不知道为什么滞留在了建康,既然是北齐的宗室,那么一个弄不好,就会引起两国矛盾,还是谨慎一些的好。”
    “北齐……公主……”
    李穆低头想了想,这才想起来几个月前,北齐的确送了一个自称公主的郡主过来,到了建康之后,就被晾在了一边,至始至终朝廷都没有正式接待过这位北齐公主。
    这位晋王世子低头想了想,然后看向沈毅,有些无奈的说道:“如果真是北齐公主的护卫,那我们晋王府的确不好插手,这种事情太敏感,一个不好旁人还会以为我们晋王府有什么异心。”
    “这种事情……还是交给礼部罢。”
    李穆的回答,并没有让沈毅感到惊讶。
    因为这件事对于晋王府来说,的确很敏感,晋王是宗室,而且是距离皇帝很近的宗室,这种涉及两国的事情晋王府一旦插手,旁人就会以为晋王府是不是想挑起战事,然后搞乱朝廷,窥伺神器。
    他跟李穆提起那些齐人的事情,也并不是想让晋王府帮他做什么,而是想借晋王府之口,把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宣扬出去。
    最好是能传到皇帝耳朵里去。
    现在,明月何时照我还这句诗,已经传遍了建康,既然建康人都知道了,那么皇帝陛下没有理由不知道。
    就目前的形势来看,那位刚刚接手朝政的小皇帝,很明显是个偏鹰派的皇帝,而且因为皇帝年纪不大,这会儿多少还有一些中二气息,如果他知道了这件事的因果,就算不会再奖赏沈毅什么,多半也会把沈毅记在心里。
    这对沈毅的仕途大有裨益。
    而且如果这件事宣扬了出去,弄得满城皆知,那么北齐公主以及她身边的几个护卫,在建康的名声就会彻底烂掉,这样沈毅也算出了一些当日的气。
    “唉。”
    沈七郎叹了口气,开口道:“不瞒世子,我原也没有想做什么,只不过当日实在是气愤难平,我在东市街被打砸的店面至今都没有收拾过,就是为了让建康百姓看一看齐人的骄横。”
    “今日与世子一吐胸中不快,我心里舒服多了。”
    “何止你心中不快。”
    李穆默默的看向北方,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低声道:“我家祖宗,都埋在燕都京畿,我心中又何尝痛快?”
    “你只受了齐人一次气,我们家已经不知道受了多少气了。”
    “罢了。”
    李穆摇了摇头,扭头拍了拍沈毅的肩膀,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大陈南渡一甲子,再没有出过一个诗道大才,如今终于出了沈公子这样的人物,小王心里也颇为欢喜。”
    “希望沈公子科考之途一路顺畅,早日进入朝廷,替大陈的江山社稷,尽一份心。”
    沈毅微微低头。
    “若能如世子所言,乃沈七之幸也。”
    ……
    皇城,德庆殿。
    这会儿已经临近中午,皇帝陛下刚见完六部的几个大佬,处理完一些要事,好容易开完会之后,终于可以休息一会,年轻的皇帝陛下躺在一张木制的躺椅上,一动也不想动弹。
    “终于知道父皇当年,头发为什么白的这么快了。”
    小皇帝重重的吐出一口浊气:“再这样下去,朕迟早也会少年白头。”
    一旁的高太监,连忙弯着腰说道:“陛下千万不要乱说话,您还年轻得很呢……”
    “我父皇难道就……”
    一句话说了一半,皇帝陛下似乎是想起了自己那英年早逝的父亲,心情低落了一些,他躺在躺椅上,缓缓闭上眼睛:“高明,这两天建康城里,有没有什么新鲜事,说给朕听听。”
    “新鲜事倒是没有,不过有一副对联,这两天名动建康。”
    “对联?”
    小皇帝睁开眼睛,瞥了一眼高明:“念来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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