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够了,已经够了!
    不管是要复仇,还是要挽留,怎么样都好,全部都已经够了!
    殷风烈静静地看着她,不知为何,唯有在对着她的时候,环绕他周身的火焰才会略为寂静一些。
    他缓缓地,却也决然地摇了摇头。
    “不够。”
    伴随着这句话,殷风烈斩下了卓空群的头颅。
    他说:“远远不够,飞鸿。”
    不是阿白,也不是全名,这一刻,殷风烈像过去那样,唤她,飞鸿。
    白飞鸿在这一刻,感到了一种巨大的荒谬。
    他站在那里,如过去一般看着她,如过去一般唤她飞鸿。
    然而殷风烈自己都没有觉察罢——他所说的,是与他父亲一样的话。
    不够。
    远远不够。
    “我娘死了。”
    父亲的血从他的脸庞上缓缓流下,殷风烈看着白飞鸿,一字一句地说。
    “这一次也一样,我娘死了。”
    所以,他也如前世一般,绝不会再罢手了。
    “既然他为了这个天下,杀害了我娘——”
    殷风烈扯了扯嘴角,露出毫无笑意的笑来。
    “——那我就要毁了他牺牲我娘所换来的一切。”
    于是,白飞鸿握着剑的手,终于动了。
    青女剑铮然出鞘,犹如一曲哀歌。
    “我会阻止你。”
    她说。
    “你想杀了他们,除非我死。”
    “……住手罢。”
    这一次,是殷风烈这样说了。
    就连缠绕着他的火焰,也在这一刻变得寂静。
    那双眼睛看着她——有那么一瞬间,他又一次用了那种眼神看着她——少年般的眼神,仿佛在恳求着什么的眼神。
    他说:“你的道心已经碎了……你真的会死的,飞鸿。”
    白飞鸿很轻很轻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里也像沁了血。
    “我说了。”她说,“除非我死。”
    “……”
    漫长的沉默。
    在长留之山的结界发出崩碎的巨响中,殷风烈缓缓地、缓缓地举起了手中的剑。
    烈焰再一次熊熊燃烧起来。缠绕到剑身之上。
    他说:“那我也只能杀了你了,飞鸿。”
    第181章 第一百七十四章
    第一百七十四章
    在行将碎裂的结界之下, 白飞鸿与殷风烈深深地注视着彼此。
    寂静如同风暴,在他们之间落下。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 二人都心知肚明——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纵是百口也是莫辩。
    纵是情深也是枉然。
    横亘在他们之间的, 是宿世的恩怨, 是两个族群的冤仇, 是迟来了千年的血债,是无以计数的人命, 是一切人言、情谊、时光都无法跨越的——命运。
    是啊。
    这便是命运了。
    他已经下定了决心。
    而她也下定了她的。
    他们谁也无法再回头, 谁也不能再收手。
    于是——
    无需多言。
    两柄神兵同时啼鸣——铮然交错。
    锋刃与锋刃交接, 剑气与剑气碰撞,谁也没有留手,谁也不曾容情,青女剑与夙夜剑,转瞬之间便已过了百余招。
    白飞鸿已是半身浴血。
    她本不应该在这种情形下继续战斗。任何一个剑修……不, 任何一个修士都知晓, 道心动摇之时不宜动武,更何况她的道心已经到了破碎的边缘。
    无情道的道途何等凶险, 一步行差踏错都有可能万劫不复。遑论是她如今的景况。
    每一剑都会让白飞鸿的手臂迸裂出更多的裂纹, 在第一轮交锋以后, 她的右臂垂在身侧,白骨支离,鲜血横流——就算她下一刻就在此地玉碎冰消, 也不会让人感到奇怪。
    然而,在失血的眩晕中, 白飞鸿却忽然有了一种想笑的冲动。
    她抬起眼,看向殷风烈, 毫不意外,她从他的眼中,看到了与她同样的思绪——
    “那是雪盈川的剑意?”他问。
    于是,白飞鸿真的笑起来了。很轻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像她的——几乎不属于她的恶毒。
    “是。”
    她微微地笑着,说。
    “这是雪盈川的剑意。”
    多么讽刺,多么荒谬,多么狠毒。
    她想,笑着想——她在用曾经杀死过他一次的男人的剑意,在对付曾经从那个男人手里保护过她的男人。
    在看到殷风烈的脸上闪过一丝被刺伤的神色时,痛楚与快意,同时在白飞鸿的心中翻涌起来。
    曾经不惜与魔尊为敌,舍弃性命也要保护她的少年,如今却成了这个样子。他这样的站在她面前,这样的拿着剑对准她,这样的……用这样的目光看着她。
    而她,她又变成了什么样子?
    如此狠毒,如此残忍,毫不迟疑地提起剑来,对准了昔日的恩人,用一切手段——她所能想到的全部手段——来对付他,来伤害他。让他流血,让他痛苦。
    他们居然走到了这样的地步。
    他们终于走到了这样的地步。
    命运荒谬到了这样的境地,如此滑稽的恐怖,在面对这样的命运之时,除了笑,还能做出什么表情?
    白飞鸿终于放声大笑起来,她笑得那样厉害,每一次大笑都挣开肺腑之间的伤口,更多的血流汹涌而出,几乎呛住她的喉咙。
    那是多么滑稽可笑的笑声。像是哭泣,又像是惨叫。太过滑稽,已经到了可笑的地步。任何人听了都会发笑才对。
    但是不知为何,殷风烈没有笑。
    他没有笑也没有动,只是在烈火的中央,无言地注视着大笑的她。
    白飞鸿几乎要被自己的笑声撕碎了。
    多么可笑,多么可笑。
    这就是她所寻求的答案。这就是她所得到的回答。
    一切都不再重要了。
    和那个过于鲜血淋漓的缘由比起来,他们所共度过的时光,所萌生的感情,是真是假,都已经不重要了。
    那没有任何意义。
    对殷风烈来说,那没有任何意义。
    ——她没有任何意义。
    她什么也不是,他们共同度过的时光,和他所背负的血海深仇比起来,没有任何分量。
    所以他才会这样,才会像这样,再一次站到她的面前,再一次举起屠刀来——
    ——只是这一次,他终于要连她也一起杀了。
    也是,他的确该这么做。既然要向卓空群不惜牺牲他们母子也要保护下来的一切复仇,那么没有理由唯独放过她才对吧?
    白飞鸿依旧垂着头,然而手中的青女剑已经再一次举了起来。
    她的右手本应已经不能动了才对。
    筋骨粉碎,血流如注,实际上,她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右手了。
    但她依旧举起了剑,就算颤颤巍巍,就算她自己的血已经黯淡了青女剑的锋刃,她还是再一次举起了剑。
    雪盈川的剑意,她是已经用不出来了的。这样的手,这样的心,是绝对用不好那个男人那横暴冷酷、却也精妙绝伦的剑意的。
    于是,这一次她所挥出的,是烂熟于心的另一套剑法。
    远别离。
    ——海水直下万里深,谁人不言此离苦?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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