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午时,骆老夫人留了他们午膳。
    午膳便摆在了骆老夫人的嘉善堂,用屏风隔开了男女席,大家热热闹闹地坐在一起用膳。
    以骆承风为首的一辈骆府的少爷也回来用膳了。
    曲湙今年已经十岁,已过了男女七岁不同席的年龄,自然要在男席那边用膳,然后被骆承风一把抓了过去,颇为热情地将他引见自家的人。
    众人见骆承风的举动,皆只是笑了笑,唯有曲湙窘迫不已,又不好拒绝骆承风的好意,心里不禁有些警惕。
    骆承风这热情得过份了,感觉不对劲啊!
    曲家人今儿都是客,自然陪骆老夫人一块儿坐,陪同的还有骆府的几位夫人,唯一能跟着一起坐的只有长房的骆樱和四房的骆槿,可见这两个骆家的姑娘在骆老夫人面前十分得宠,甚至连骆大夫人等几位媳妇还要在骆老夫人面前立规矩,伺候骆老夫人用膳,站着看别人吃。
    等骆大夫人意思地递了碗筷后,骆老夫人方道:“今天有客来,不必如此拘束,你们都坐下来一起吃。”
    骆大夫人几个笑着应了声是,便在丫鬟的伺候下落坐。
    曲潋看在眼里,默默地低头。不论看多少次,都觉得这种事情教人好生尴尬。女儿像个尊贵的往子一样坐着看母亲站着伺候祖母用膳,一直吃完才下去吃剩菜剩饭,虽说这是大多数人家的规矩,可曲潋仍觉得有些不近人情,这也是她不太喜欢来骆府的原因。
    幸好他们家人口简单,不用经历这种尴尬事。
    用过午膳后,骆府给他们收拾了歇息的客房,曲沁则被骆老夫人留在了她那边的碧纱橱歇息,想来三月时曲沁那场大病,吓着骆老夫人了,这祖孙俩少不得要说些体已话。
    曲潋几乎每年都要跟着姐姐来骆府小住,对于骆府虽说不上如数家珍,对这里却有一定的印象,席子、被褥等所用的东西俱是新的,空气中燃的安眠香颇为清淡雅治,让人放松,随时都可以入眠。只是她昨晚歇息得好,一时半会却是睡不着。
    就在曲潋闭目养神时,突然听到了外面传来说话的声音,其中压低声音的应该是碧春,而另一道声音却和平时差不多。
    “……我自进去寻她,你在这里侯着。放心,阿潋不会生气的。”
    “樱姑娘,我们姑娘正在歇息……”
    “哎呀,一年不见,碧春你怎么还是这么啰嗦?”
    曲潋睁开眼睛,拥着被坐起时,便见一个杏眼桃腮的俏丽少女走了进来,脸上带着笑意,看起来明媚美好,却隐藏不住眉宇间的些许的娇纵之色,是个天之娇女一样备受宠爱长大的姑娘。
    “阿潋!”骆樱走过来,一屁股坐到旁边,“我们有好久不见了,刚才人多,想和你多说句话都没办法。所以我就趁现在来找你了,你别睡了,咱们一起说说话。”
    曲潋拢了拢头发,朝她笑了下,问道:“说什么?”
    “咱们许久未见,有很多话要说,自然什么都可以说啦。”骆樱不以为意地道,觉得自己主动跑来寻曲潋,曲潋竟然如此冷淡,让她心里有些不悦。
    曲潋和她不过相差一岁,因两人年纪相当,也算是一起玩大的,比骆府其他的姑娘的感情亲厚一些。当然,也只是亲厚一些,毕竟寄人篱下的表小姐和正真的千金小姐怎么着也没办法做到真正感情深厚的。
    曲潋应付她很有经验,往里面挪了挪,笑道:“那你一起上来坐坐。”
    骆樱这才展颜笑起来,笑着脱鞋上了床,和曲潋挤到一起,扒着她道:“从春天开始我就一直等着你来,没想到春天都过了,你们才来。难道先前沁表姐真的病得很厉害?对了,怎么你娘和弟弟都来了?没想到你弟弟长这副模样的,还挺俊秀的,就是身子骨看着单薄了点儿,和你一样,你们姐弟俩长得都像你娘,而你比你娘更要出色一些。”
    这姑娘一开口就是一大串的话,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曲潋挑着能回覆的说:“姐姐那时候病得确实厉害,我们都吓得不行,幸好姐姐后来好了。你也知道,我弟从小到大从未离开过常州府,所以这次便带他过来开开眼界。”
    “你们曲家三房都来了,莫不是以后都住京城了?”骆樱开心地拍手道:“这更好,以后就有人陪我玩了。我们还要一起读书,省得我一个人没劲儿。”
    曲潋笑道:“你哪里没劲儿了?不是还有好几个表姐、表妹陪着你么?”
