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潮音沿着九曲回廊一路散步,絮絮叨叨讲了小半日,讲的都是从前的事情。以前听凰羽的过往,我只觉得自己是一个路人,置身事外。如今渐渐接受了这个身份,听起那些事来,却有几分感同身受了。
    作为梧桐宫最小的凤凰,凰羽与二哥清霄差着万岁有余。如先前桑落所说,凰羽出生那日,梧桐宫上空天降七彩祥光,整座凤栖山上,百鸟齐鸣。便连天帝都说,这是万年难得一见的祥瑞。
    可是,这样的祥瑞,似乎并不招父君和母后的待见。自凰羽出生之后,父君与母后便常年在外,梧桐宫里常常就只剩了三兄妹,偏生这被长姐和二哥带大的幺妹又十分调皮,没事干喜欢到处惹是生非,因此便有了抢了火灵兽宝贝,招得玄倾找来这么一出。
    潮音被玄倾带走之后,凤帝和凰后也是去过龙宫的。只是两方商谈之后的结果是,潮音自己不愿意离开从极深渊,非要守满三万年。凤帝也没有办法,只得允了,而当时的龙族帝君玄倾也说,三万年之后,必定会让苍梧迎潮音过门,成为龙族下一任帝后,如此,才不委屈了潮音。
    “姐姐不愿意离去,是因为姐夫的缘故吗?”彼时夕阳西下,我们一起坐在初阳殿前的石阶上看落日。大约是因为仙气灵盛的原因,这青镜山上的夕照都比别处的好看。
    “不是。”没想到潮音回答得这般斩钉截铁,我一愣,顿了几秒,不知道要如何接下去。
    “你见过青丘白泽吧?”不等我开口,潮音侧过头,看着我,目光柔和地问道。
    “白泽?”听到这个名字,我开始只觉得熟悉,想了一想,才想起,白泽不就是白暮雪的哥哥,天界的战神吗?那日在青丘桃林里,我确实是见过的,白衣黑发,整个人站在那里,都如一柄未出鞘的剑,带着森冷的气息。
    “他和苍梧虽然与你一样,是东华帝君的第一批弟子,不过他们在此学艺的时候,你和君崖年岁还小,大约是没有见过的。”大约是瞧见了我那带着几分疑惑的表情,潮音自动觉得我是不知道白泽了,便也只是摇了摇头笑道,“当时的我,一心一意想着的,是要嫁到青丘的。从极深渊三万年枯守,却让我发现一个事实,那就是我之前不过都是痴心妄想罢了。”
    “长姐……”大约是回忆太费脑子的缘故,我只觉得脑袋隐隐作痛,可是又不想放过这么好的八卦,便也压下不适,抬手撑着头,等着潮音的下文。
    说起那段往事,潮音倒是似乎毫不避讳,讲起白泽的名字,也是没有半分感情,想来是已经放下了吧。
    苍梧,白泽和潮音,因着分别是三家神祗的长子长女,年岁相差也不多,所以也算从小便认识的。只是后来潮音被送到长极天尊处学艺,远在昆仑,而苍梧与白泽又拜在了东华帝君门下,所以联系也渐渐少了。
    不过,明面上不联系,其实暗地里,白泽与潮音便是隔了天南海北,也是信件往来不断,白泽还时常翘了课,偷个懒,驾云几日,就为了去昆仑见潮音一面。为此,倒是没少被桑落收拾。
    潮音学艺归来,本是等着白泽来梧桐宫下聘,迎她过门的。奈何白泽迟迟不来,倒是从前少了联系的苍梧开始有事没事来梧桐宫看看,因着清霄从小体弱,他又在桑落手下学得一手好医术,所以常常借着看望清霄之故,跑来找潮音。
    潮音当他,不过是个要好的朋友罢了,等白泽的日子里,有他陪着,聊聊从前,倒也不觉得寂寞。
    直到凰羽偷珠子,潮音被带回从极深渊,她的美梦才被打破了。
    从极深渊三万年,白泽从来没有去找过她,看过她。她从开始的期待变成心灰意冷,当初执意要留在从极深渊,便是想看看,白泽发现她不见了,是不是会找她?
