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裹在浴袍里的时候,黎锦秀累得一根手指也不想动。
    他运动能力不差,骑乘了快一个小时也只是好几天没有锻炼的肌肉有些酸痛,比不上因为使用过度而肿胀起来的花穴难受,但交合时接连不断的高潮消散后带来了精神上的舒缓和难以言喻的倦怠,让黎锦秀想要就这样倒在伊青的怀中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万事不理、春秋不顾。
    伊青替他弄干了头发,抱着他回到了床上,问道:“要喝水吗?”
    “嗯。”
    黎锦秀阖着眼睛,几乎只是轻声哼了一声,伊青却听到了。他凭空取来了水杯,喂黎锦秀喝水。清凉润泽的纯净水落入干燥的口腔和喉管,很是舒服,黎锦秀也因此清醒了几分。
    “你从来都没有庙宇吗?”
    他还记得自己问过的问题。
    伊青拥着他,将他散落的鬓发勾拢在耳后,回答道:“像我这样的神像,不该有庙宇。”
    “为什么?”
    黎锦秀撑起沉重的眼皮看着他,尹莘的脸已经消失了,伊青面前依旧是那张容纳了地狱无尽痛楚的咒幡。
    “我不仅没有面目,也没有指向的神灵,一旦容身庙宇便易聚邪念、易成淫祀。”
    “淫祀?”
    黎锦秀对这个词语有一点印象。淫祀指的是不合礼法的祭祀,或者将不该供奉的对象当作神一般来立庙祭拜。
    “有了淫祀,你会怎么样?”黎锦秀问道。
    伊青回答道:“我会成为邪神。”
    “邪神?”
    黎锦秀背脊发凉。
    “不必担心,这件事不会发生。”伊青安慰着黎锦秀,“我是地府的阴官。”他本就不是为了放置在庙宇中制作而成。
    “对,你是阴官。”
    黎锦秀慌乱的心缓慢地落到了实处,困意重新席卷而来,沉重的眼皮缓慢地阖上。伊青关掉了夜灯,抚摸着他的眼睛,说道:“睡吧,宝贝。”
    黎锦秀昏昏沉沉,想睡又舍不得:“可是……明天醒来就见不到了你。”
    “晚上我就会出现。”伊青轻声地哄他。
    “不会耽误你的工作吗?”
    伊青回答:“不会。”
    “也对,你有六万多个化身……”说着,黎锦秀的声音渐渐地小了下去,呼吸也越发平稳。
    伊青轻笑:“是,我有六万多个化身。”
    就在黎锦秀将要陷入黑甜的梦乡之前,他忽然握住了伊青身上的一块玉佩,问道:“你会突然消失吗?”
    “不会,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自从能抱住黎锦秀之后,伊青每次都会抱着他到天亮不得不离开时才消失。
    黎锦秀喃喃地说:“因为尹莘就是突然消失了,突然不见我……也不理我了……”
    闻言,伊青身体僵直了一瞬,他触摸到了隐约的湿意,指尖轻微地收拢。
    “不会。”
    伊青缓慢地擦掉黎锦秀眼角的泪水,“是我的错,我不会再那样对你。”
    “……你没有错。”黑暗中,黎锦秀轻微摇了摇头,“我只是害怕……”
    “害怕什么?”
    “害怕这一切都是幻觉。”
    害怕伊青从来都只是他的幻想,害怕这一切都是假的,害怕等哪一天他清醒了,依旧要面对失去了尹莘的现实。
    伊青的心脏像是被尖刀搅弄一般地隐隐作痛,片刻后才开口询问:“为什么会这样认为?”
    可这时候,黎锦秀已经沉沉地睡了过去。
    黑暗里,伊青陷入了沉默。
    他不是完美的作品,投胎做人的时候也没能成为一个十全十美的哥哥。他没有让黎锦秀幸福,反而给他带来了藏在心底、缠绵至今的伤口,这全都是因为他的一己私欲。因为他想要黎锦秀。
    “凡人妖物、精怪鬼魅,世间万千生灵,皆有私愿。”
    伊青抚摸黎锦秀柔软的发丝,低声细语,一如祈愿,“我只有这一个愿望,也只要这一个愿望。”
    “你会原谅我,对吗?”