    骆家也注重女子的教育,专门请了女先生回来教导姑娘们,一直读到及笄之前。曲潋姐妹若是在骆府,自然也要跟着一起去上课的。
    骆樱撇嘴道:“那些人……算了,还不如和你在一起自在。”
    曲潋心里了然,骆府人多,利益冲突也多,几房暗地里各有争斗,姐妹间看着和谐,其实互相防备,斗得像乌鸡眼似的。而她和姐姐姓曲,算是外人,自然不会搅和到骆家姐妹中去,久而久之,骆家姐妹们倒是喜欢和她们玩耍。
    两人窝在一起说了会儿话后,骆樱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转了转,压抵了声音道:“阿潋,你们这次进京,应该是为了沁表姐的婚事吧?”
    曲潋心中一凛,故作疑惑地道:“你怎么会这么认为?”
    “这很好猜啊!”骆樱一副她小瞧自己的模样,“沁表姐今年及笄了,自然要开始议亲了。前些日子,我在祖母那儿可是偷听到祖母和我爹娘的话,说要给沁表姐找个五角俱全的好亲事,让我爹娘在外面留意呢,就不知道届时会挑中谁。沁表姐这样的人品,确实要好好地挑一挑。”
    以骆老夫人对姐姐的疼爱,曲潋并不担心骆老夫人会坏姐姐的婚事,她担心大舅舅和大舅母的态度,怕其中会有什么意外发生。
    当下,曲潋便握住骆樱的手,认真地看着她:“阿樱,虽然说婚姻大事由长辈作主,可是姐姐自小疼我,我也希望她能有个好归宿。所以,若是舅舅、舅母那儿有什么安排,你定要提前告诉我。”
    骆樱被她看得俏脸微红,觉得曲潋越长大越好看了,特别是这么看着人时,眉宇染上几许清愁,真是让人又爱又怜,心中一个冲动,马上拍着胸脯道:“你放心,我会帮你盯着的!我爹娘最疼我了,定不会防我的。”
    曲潋知道骆樱为人虽然倨傲霸道,但是答应了,她便会做好,当下对她又是一翻感谢。
    这边两个小姑娘凑在一起说话,另一边骆老夫人的房里,曲沁也挨着祖母小声陪她说话。
    “沁儿长大了,和你娘越发的像了,我只得你娘这么个女儿,对她自是疼爱万分。原是想将她留在京城的,可谁想她却看上了你爹。曲家在京城虽然经营得不错,可到底根基不在京城,原是想你爹是个有才华的,又有平阳侯府周旋一翻,过个几年,将他调回京城来,全了我与你娘的母女之情,可谁想她年纪轻轻地就去了呢……”
    曲沁心中悲伤,眼眶微红地道:“祖母,你还有我。”
    骆老夫人拍拍她的手,继续道:“是啊,我还有沁儿,沁儿是个乖巧的,一眨眼就长这么大了,是该为沁儿打算了。你放心,祖母定会为你选一个五角俱全的好亲事。”
    “祖母!”曲沁低下头。
    见孙女害羞,骆老夫人反而笑起来,“这男婚女嫁的,有什么好害羞的?你自小没有爹娘,你那继母看着也不顶事,若是连我也不为你打算,还有谁会为你打算?”
    曲沁仿佛更害羞了,微垂的眼睛里却是一片晦涩,无丝毫的羞涩。
    然后,她仿佛忍住羞意道:“祖母,婚姻大事虽说是由长辈作主,可是沁儿仍是想要亲自见见……若是沁儿不满意,祖母能不能答应沁儿,别将沁儿轻易许嫁了?沁儿知道这样不应该,可是……”
    骆老夫人一时间没说话。
    半晌,她悠悠叹了口气,说道:“你这脾气像你娘。”
    曲沁心中的石头终于落了地,脸上露出了笑容,柔声道:“就因为沁儿像娘,所以更不能将就。”
    骆老夫人脸上的笑容十分慈爱,摸摸外孙女的头发,笑道:“也罢,以你的才貌不怕找不到好人家。若是外面的不行,还有你几位表哥,你看中哪个就说,祖母给你作主,我看谁敢有意见!”
