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的凌晨,在通往东安县的土路上,一支上千人的队伍偃旗息鼓,悄无声息地向县城东门而来,前面和两翼各有二十来个尖兵,统统荷枪实弹,百倍警惕地以战斗队形向前搜索前进。
    眼看快要到县城,孟占山才放心地收起手枪,对身后的段峰说:“一营长,火速派出联络员与守城部队取得联系,悄悄进城——”
    ……
    东门外火把通明,驻守县城的我独立6团数百官兵燃着火明子于东门外列队迎接,欢呼声震耳欲聋。
    孟占山眉头大皱,一脸不快地走了过去。老远就传来独立6团团长谢振国洪亮的声音:“哎呀!是孟团长吗?欢迎!欢迎!我是独立6团团长谢振国。”
    来人身材高大,一身劲装,腰系武装带和牛皮手枪套,身披黄呢子大衣,显得威风凛凛。
    其后是一排高大的警卫,一个个身背锃亮的花机关枪,胸束牛皮子弹带,腰插瓦蓝面儿的大肚匣子,显得精悍无比。
    “是谢团长吧!久闻大名,如雷贯耳啊!”孟占山快步迎了上去,两人紧紧握手。
    “干嘛要这么大晚上来啊?这黑漆马虎的,路上难走呢!”
    “嘿嘿,不打紧,不打紧,主要是想瞒天过海,隐藏实力……我说,谢团长,是不是让你的部下不要欢呼了,咱们悄悄地进城。”
    谢振国笑了,“嗨!这是怎么说的?我说孟团长,你也太抬举士匪了吧?值得花这么大心思。”
    “老谢,咱嘴头子上可以轻视敌人,战术上一定要重视。”
    谢振国摇头大笑,“嗨!孟团长,你就放心吧!我的独立6团是主力部队,战斗力杠杠的……
    不瞒你说,让我们来剿匪实在是一种浪费,一帮草寇,还不把他们砍瓜切菜!”
    一番话语让孟占山目瞪口呆,和他同方司令所说简直如出一辙,却让他心里突突直跳。
    孟占山是那样的人,人前怎样都可以,但到了具体作战层面,一刻也不会放松,从来都是他让敌人轻视,却从来不会轻视敌人。
    眼前的谢团长,让他隐隐有了一丝担忧。
    ……
    早餐吃的是荞麦面饼子,还有玉米稀饭,用完早餐之后,天已大亮,谢振国照例带着孟占山和陆政委一行视察防务。
    低矮的城墙上,独立6团的战士们于阳光下排排站立,各种武器一字摊开,有轻机枪、重机枪、中正式、沈阳造、三八大盖,还有六门迫击炮……孟占山挨个走过,不时同战士们亲切握手。
    “老谢,唉呀……你们可真是富得流油啊。”孟占山边走边大声称赞。
    谢振国微笑不答,突然间暴喝一声:“全体注意——城墙下集合!”
    “哗哗哗哗……”
    一种闷重而有序的脚步声立即响起,城墙上的战士以极快的速度飞奔而下,孟占山还没有回过神来,战士们已在城墙下齐刷刷地站立,一个个身体紧绷,昂首挺胸,头顶上罩着一股顶天立地之气。
    “好——”
    孟占山微微一怔,随即大加赞扬,“不错……不错……真不愧是主力!”
    谢振国回过头来,给了孟占山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几个人沿着城墙继续视察,但见城墙上布满了沙袋垒成的工事,沿垛口设有高低不同的掩体和射击口,形成互为掩护的交叉火力,隐蔽处还设有储弹室。
    一圈转完,已是后晌,午饭是安排在团部吃的,熊熊的炭火上煮了一盆香喷喷的兔子肉,一帮营团干部人人捧碗,吃得欢天喜地。
    “各位,照顾不周啊,只能打几只兔子为你们接风,权当打打牙祭。”独立6团的政委周正热情地招呼道。
    “嗨!这还不周?……我们在冀西,月把不见肉,到了你们这儿,简直是到了天堂……我说,吃不了我们可要兜着走啊!”孟占山笑着调侃道。
    谢团长哈哈大笑:“没问题,一点问题也没有!……我说,出县城不远就是密林,野味特别多,什么野羊、野兔、野猪、狍子,走路都能遇到,以后大伙缺不了肉!”
    “哎呀?这东北可真是个好地啊!”陆政委由衷地赞叹道。
    谢振国敬了大伙一杯酒,笑道:“孟团长,你和陆政委已经看过了,怎么样?发表发表评价吧?”
    孟占山一饮而尽,放下酒杯,大声感叹道:“唉,这人比人,气死人啊……你独立6团富得流油,兼之人强马壮,哪像我的兵,穿的破破烂烂,还两人一条枪,连一挺轻机枪都没有。”
    陆政委跟着解释道:“是这样,我们临出发前,上级说到了东北可以接收日本人的物资,为了加快行军速度,就把大部分武器都留下了。谁知到了东北才知道,哪儿有那么多的物资?”
    谢振国笑笑:“哦,原来是这样。没别的,只怪你们来得太晩了……
    放心吧,物资我这儿有。回头我让人给你们送一批,粮食,被服,枪弹都没问题,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孟占山和陆政委都大为感动,连忙起身敬酒,酒桌上其乐融融……
    酒过三巡,谢振国打着幸福的酒嗝,突然话锋一转,“孟团长……我有一事不明……不知能否当面请教?”
