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敲打与争利
    听到田伯平的话之后,沈毅抖了抖眉毛,然后微微侧开身子,示意田伯平进来说话,田老八这才看清楚沈毅两只手上都沾满了面糊,这位江湖中人神情有些诧异。
    他开口问道。
    “公子平日里有下厨的雅好?”
    这个时代,男子基本上很少做饭,尤其是读书人,更不可能去做饭了,在田老八看来,沈毅这种前途无量的读书人去下厨做饭,实在是太违和了。
    沈毅满不在乎的摇了摇头,笑着说道:“闲来无事瞎胡闹而已,田兄你在院子里找个地方坐,我去洗洗手。”
    田伯平也没有想太多,自己在这个小院子里找了个石墩子坐下,很快洗干净手的沈毅就踱步走了回来,他也没有架子,径自选了个草地坐下,看向田伯平,问道:“田兄,朝廷钦使有当众宣读旨意么?”
    “宣读了。”
    田伯平连忙说道:“就是因为听到了旨意,我才赶紧来见公子。”
    说到这里,田老八咳嗽了一声,低声道:“钦使先是去了知府衙门,不过那时候我没有来得及到现场,后来听围观的人说,因为陈府尊治下不严,以至于江都米价暴涨,朝廷声誉受损,本应重罚,但是念在陈府尊为国实心用事,便……”
    “改为罚俸一年。”
    听到这里,沈毅愣了愣。
    “连陈府尊都被罚了……”
    “是啊。”
    田伯平应了一句,开口道:“听人说,前几日朝廷的两个钦差,都是陈府尊的故交,三个人见面之后都是互称表字,亲近得很,小人本来以为陈府尊这一次肯定会安然无恙,甚至会被朝廷奖赏一些什么,没想到……”
    沈毅点了点头,在心中暗自琢磨。
    这一次江都的斗争,他是从头到尾“旁观”了一遍的,按照最后的斗争结果,陈府尊那一方肯定是大获全胜的,但是现在……陈府尊却也受到了一些责罚。
    要知道,这位府尊大人现在可是在事业的上升期,罚俸一年对他来说倒没什么,但是明年考铨的时候,吏部就会看到这个罚俸的记录,到时候不要说给他一个“上”字的评等,可能就是给“中上”都很难了!
    大概率是一个“中”字。
    这对于年富力强的陈知府来说,是一件很伤的事情,即便他将来的晋升之路一路坦途,这个中字最少也能让他在现在的这个级别上多干一任。
    也就是三年时间。
    对于上升期的官员来说,浪费三年时间无疑是一件很难受的事情。
    “陈裕这一派赢了,但是陈裕本人却受到了波及……”
    沈毅在心中暗忖。
    “那么就只有两种情况了。”
    沈七郎这样想道:“第一种,就是陈裕或者是那位杨相,虽然赢了,但是没有完全赢,朝廷决定各打五十大板,既整治粮商,也敲打敲打这位陈府尊,而第二种情况……”
    沈毅深呼吸了一口气。
    “第二种情况,就是陈府尊这个惹事的弟子,让京城里那位杨相爷有点不太高兴了,因此顺带敲打敲打自己的这个学生……”
    正当沈某人猜想京城局势的时候,坐在他对面的田伯平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公子,钦使去了府衙之后,立刻转道那些粮商的府邸,从马员外家开始,小人赶来通知公子的时候,钦使已经去过两家粮商的宅子了。”
    沈毅回过神,看向田伯平,问道:“抄家流放?”
    田伯平点头,开口道:“马家,赵家这两家粮行,都因为哄抬市价,罢市对抗官府,被朝廷抄家流放了,只是奇怪的是……”
    田伯平看了看沈毅,说道:“如果只是要抄没这些粮商的家产,一般是直接给江都知府衙门或者是知县衙门下旨,由官府衙门去执行就是了,但是这些钦使却没有给江都本地的官府下旨,而是直接赶到了这些粮商家里宣旨。”
    “这个不难理解。”
    沈毅脸上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开口道:“无非是抄没家产的归属,咱们江都是陈国一等一的富庶大城,身为江都首富的马家,还有那些粮商的家底定然都不薄,如果是江都本地的官府去抄家,即便事后上交朝廷,能上交多少谁也说不清楚,但是如果朝廷直接抄家……”
    “最起码,经手的人少了两层,能进户部钱库的钱,也就能多一些。”
    沈毅轻声道:“依我看,这多半是户部的意思,户部想要多点钱粮入库啊。”
    田伯平连连点头,称赞沈毅见识高远,两个人说了一会话之后,田伯平便起身告辞。
    说到这里,沈毅看了看田伯平,笑着说道:“田兄,我今天一天都会在这里,你多多盯着城里的动向,有什么动静了,便来这里知会我。”
    田伯平连连点头,起身告辞离开,而沈毅,则是继续待在这个小院子里,教授这些孩子做小吃。
    大概一个时辰之后,田老八再一次气喘吁吁的来到了沈毅面前,他抬头看向沈毅,咽了一口口水,直到少年许复去给他端了一瓢水来,他才缓过气,看向沈毅。
    “公子,钦使处置了那些粮商之后,又去了一趟县衙,朝廷……”
    田伯平咳嗽了好几声,开口道:“朝廷要将冯县尊贬官!”
    听到这里,即便是沈毅都愣住了。
    因为这是完全不合理的事情!
    这件事情,最大的牵连方是江都府衙,与江都县衙关系不大,即便与江都县衙有关,那县衙也是奉了府衙的命令办差!