    曲沁听得汗颜,然后想到当年的事情,还有几位舅母的讽刺,脸色又是一涩。
    算了吧,那些表哥谁要就要,她们曲家的姑娘再如何落魄也不需要他们施舍。
    ******
    歇了个午觉起来,曲潋又随着母亲去嘉善堂陪骆老夫人说话。
    骆家的几个姑娘也在,倒是骆大夫人几人去忙了,只有骆四夫人陪着。
    骆家的大老爷和四老爷是骆老夫人所生,特别是四老爷是骆老夫人的小儿子,自然比较受宠,连带的四夫人在骆老夫人面前也说得上话,平时没少过来奉承骆老夫人,总能将骆老夫人逗得开怀,骆老夫人也喜欢留她在身边说话。
    这会儿,骆四夫人正招呼人一起陪老夫人打叶子牌,季氏自然被叫了过去。
    于是骆老夫人、骆四夫人、季氏、尚嬷嬷便凑成了一桌。
    曲潋姐妹和骆府的几个表姐妹们到偏厅说话聊天,一年未见,大家都有说不完的话。
    “一年未久,两位表妹越发的出众了,果然像大伯母说的那样,曲家尽是出美人儿。”一个长相艳丽的少女说道。
    她便是骆槿,骆家四房的长女,今年十五岁,只比曲沁年长一个月。因着骆老夫人疼爱小儿子,骆四夫人又是个会钻营的,使得长女在老夫人这儿也颇为受宠。加之她艳丽的长相,发育得极好的身段,四房对这长女颇为看重,对她的婚事也十分慎重。
    曲沁笑道:“哪有槿表姐的好,槿表姐这也是越长越好看了,妹妹看了都要脸红心跳。”
    骆槿听了十分开心,她素来对自己的容貌自傲,甚至隐约知道家里对自己婚事的安排,说句不知羞的话,怕到时候自己成为皇子妃都使得。
    想到这里,她睨了骆樱一眼。
    骆樱差点气炸,心里冷笑,以后分家,四房什么都不是,可不像自己,是平阳侯府嫡女,哪是旁支能比的?面上却故作不以为意地道:“沁表姐又谦虚了,要说长得好看,谁比得过阿潋?我从小就知道,阿潋长得最好看了。”
    曲潋僵硬地扯了扯唇角,又来了,她们姐妹之争,为毛总要扯上她?
    不过她这模样看在旁人眼里,实在是又无辜又可怜,那副怯生生的娇弱,真真是让人心怜不已,连声音也放轻了几分。
    曲沁也觉得自己妹妹长得好看,少有人能及得上,不过面上却不显。
    她看向坐在这里吃茶果聊天的几个骆家的表姐妹们,除了骆樱和骆槿,其余的都是庶出,而其中以骆槿的容貌最为出众,又以骆樱最为尊贵。
    骆家这一辈的姑娘中,若说最端庄大气有前途的,还是骆樱的大姐骆柯。骆柯是长房嫡长女,才思敏捷、端庄大气,三年前嫁入陈国公府为世子夫人,如今已诞下一子,地位巩固,颇受夫家器重。
    骆槿心里哼了一声,看向曲潋,对上那张春花晓月般的脸庞,心里不得不承认,自己实在比不上,便转了视线,对曲沁道:“春天时见你们没来,我还以为你们今年不进京了,却不想你竟然生病了?如今身体怎么样?可好一些了?”
    曲沁笑着道:“谢谢,已经好了。”
    “幸好你们今年也来了,等到五月份时,三姐姐要出阁了,你们届时也可以来凑凑热闹。”
    曲潋和曲沁一脸惊讶的模样。
    骆槿口里的三姐姐乃骆家二房的长女骆梅,去年她们在骆家时还没有听说她定亲之事,却不想今年再来,竟然直接就要出阁了,莫不是其中有什么缘由不成?
    然后自然又是好奇地询问骆梅定亲对象之类的事情,一群姑娘说得很是热闹。
    在骆府一直待到了申时过两刻,季氏才带着三个儿女告辞离开。
    离开之前,骆老夫人免不了道:“过些日子,就让沁儿和潋儿过来陪陪我老婆子,有她们姐妹在身边陪着,我也里也开心。”
    这陪的意思,自然是要让曲家两个姑娘如往常般在骆府小住的意思了,季氏诺诺地应了声是,等离开骆家,上了马车后,不免有些愁眉苦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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