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顿了顿,语气有些古怪:“唯一没想到的,是云卿选择跟我一起赴死。”
    ……
    “你问我为什么赴死?”
    贺云卿与啸鱼、恒寿见面,笑着摆手:“反正不是因为真爱,一时昏了头去赴死。太丢人了,怎么可能呢,我的性情做不来这事。”
    打趣后,她正经道:“文郎死亡那一霎,我福至心灵,感悟一丝天机。和他一起死在龙王腹内,是对所有人而言的最佳方案。”
    “第一,我们二人的存在会压抑衡华的天性。让他无法自由选择道路,甚至被我们的理念影响。”
    或许对很多人而言,他们夫妇的道路与理念很有魅力,有传承下去的价值。但他们自己清楚,他们的道只适合自身,根本不值得被其他人珍重传承。更别提是自己那个天赋高强的儿子。
    恒寿、啸鱼对视。
    自由选择道路?要不是老爷子压着,少爷早就不知如何撒欢了。
    “对伏衡华传道解惑,超出我们夫妇也超乎东莱当今的上限。为此,他只能自己努力。只要公公在,压着他不走太偏,那就没问题。”
    只是眼下,看着走向末路的伏丹维,贺云卿也有点茫然了。
    日后没有公公,儿子便只能自己走下去。届时……
    她看着眼前的二人,默默送上一份祝福。
    “第二,四门阵内的亡魂已经处于永眠边缘。如果我不死,不设法将他们唤醒,就无法形成眼下这一幕。”
    唤醒那些亡魂,弘文阁主办不到。
    唯有她的星灵道术才合适。
    “同时,这也是第三点。我的死可以帮助文郎完善‘天宿之阵’,对龙王形成最后的绝杀。唯有我们的死,才能彻底斩断龙王的生机。”
    “您在那个时候就看懂老爷留下的阵法?”
    “没有完全看懂,但我明白一点。强大、高规格的法术,总会需要强大的灵力进行支撑。”
    力量,是弘文阁主最缺失的东西。
    从死去的时间算,当年他们夫妇死亡,比当下伏衡华大不了。但他们的法力差距,犹如天壤之别。
    贺云卿当然明白夫君的缺点是什么。
    在看到对方留下“天宿之阵”后,贺云卿便知道。他留下的东西必然需要强大的能源和人力。
    “千年以来,死在龙王腹内的死者,恰好是一份强大的能源与人力。将亡魂‘星灵化’,方能成为这座‘群星流转之阵’的材料。”
    屠龙,离不开弘文阁主的天宿之阵。而即便有了思路,也需要相应的材料。
    如今靠着一千九百年的幽魂灵性,空中的流转之阵与伏衡华正在编撰的星台之阵逐渐开始共鸣,并合为一座阵法。
    一座引动魂海星天,真正搅动天宿群星之力的无上仙阵。
    看到这一幕,贺云卿脸上带着笑容,继续道:“最后一点,我要去保护他的魂灵。在心灵、星辰的修行上,我比他强。我有把握守护他的精神,不被龙王读取相关记忆。”
    啸鱼二人恍然大悟。
    是啊,如果龙王察觉不对劲,从老爷灵魂中得到“天宿之阵”线索,那不就麻烦了?
    面对一个能主动布下“天宿之阵”的延圣龙王,那还怎么打?
    “唯一有点遗憾的,就是行事匆忙,没办法提醒你们——但一切都很顺利,你们三个相互扶持,也走到了现在,不是吗?”
    啸鱼神情纠结,隐约觉得这话不对,却又不知如何反驳。
    “一点都不顺利,这也绝不是少爷所愿见的,”恒寿忽然道,“您二位离去后,我们很多次看到少爷独自在您二人的屋内哀思。可到人前,他又会把一切情绪压抑,彰显从容仪态,尽可能不让家里人担心。”
    或许是一路走来的注视,也让他内心生出一丝不满。面对如母如师的恩人,将心中所有念想统统发泄。
    “原本,他可以当一个无忧无虑的孩子。但因为两位的早早离去,不得不尽早站出来,在老太爷道心衰败时,独力支撑蟠龙岛。
    “甚至在所有人都认为老太爷即将死亡时,心安理得准备后事,商量瓜分老太爷的遗产时。他一个人还在进行不切实际,被所有人质疑嘲笑的,以筑基境界帮一个金丹大修士推演元婴功法。”
    “守护少爷四百年,看着他从襁褓中的婴儿成长为东莱的造化圣人。我相信,我比您更了解他。比起当下的成就,他更希望您二人能好好陪伴着他走过年少光阴。”
    贺云卿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轻捧心口,缓缓道:“但这是不可能的。他的出身注定不凡。一颗自高天降下的晨星,断然不会泯于尘埃。他的未来注定坎坷,注定艰难,注定要走上一条旁人无法理解的伟大道路。
    “与父母相伴,自然是幸福快乐的童年。但在某些强大存在的谋划下,我们的力量也无法为其提供帮助。与其在得到快乐后,被人残忍的摧毁,无力的接受亲族全灭的悲剧。倒不如从一开始,由我主动牺牲,为他铺垫一条安全、稳妥,更快速获取力量的道路。”
    恒寿脸色剧变:“那些邪术的书……”
    “很早之前,我便见过天魔降临了。”
    贺云卿神情莫名。
    伏衡华的诞生受到星天眷顾,这是连夫君都没有告知的隐秘。
    当年金霞天女恶意报复,她腹中孕育的孩儿以及对应的灵魂已然毁灭。
    她瞒着所有人对星天祈祷,利用本命星辰支付代价,换取星天降下一道崭新的灵。
    没有前世,没有积累,一道新生的星灵成为了自己的孩子。
    贺云卿研究“星灵道法”,清楚这种新生之灵的强大。
    而在窥见天魔后,她也明白某位伟大存在已经盯上这个孩子。
    唯有自己支付代价,才能从“烛阴天魔主”的目光下,为儿子谋取一条自由之路。
    “行了,不要提伏家的事了。眼下,说一说咱们姓贺的。你们俩修为很不错,不愧是他精心栽培,也不愧是本夫人早早打好根基的传人。”
    “背负着‘贺’的姓氏,未来成就千万不要比姓伏的差。”
    两团魂火飘向二人,贺云卿也将自己的诸多道法理念传给二人。
    比起旁人,啸鱼、恒寿得到更多的力量。
    眼见她身形淡去,啸鱼急忙问:“夫人,您不去见少爷吗?”
