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起手来, 想要碰一碰他脸上的伤口,却因为这个动作牵扯了伤处, 不由得闷哼一声, 微微弓起脊背来。
    单手捂着心口, 被洞穿的灵府仍在传来一阵一阵的剧痛,因为灵府未愈便妄动灵力,那痛楚近乎腹心蚀骨。即使用了回春诀, 也还是有血丝慢慢渗了出来,她下意识收紧手掌, 不让鲜血从指缝间滑落。
    云梦泽静静看了她一会儿,忽然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走吧。”他没有看她, 只是看向前方,“他们要等急了。”
    白飞鸿想了想,还是没有挣脱他的手。
    她确实已经很累了,伤口也很痛。虽说逞强自己走也不是做不到,但是……至少现在,让她稍微休息一下吧。
    她稍稍侧过头去,看着队列的最前方。
    闻人歌正在为希夷诊治,他的眉头紧紧锁在一起,面色沉郁,白飞鸿很少见到他露出这样的神情。只见他出手如电,连点希夷几处大穴,又用金针渡气,疏导他经脉之中乱作一团的灵气。
    “师父会没事吗?”她像是在问云梦泽,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会。”龙血传人的语气异常笃定,“掌门把那条魔龙碾了九成碎,他也没有死——神祇是不死不灭的。”
    他看了白飞鸿一眼,顿了顿,还是将“只是可能会陷入沉睡”这句话吞了回去。
    “那就好。”白飞鸿微微松了口气,紧蹙的眉头也稍稍放松下来。
    返回昆仑墟的路上,不知道闻人歌究竟捏碎了多少把灵石,也不知道掌门与其他几位峰主给希夷传了多少灵力……无论如何,终究是吊住了这条命。
    只是,他终究是损伤了根基,为了修复自身,他将会陷入漫长的沉眠。
    也许几年就会醒过来,也许几十年、几百年也不会醒过来。
    神祇的构造与人与妖都不同,就算是当世最好的医修,也没有十拿九稳的把握。
    为了希夷的休养考虑,他们没有将他送回太华之山,而是留在了不周山。
    白飞鸿与云梦泽作为希夷唯二的弟子,自然也要留下来侍奉师父。
    直到看到病榻上沉沉入睡的希夷,白飞鸿才终于觉得一直提着的心放了下来。
    云梦泽端了药来,白飞鸿只看了一眼,便起身接了下来。
    “我来。”她说。
    云梦泽又看了她一眼:“这是闻人峰主开给你的药。”
    白飞鸿端着药盏的手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抓着汤匙搅了搅。
    “也是。”她端起碗来,送到唇边,“师父现下也喝不进药,是我搞错了。”
    也不知道云梦泽来时做了什么,这药汤的温度恰到好处,虽然很苦,但能一饮而尽的话,也不用多受苦药的折磨。
    云梦泽又递了一把糖块给她,见她含了一块,才移开视线,看着帘幛上垂下的流苏开了口。
    “你伤得也很重,看护师父的事我来做就好。你去休息吧。”
    白飞鸿摇了摇头,伸出手去,握住希夷的手,触及的只有冰冷的肌肤,倒像是一块冻透了的玉石。
    她将另一只手也叠在上面,稍稍用力握着,虽然自己的体温也很低,但是至少可以稍微温暖一点……就算只有一点也好。
    “我来看吧。”她轻声道,“横竖我现在也睡不着。”
    这样看着,这个人好像随时都会消失一样。
    像月光,也像晨霜。
    云梦泽看了一会儿,却也不再劝阻,只是从芥子中拿出一件狐裘来,披在她的肩上。
    “那我去看看其他人。”他低声道,“你小心一点,不要着凉。”
    白飞鸿点了点头。看着少年离开。
    而后,她握着希夷的手,静静地看着这个人,微微恍惚起来。
    她不明白。
    这个人,前世什么也没有做。
    他从来都是独自一人,不与任何人往来,也不插手他人的命运。
    他就像是已经对一切都已经厌倦透了,一直一直,就只是那样静静地看着。
    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
    一直到了最后,一直到一切都毁了,他也没有多说一个字。
    在白飞鸿看来,简直就是死灰般的生存方式。
    但就是这个人,这一次来救她了。
    不,仔细想来,他或许救了她不止一次。
    前世今生,居然会有如此大的差别吗?