    可是,枯等三万年,换来的,却是白泽娶了天后的侄女,受封战神的消息。那个时候,潮音才终于明白,原来这么多年,犯傻的只有自己,自作多情的也只是自己。
    “后来我听清霄说,白泽从来没有在他父君面前提过我与他的事情。”日头西沉,霞光暗转,潮音的声音也变得有些低沉,“想来他是觉得,我们门不当户不对,娶我对他毫无用处吧。”
    “同为上古神祗,哪里门不当户不对了?长姐哪里配不上他了!”听到此处,我有些愤然地紧了紧拳头,先前看到白泽便觉得他不是个好人,如今一听,果真不是个好人。
    “知道为什么我没有与苍梧白泽一起,到东华帝君处学艺吗?”见我愤然的样子,潮音只是抿嘴笑了笑,抬手替我理了理被晚风吹得有些乱得头发,“东华帝君从天外天来,本是超脱五族的存在,然而他却受了天帝的封赐,留在了青镜山,这么多年来,与天族走动颇多。在众神眼里,东华帝君,是站在天族那一边的。”
    “虽说五族共治神界,可是天族从来都觉得高人一等,对其他四族多有压制。”先前我一直不明白这神界复杂的关系,问桑落,桑落也不愿给我多说,此番倒是听潮音跟我讲个明白。
    “从前还好,五族各部相犯,只是这一任天帝手腕颇强,明里暗里表示,若是四族不愿意臣服,便要被他们践踏。”潮音说着,转头看了一眼日暮中的初阳殿,“四族若是要示好,便会将自家孩子送到紫微宫学艺,等学成之后,直接去九重天任职,因为送来学艺的孩子都是家中长子,原本是要继承帝君之位的,所以这样,也算是变相跟天族称臣。”
    “可是,长姐和二哥并没有拜在桑落门下……”这么一说,我才突然想起,与我一起作为桑落第一批学生的,除了我,其他的确实是其他三族的长子少主。
    “父君不愿与天族称臣,所以并没有将我和清霄送到这里,而你,是个特例。”潮音声音淡淡,一字一句,“你是东华帝君钦点的徒弟,是这千万年来第一个他开口去要来的徒弟。”
    “大约是因为一早便知道我体内有辟天剑吧。”若是换做从前听到这话,我大约还会觉得在桑落心里,大约我是特别的那一个,所以他亲自要了我当徒弟。可是,如今我却是将这些都看得清楚,他看重的,大抵只是我体内的辟天剑灵吧。
    “如今因着与我成亲的关系,青龙一族也算是明显表态了,麟趾山上云逸洞府也只剩了君崖一人,所以,如今凤凰一族成了天帝最大的顾忌。”对于我的说法,潮音不置可否,只是继续说道。
    “尤其是先前代表着西王母一方的青鸟一族归顺我们,你又得了冥王的修为,唤醒辟天剑,想必此刻天帝在九重天上已经是如坐针毡了吧。”潮音说着,仰头看向已经天色黯淡的苍穹,唇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我只怕,终有一日,我与他要在战场上相见了。”
    “长姐……”我的头如此刻的天色一般,越发昏沉,侧头看过去,只觉得潮音那双柔和的眸子里,染上了一层森冷的光,心中一寒,下意识地唤了她一声。
    “凰羽,放心吧,长姐会好好保护你的。”头痛欲裂,昏过去之前,我只听到这么一句,便觉得有人伸手一把揽住了我的腰,腰间一紧,眉心一凉,失去了知觉。
    再次醒来时已经是第二日的上午,依旧是紫微宫我常住的厢房里,感受到脸颊上温热湿润的触感,我缓缓睁开眼睛,侧头看到趴在我枕边耷拉着脑袋舔我的脸的银色小兽时,心中一暖,撑起昏昏沉沉的头,抬手去拢银色小兽:“滚滚,这么久没见,你还记得我啊。”
    “它本就一生只认一主,自然是将你记得清清楚楚。”一旁桑落的声音传来,带着几分笑意。他缓步走到我床边,抬手替我把了把脉,“大约是因着皆是属火的缘故,修为融合得还算顺畅,如今为师暂时封住了你体内的魔性,只要不动用灵力,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
    “我们就这般将她丢在紫微宫,会不会有什么不妥?”站在桑落身旁的潮音低头瞧了瞧我,还颇有几分担心。
    “紫微宫的结界已经修复完成,她留在这里应该没什么危险,过几日君崖便会回来,我们无需太过担心。”桑落说着,转身便要走,“八宝琉璃花大约就在这几日开花,潮音帝后,我们还是快些走一趟吧。”
    “照顾好自己。”似乎真的很急,潮音也不与我多说,只是沉声嘱咐了一句,便随着桑落一起走了出去,走到门口,还有些不放心地转头看了我一眼。
    我抱着滚滚靠在床上,想着这紫微宫大抵是十分安全的,他们实在无需担心,便也扯着嘴朝她笑笑,嘱咐她一路小心。
    想来,我当时是太过于相信紫微宫的结界,也太过于低估了莫测的人心,所以才会在之后落得那般下场,不怨别人,只怨自己。(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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