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
    田伯平有些不好意思的低头道:“是我的儿子,那小子今年十五六岁了,还没有门路,天天在村里闲着,有时候还找人打架,我就想给他找个生计……”
    沈毅更惊讶了。
    他看向田伯平,微微皱眉:“记得刚与田兄认识的时候,田兄说自己不曾成婚……”
    田伯平四十来岁了,一直没有成亲,之所以不成亲不是因为他不近女色,而是因为他整天游手好闲,饥一顿饱一顿的,没有女人愿意跟着他。
    “没成婚是没成婚……”
    田老八脸色有些发红,低头道:“村里有个寡妇……”
    听到这里,沈毅心中恍然。
    原来是跟人妻勾搭上了。
    他看了看田伯平,咳嗽了一声:“田兄这样可不地道,人家寡妇都能你生了儿子,你怎么到现在没有娶人家过门?这样叫她怎么做人?”
    “唉。”
    田伯平长叹了一口气:“早就没法做人了,十几年前母子俩就搬了家,不在原来的村子里了,至于娶进门……”
    田老八低头看了看自己,自嘲道:“就我这个德行,谁愿意跟我?还是不要拖累他们母子了。”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故事。
    田伯平今年已经年近四十了,他自然也有他的故事,不过这个故事沈毅没有兴趣知道,也不太想知道,沈七郎微微沉吟了一番之后,然后开口道:“那几个孩子做的生计,现在玉带湖畔已经有不少摊主模仿了,教给田兄其实也没有什么要紧,不过提前跟田兄说明白,这个行当现在做的人多了,挣得钱就成了辛苦钱,要能吃得了苦,才能干的下去。”
    说着,沈毅瞥了一眼田伯平,笑着说道:“要是令郎也像是田兄这个性子,多半是干不长的,不过先干着也没关系。”
    沈毅低眉道:“等我从建康回来,你把他带过来给我看看,如果合适的话,我来给他寻个活计。”
    田伯平这个人,对于沈毅是非常有用的,最起码在江都城里,有这么个人在,沈毅想做什么都会顺利不少。
    听到沈毅这句话,田伯平面露欣喜之色,对着沈毅连连作揖道谢。
    沈毅把他扶了起来,打发他离开之后,才走进了这个名叫“墨砚斋”的小店,进去之后招呼他的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年轻人还算热情,向沈毅推荐了好几块砚台还有墨块。
    沈毅看了这个小伙子一眼,笑着问道:“你们店最贵的砚台多少钱?我想要看一看。”
    小伙子眼睛一亮,一溜烟跑到了后台,请出了一个木盒子,打开木盒之后,露出了里面一块形容古朴的砚台。
    砚台旁边,还有一方已经用了一点的墨条。
    小伙子热情满满,介绍道:“公子请看,这是前朝柳学士的砚,柳学士用过的墨,乃是咱们江都文房街的镇街之宝!”
    沈毅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他抬头眨了眨眼睛,问道:“多少钱?”
    “四千八百两。”
    ……
    他太低估士人阶层的消费能力了。
    古董这东西,只能拿来装逼,不实用。
    沈毅心中如是想。
    他面不红气不喘的看向店家,开口道:“我师不喜柳学士,这方砚就不要了。”
    店家脸上依旧带着笑意,又跟沈毅推荐了好几方砚台,最终沈某人花费了整整三十两银子,才在这家店里买了一方仿古的砚台还有配套的墨条。
    临走之前,沈毅回头看了一眼这家店,又看了一眼这条文房街,在心中暗自吐槽。
    “他娘的,这才是这个时代的第一消费力……”
    “等老子以后有钱了,也开一家‘文具’店,随便炒作几个宝贝出来,就能赚的盆满钵满!”
    送礼嘛,不能心疼钱。
    这会儿已经临近年关,沈毅把包好的砚台放在身后的书箱里,雇了一辆驴车,从城里回到了甘泉书院。
    进了书院之后,他先回了学舍,此时沈恒已经回江都家里准备过年去了,学舍里空无一人。
    沈毅先放下书箱,然后把包着砚台的纸包藏在怀里,来到了陆夫子书房门口,敲门走了进去。
    陆夫子的书房里,已经点起了炉子。
    没办法,天气着实是有些冷了,陆夫子这个年纪,已经扛不住了。
    见到沈毅之后,陆夫子抬头看了看沈毅,有些诧异:“书院都已经放假,七郎怎么又回来了?”
    沈毅把怀里的砚台套了出来,笑嘻嘻的放在了陆安世面前,开口道:“马上过年了,学生特来尽尽孝心。”
    说到这里,沈毅看了看陆夫子书房里的炉子,又问道:“老师您这里的碳够不够,如果不够,学生等会出门找几个卖碳的,让他们送一些到您这里来。”
    陆夫子上下打量了几眼沈毅,又看了看眼前的纸包,然后哑然一笑。
    “你小子……”
    “还没有当官,就学会当官那一套了。”
    第一百零七章 大年夜的鞭炮
    进没进入官场不说,但是跟陆老头的关系一定是要搞好的,撇去陆夫子的“救命之恩”不提,只要两个人关系足够好,将来沈毅即便中不了进士,说不定也能凭借举人身份补官。
    陆夫子拆开沈毅送过来的纸包之后,从里面拿出砚台,放在手里看了看,然后抬头瞅了一眼沈毅,问道:“墨砚斋的砚?”