    白飞鸿想不透。
    他究竟为什么会来——希夷什么也不说,白飞鸿便也无从知晓。
    她只能将那只冰冷的手拉近自己的脸颊,轻轻贴在上面。
    “……谢谢你,师父。”
    最后,她也只能这样说。
    到底是伤势过重,失血太多。或许是周身太过温暖,又或许闻人歌在汤药里加入了助眠的草药……白飞鸿看着希夷,看着看着,她的意识也渐渐模糊起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便沉入了深深的睡眠之中。
    她做了一个梦。
    一定要说的话,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梦。
    只是她又回到了不周山,站在半山的亭子里,踮脚张望着亭外的大雨。
    雨下得很大。将整座山岭都洗成了浓绿青碧,草木与泥土都在雨水中加深了颜色,就连掠过竹林间的寒风,也似乎染上了竹叶那青幽幽的绿意。
    她看着亭外长长的青石小径,陷入为难之中。
    这样的雨天,石板路肯定湿滑难行。虽然雨势很急,冲去了青石上的尘土,再加上行人很少,因而不显得多么泥泞……但是这样的天气,走在上面也肯定很容易跌倒。
    亭外的雨势越来越大了,亭里的少女不由得咬住嘴唇,稍稍抓紧了背上的背篓。
    不能再等了。
    她想。
    再等下去雨也不会停。
    而且,山路的尽头……还有人在等她。
    虽然她也怕淋了雨受寒生病,也不想让雨水打湿她的衣衫,更不想在这样湿漉漉的山路上奔走……但是,她必须下山才行。
    于是少女深吸了一口气,抓紧背篓,抬脚便往亭外冲去——
    然而,却有一把伞,撑在她的头顶,为她遮挡了无边风雨。
    她回过头,便看见了希夷。
    白衣仙人垂眼望向她。他有双月光一般的眼睛。
    而她在那双眼睛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他看着她,像是在看着一场遥远的梦。
    良久,他微微地笑了,将伞朝她的方向倾了倾。
    “我同你一起走。”
    雨水打湿了他的肩头,他却不在意,只是说了这样一句。
    白飞鸿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了一点点想哭的冲动。
    她眨了好几次眼睛,才勉强将泪意眨了回去。
    为什么想哭?她不知道。
    可她还是不住冲他点头,用尽全力,对他露出了大大的笑容。
    “好。”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我们一起走。”
    虽然雨还是下得很大。
    虽然路还是很难走。
    但是……
    这一次,有人同她一起走了。
    第90章 【番外】
    【番外】得成比目何辞死, 愿作鸳鸯不羡仙。
    雪盈川想过很多次自己的死法。
    或许会死在某个来复仇的人手中。
    或许会死在某个来主持公道的正道手中。
    或许会死在为了证明自己更强的疯子手中。
    但他唯独没有想过——会死在这样一个人手里。
    那是有如雷霆般的一剑。
    那一剑的技艺唯有“完美”可以形容。
    横暴到了极点,也强大到了极点——然而在那剑意之中,不存在任何感情。
    “……”
    他吐出一口血来, 冷静地分析着自己的伤势。
    灵府粉碎, 筋骨断裂, 内脏大概飞出去了一大半, 剩下的也基本没什么用了。
    这种程度的伤,早已超过魔息可以修复的极限。
    简而言之, 没救了, 等死吧。
    雪盈川一边这样想着, 一边又为自己这种时候还能讲笑话而勾起嘴角,绽开一抹冷冷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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