    孟占山忙道:“但问无妨!”
    “你看……我的人比你们多,装备也比你们强,可方司令却来电说,让我必须服从你孟团长的指挥……敢问……这是为何?”
    谢振国的话直截了当,一下子便戳到一根敏感的神经上。
    孟占山微微一怔,随即笑了:“哈哈,我也纳闷呢?……我孟占山何德何能,能让方司令如此看重?……
    我说,我本人还有我的部队跟你们比还有很大的差距,剿匪的事,大家商量着来……”
    周政委是个明白人,当下站起来大声表态:
    “嗨!孟团长……你别听他的,老谢喝多了……
    这服从命令乃是三大纪律的头一条,有啥好说的?……再说了,家有千口主事一人,商量可以,到最后做决定的还是你!
    另外,不瞒你说,我们来此已经两个多月了,土匪在周边忽聚忽散,大肆破坏周围的村镇,我们疲于奔命,四处救火,总的来说成果不大……
    所以,方司令再派高人,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独立4团的石营长忽然站了起来,“孟团长,我敬您一杯!……您别谦虚,方司令这么看重您,一定是您有过人之处……您能不能给我们说说,您下一步有何高招?”
    孟占山端起酒杯,四下里望了望,突然间笑了:
    “哈哈,今天这顿饭算是吃出名堂了,吃着吃着就成了开作战会ix。这样也好,在座的都是骨干,我就借着这杯酒说两句……
    第一,我们初来乍到,两眼一抹黑,所以,高招谈不上,想法倒是有一个……那就是,先扎紧篱笆,然后再谈出击……这样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第二,今天这桌上不光有酒,还有这么一盆热辣辣红彤彤的兔子肉。兔肉飘香,情深绵长,预示着我们一定会通力合作,紧密团结……团结就是力量,大家说是吧?”
    “是,说得好,同意!”
    “为了团结,干杯!”
    气氛瞬间热烈起来,大伙纷纷举杯……
    刘营长忽然一梗脖子站了起来,抱起一罗酒碗挨个放了一个,然后大呼小叫道:
    “来来来,换大碗,换大碗!这么小的杯子什么时候能整到位呀?……各位首长,咱们今天不醉不归!”
    孟占山凝神看着,显得心事重重,他略一犹豫,就端起酒杯朗声说道:
    “同志们,我看是不是这样,再干一杯就光吃肉别喝酒了……必竟……现在是战时……就这一杯了,好不好?……
    我们对你们的热情款待深表感谢,酒不醉人人自醉,情谊我们心领了……”
    “啥?”
    孟占山的话还没有说完,谢振国就挥手把他的话头掐断:
    “嗨呀!孟团长,你这是说的哪里话?弄得这么紧张,好像土匪今天就会打过来似的……
    再说了,我正愁找不到他们呢,他们要是敢来,正好将他们一网打尽!”
    孟占山挠了挠头,真诚地说:“嗨!老谢,可能是我紧张过头了……不过,我们必须从实战出发,把情况想得复杂一些……古往今来,因酒误事的还少吗?我们必须引以为戒!”
    谢振国终于克制不住了,脸色立即拉了下来:
    “孟团长,岂有此理嘛!我们满腔热忱,却贴了个冷屁股!
    我说,这喝酒最见人品,像你这样推三阻四的,咱们怎么搞好团结?”
    孟占山一听话头不对,刚要解释,谢振国却接着说道:
    “”什么叫从实战出发……我且问你,我们来了这么长时间了土匪都不敢来打县城。噢!现在我们增兵了,土匪倒来了?……哪有这么傻的土匪?
    另外,什么叫先扎紧篱笆……
    我们是来剿匪的,不是坐等土匪来剿的……
    你说的有理,我老谢服从……说的没理……恕难从命!”
    说完,他把大手一挥,招呼几个部下:“我们走!”
    几个部下面面相觑,但没人敢不服从,一个个面露尴尬之色,随之鱼贯而出。
    唯有周政委留了下来,他冲着孟占山连连道歉:
    “孟团长,您千万不要在意!老谢他就是这个牛脾气,一言不合就发飙……您说的都是对的,回头我好好批评他!”
    孟占山摆了摆手,真诚地说:
    “嗨!周政委,这算什么……我猜啊,他八成是对上级的安排有意见……不瞒你说,当初我和他一个脾气,甚至比他还骄傲,所以,我能理解他……”
    周政委感慨万千,长叹一声道:
    “唉……您这么说,真是让我为老谢汗颜……说实话,就从这一点上来说,你就该领导他……
    您放心,对于有些问题,我们就算有不同意见,也不影响我们之问真诚的同志关系。
    归根到底,还是那句话,团结就是战斗力。”
    孟占山甚是感激,站起来和周政委紧紧握手。
    ……
    夕阳西下,远山披上了晚霞的彩衣。
    此时此刻,东安县城在落日的余晖下鸡犬相闻,炊烟袅袅,一派宁静祥和的景象。
    谁也不会想到,巨大的灾难即将来临,小城不久之后就将变成一片瓦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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