    贺云卿缓缓摇头,目光看向天空中的某人,转眼消失不见。
    ……
    星台,东方芸琪与欧阳子铭也在帮忙勾勒星阵。
    突然一道灵光闪现,欧阳子铭主动离去,留下贺云卿与东方芸琪对话。
    东方芸琪满脸错愕:“我以为,您会去见衡华。”
    “但你更需要我。”
    贺云卿打量东方芸琪,含笑道:“太阴天书很强吧?但是后遗症也让你很难受?这就是我当日,为何拒绝太阴府道统的缘由。”
    “我听衡华提过,我们推测您是因为对伏先生的爱,不愿遵守太阴府规矩,所以才……”
    “有这份考量,但更多的,还是不希望自己的命运受到他人摆布。老妖婆不行,太阴法统也不行。”
    幽魂飘上前,轻轻抚摸东方芸琪的脸颊,仿佛在观看一件稀世珍宝。
    “但你不一样,你比我更合适,而眼下你也已经走上这条路。比起曾经的我,你更有希望将这条路走通。”
    星光回拢,她又回到方才的位置。
    “作为曾经踏足月宫的前辈,让我送你一个忠告吧。继承太阴府,可以。但不要陷得太深,不要完全听从太阴府规矩。”
    东方芸琪一脸不解,却听贺云卿幽幽问:“倘若太阴府的规矩没错,为何历代祖师无一人证道呢?
    东方芸琪瞪大眼睛,她终于明白那些前辈败在哪一步了。
    不,她们没有失败。
    他们的确证道了。
    那些环绕太阴星的明月天体,便是她们的道果。
    “太阴忘情而冰心,的确可以快速修炼到真仙境,甚至触及证道。但没有一颗‘心’,到头来也只是成‘月’。”
    她们的意识消散、沉眠,但她们的道仍在演化。随着时间,她们会成为一颗颗永恒不灭的月亮。
    历经悠久岁月后,重新具备意识。但那时候的意识,再也不是曾经的他们,而是随道而生的月神,月主。
    “凡事有度,便是如此了。怀抱着心中的那一点情念,好好努力吧。”
    说罢,幽魂亦投入高天,成为流转之阵的基石。
    东方芸琪脸色一变:“等等,您不去见一见衡华吗?”
    “我二人的这点特权,也不过能在人世间多见一次生者。既然见了你,那就算了吧。”
    贺云卿回归高天。
    在群星璀璨之地,看到弘文阁主也已归来。
    “你也没去见他。”
    “你不也一样?”
    俯瞰人间,青年轻道:“罢了,就这样吧。我们该说的一切,都在这座阵法中,他——会明白的。”
    二人拉起手,作为这座星天流转之阵的核心钥匙。让他们融入大阵的那一刻,星海洪潮将彼此吞没,澎湃的银色浪花在空中翻滚。
    无数浪花承载光阴,过去与现在交织。海面浮现光怪流离的蜃楼幻影。
    “杀啊——”
    厮杀声响彻天地,曾经蟠龙岛覆灭之战在水面重演。无数蛟龙、水妖扑向岛屿,岛上亦有数不尽的修士奋力搏杀。但最终,岛屿沉没,群妖死亡,龙王召唤的部众彻底送葬。
    不远处,另一片幻影在升起。那是曾经水妖围攻四回岛的征战。凌伏阴鲍程纷纷赶来援手……
    中域,诸宗扛妖之战。西域,天门岛三围之战。南域,群妖灭族事件。
    一桩桩,一件件,过去一千九百年的战斗在星辰记录下,于这片海洋上演。那些水妖们没有力量,仅仅是幻影。但这些蜃楼幻影中的人族修士,却似乎能将自己的力量映射在当下。
    他们的力量在海洋不断摧垮水妖,并将一切力量渗透至海洋下方,与云界大阵相连,构成星天之阵的底座。
    “将上下一起封锁,打算把我彻底困死吗?”
    龙王在这一刻反而冷静下来。
    他清楚,那对混账夫妇利用“星镜”,尝试把过去的战斗力量映射于现在。本意是在自己召唤水族大军时,用过去的人族修士之力进行对抗。
    可伏衡华下手狠绝,早已将延水化作死域,他根本无法强行控制五域水族。而随着自己衍生的生命,复活的眷属统统被毁灭。
    此刻的龙王已是孤家寡人。
    所以,伏衡华主动出手把过去的力量牵引到地下,形成大阵基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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