    没有道理陈府尊只是罚俸,而冯县令却直接贬官的道理!
    沈毅皱了皱眉头,问道:“理由呢?”
    田老八小声说道:“据说是查出了冯县尊与那些粮商的账目往来,查出府尊这几年,收受江都商人贿赂逾万两银钱……”
    “朝廷的意思是,冯县令因为收受贿赂,才纵容这些粮商涨价,坐视不理。”
    冯县令到任江都,已经四年多快五年时间了,在江都这种富庶之地做父母官近五年时间,只拿了一万两银子……
    老实说,很是难得。
    按照常理来说,能在江都这种地方做知县,冯县令背后多多少少也有些关系,这么点银子,应该不至于直接将他贬官才是……
    沈毅低头把前因后果仔细想了一遍,他想到了陈知府,想到了马家等那些粮商,突然间……
    他脑子里灵光一闪!
    “是了……”
    沈毅一拍大腿,恍然大悟。
    田伯平却没有想明白,他看向沈毅,问道:“公子,您想到什么了?”
    沈毅眯了眯眼睛,开口道:“马员外等这些粮商倒了,江都的粮行市场一下子就空了出来,京城里的某些人,大抵是盯上了这块肥肉,所以……”
    沈毅缓缓说道。
    “所以他们需要一个自己人,来江都当这个县令。”
    第五十五章 虚伪与真诚
    万万没想到,这件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境地,官府这边最倒霉的不是当事人之一的陈裕陈府尊,而是江都县衙的冯县令!
    这可纯粹是无妄之灾了。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江都空出来的粮食市场这块蛋糕太大,而且冯县令的根底不厚,所以在这种分蛋糕的时候,才会被朝廷轻轻一脚踢出江都府。
    至于冯知县贪钱的事情……
    说句不好听的话,放眼现在的整个大陈上下所有的官员,基本上就没有完全干净的官员,只要朝廷愿意查,随便翻一翻旧账,就能将其掀翻下马。
    也就是朝廷愿不愿意追查的事情而已。
    田伯平的消息虽然及时,但是都是很简略的消息,接下来一两天时间里,在教会了几个小家伙做小吃之后,沈毅就自己在城里转悠了好几圈,打听到了不少详尽的消息。
    首先,江都的粮商们并没有全部被抄家,十几家粮行,大概只抄没了一半,而另外一半……
    虽然没有被抄家,但是背后使得钱,也几乎让他们倾家荡产了。
    当然了,倒不是那些被抄家的粮商不愿意使钱,实在是有些事,即便你手里有钱,却没有使钱的门路。
    马家作为江都首富,本来是有很多使钱门路的,但是这一次,马家带头对抗朝廷,抬高粮价,以至于江都不稳,杨敬宗杨相公点名要抄没马家家产,平息民怨,因此这个时候马家即便是想要使钱,也没有人敢收他们的。
    就连平日里嚣张跋扈的范家,这会儿也当起了缩头乌龟,连门也不敢让马俊进去。
    要知道,马俊跪在范家门口,范家当时完全可以先把马俊带进去,然后随口糊弄几句完事,但是当时范家已经收到了京城范侍郎的传信,告诉他们不得插手江都的事情,范家才会对马俊拒之门外。
    这种刻薄的行为,多多少少是会让范家的声誉受损的。
    当然了,这件事情之中,最受伤的还是冯禄冯老爷。
    因为冯禄并没有做什么得罪人的事情,再加上他在朝廷里也有些关系,因此朝廷对于这位冯县尊的处罚,并没有到让他走投无路的地步,只是把他从江都的饭桌上踢了出去,因为贪墨的罪名,将他贬官到了东南的惠安县做县丞。
    县丞是八品官,在县衙里只比县令稍低一些。
    但是从江都县这么个肥县,而且很有可能升官的时间点,突然被贬为县丞,无疑是非常让人难以接受的事情。
    好在,惠安县是冯老爷的老家,能够返回故土,多多少少也算是一件安慰。
    因为被贬官,冯老爷的心情差到了极点,第二天就在县衙里与江都县丞交接了差事,带上自己在江都的妻妾还有两个儿子,雇了两个马车,返回惠安老家。
    冯老爷这几年在江都,虽然并没有干什么太大的好事,但是因为附郭的原因,他也不可能干什么恶事,江都百姓对于这位被贬官县令的离开,并没有什么感觉。
    因为被贬回老家,江都的官员大多觉得这位县老爷已经没有前途了,因此冯禄离开的时候,没有一个官员去送别这位县尊老爷。
    冯县令一家,灰溜溜的离开了江都城。
    他们的马车刚刚离开,就被一个声音叫住。
    “朝恩兄。”
    冯禄,字朝恩。
    冯老爷掀开车帘,朝着声音的方向看了一眼,见到来人之后,这位县老爷连忙叫停了马车,带着两个儿子跳下马车,对着那人低头行礼道:“见过府尊。”
    正是江都知府陈裕。
    此时的陈府尊,一身便衣,身边只带了一个随从,看起来像是个读书人,完全不像是江都府的天了。
    冯家的两个儿子,都跪在地上,对着陈府尊磕头行礼。
    陈裕上前,把冯家的两个孩子扶了起来,然后看向冯禄,叹了口气:“朝恩兄,咱们找个地方说说话?”
    冯禄也低头叹气:“敢不从命?”
    于是乎,这对江都曾经的父母官,在城外的一株大柳树下坐了下来,陈裕看向冯禄,低眉道:“朝恩兄,这一次是我拖累了你,如果不是我,你无论如何也不会落到贬官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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