    沈毅愣了。
    这也能看得出来?
    这砚台他看过,上面并没有商标一类的东西,不知道这小老头是怎么瞧出来的。
    沈毅只能无奈点头:“是,学生今天在那里挑了半天。”
    “哪来的钱?”
    陆夫子看向沈毅,问道:“老夫记得,这家的砚台跟墨都不便宜,这些少说得二十两银子以上了吧。”
    二十两银子,按照购买力计算的话,约莫相当于后世的一万多到两万多块钱,这么多钱对于一个学生来说,是非常庞大的数字了。
    “家父在建康做事情,平日里会寄钱回来给我们兄弟花用,学生自己省下来一些,临近年关了,就想着买点好东西送给先生。”
    “拿去退了罢。”
    陆夫子面色平静:“你的心意为师记下了,但是这东西太贵,为师不能收。”
    伸手挠了挠头。
    此时,沈某人的大脑转动,片刻之后,他才对着陆夫子低头拱手道:“老师收我为徒之后,弟子一直没有给您束脩,现在临近年关,这方砚,就当作弟子给您的束脩罢。”
    束脩,就是拜师礼,也可以理解为学费。
    听到沈毅这句话之后,陆夫子看了看眼前的这方砚台,又看了看眼前的沈毅,微微叹了口气:“孩子,建康那里的花费,比起江都要大上不少,你买了这个,去江都还有钱么?”
    “有的老师。”
    沈毅对着陆安世笑了笑:“老师应当了解我,弟子这个人还算沉稳,做什么事情都不可能全无准备,再说了我父就在建康,无论如何学生都不会没有钱用。”
    “这样罢。”
    陆夫子从自己的座位上站了起来,在书架旁边的一个角落里取下了一个木盒子,打开木盒之后,他从里面找出了几片金叶子,然后扭头递在了沈毅手里,微笑道:“你这方砚台,为师就收下了,为师这几片叶子你也收下,就当为师祝你金榜题名了。”
    沈毅沉默了片刻,双手接过这几片金叶子,对着陆夫子深深一躬:“多谢恩师。”
    如果说,从前的沈毅对陆安世多多少少还怀有一些抱大腿的“功利之心”,那么从这一刻开始,沈毅才真正为陆夫子的人品折服,真心实意的把他当做自己的老师。
    不止是科考学问上的老师,更是人生路上的老师。
    “好了孩子,还有两三天就是年关了。”
    陆夫子伸手拍了拍沈毅的肩膀,开口道:“你这就动身回江都去吧,冬天昼短夜长,再过一会就该天黑了。”
    沈毅恭敬低头,转身告辞。
    离开了陆夫子书房之后,沈毅又在陆家的院子里见到了陆姑娘,沈七郎上前,拱手行礼:“陆师妹。”
    陆姑娘看了看沈毅,有些好奇:“书院不是休沐了么,师兄怎么在这里?”
    “特来看看山长。”
    陆小姐看向沈毅,撇了撇嘴:“还山长呢?我爹都跟我说了,他已经收你做学生了。”
    沈毅抬头,笑了笑:“等我有了生员功名,才配做陆师的学生。”
    说着,沈毅对着陆小姐挥了挥手。
    “师妹,祝你新年快乐。”
    大抵是第一次听到这种问候,陆姑娘愣了愣,然后微微欠身还礼,也对着沈毅露出了一个笑脸。
    “师兄,新春安康。”
    ……
    这个春节,沈毅是在沈陵家里过的。
    事实上,最近几年时间,每一年春节沈毅都是在沈陵家里过。
    父亲沈章在建康王府里做事,每年春节都是最忙的时候,根本不可能回江都来。
    至于大伯沈徽,因为距离太远,一般两三年甚至三四年才能回江都一趟,沈毅上一次见到大伯,还是在三年前。
    今年,大伯沈徽与他的大儿子,依旧没有回来,沈家家里,就只有沈陵夫妇,还有沈毅沈恒兄弟俩一起过年。
    因为人少,这个年过得并不算很热闹。
    但是今年,沈毅接连过了县试和府试,给沈家带来了新的希望,因此这个并不热闹的年过得很喜庆,沈家的老三沈陵,跟两兄弟推杯换盏,喝的十分开心。
    到了子时时分,唯一清醒的沈恒去放了鞭炮,这个年节就算是过去了。
    子夜时分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把已经迷迷糊糊睡去的沈毅吵醒,沈七郎披上厚衣裳,从床上坐了起来,然后来到了沈家家门口,静静的听着外面连绵不绝的鞭炮声。
    这个时候,沈恒刚从外面放鞭炮回来,看到自家兄长站在门口发呆,他伸手挠了挠头,对着沈毅说道:“哥你不是喝醉了么,怎么这么快就醒了?”
    沈毅依旧在发呆,他听着外面的鞭炮声,喃喃道:“是了,此时早已经有鞭炮了……”
    原来那个沈毅的记忆力,当然是有每年过年放鞭炮的记忆的,沈毅也知道这回事,但是因为这些记忆太过“理所当然”,沈毅一直没有注意到这意味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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