    “你会爱我……”
    “对吗?”
    他的神明沉睡着,并没有回答。
    次日,黎锦秀醒来时伊青已经不见了踪影,他莫名有些空落。
    察觉到这样奇怪的情绪后,黎锦秀又忍不住嘲笑自己的矫情,才这么两天,自己就开始舍不得伊青了。再说,晚上就能再见到他,比起从前几个月才能见到尹莘好了不知道多少。
    黎锦秀起身洗漱,换好了衣服。
    今天他准备去医院做复查,所以穿得不那么讲究。上身一件浅灰条纹短袖衬衫,领口解开叁颗纽扣,露出白色内搭的圆领螺纹领口,衬衫下摆扎进灰蓝色的高腰工装裤,刚刚好就是他从前最爱的搭配,舒服、简单,方便走动和干活。
    只是他这几天生病瘦了点,裤腰有些松了,黎锦秀打开了挂着皮带的柜子,找了根偏窄的皮带系在腰间,纤细的腰身被勒得更为明显,与宽松衬衫塞进裤腰后形成的自然堆迭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黎锦秀又去挑了块表。
    他从前不爱戴首饰,也不怎么戴表,最多在运动的时候戴一块运动手表纪录路线或者心率,现在却是不得不戴——为了手腕上那些斑驳的痕迹。
    穿戴整齐,黎锦秀下了楼。
    守在电梯外的佣人见到了他,问好后说道:“尹董和徐董在小餐厅吃早餐,您看您要吃什么,我通知厨房。”
    家里的饭厅分了中式和西式,大大小小、里里外外好几个,小餐厅是其中的一个西式餐厅。它靠近西侧的花园,紧挨着花园的那一面墙上装了可以打开的玻璃门,能够直接欣赏到花园景观。
    “有什么就吃什么,跟我爸妈一样吧。”黎锦秀没什么特别想吃。
    “好的。”佣人等他离开后,通知了厨房。
    黎锦秀穿过中庭,来到小餐厅,尹朴声和徐喻两人对坐着,正在吃饭。
    餐桌前的玻璃门开着,大小金原本趴在屋檐下,察觉到黎锦秀的动静后,两只金毛站起来甩了甩身体,朝着黎锦秀小跑了过来。
    “过来吃饭。”徐喻示意身边的空位,那里已经摆好了餐具、拉开了餐椅。
    黎锦秀摸了摸大小金的头,道:“好。”
    他走过去坐下,接过佣人递过来的消毒湿巾擦了擦手,大小金也跟着在他身边坐下,期待地看着他。
    黎锦秀不免觉得有些逗,问尹朴声道:“大小金早上没吃饭吗?”
    尹朴声笑了一声,说道:“吃过了,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两个馋鬼从小就这样,吃饱了也要讨饭。”
    “也是。”黎锦秀应了一声。
    自从尹莘去世,黎锦秀的情绪变得十分低沉。大小金是家里老狗,他们从小一起长大,能读懂他的心情,这一年来,大小狗很少像从前一样主动冲黎锦秀撒娇、邀玩、乞食,最多只是静静的陪伴,所以黎锦秀才会忘了这一点。
    黎锦秀对着两只狗摆了摆手,“我这什么都没有,出去玩吧。”大小金站起了身,却还不肯走,摇着尾巴继续看着他,小金还忍不住往他的怀里蹭。
    “不许耍赖啊,小金,出去玩。”
    黎锦秀笑着用手肘去推小金的狗头,又对旁边的一个佣人说道:“田姐,把他们带出去。”
    “好的。”田姐招呼两只金毛,将他们带了出去。
    徐喻端起碗给黎锦秀盛粥,默不作声地与尹朴声交换了一个眼神。
    锦秀看起来真的好多了。
    “来,吃饭。”
    徐喻将小米粥放在黎锦秀面前,随口问道:“今天怎么安排?”
    黎锦秀回道:“上午去医院,下午没什么事儿了。”
    “好。”徐喻又嘱咐,“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黎锦秀:“我知道了。”
    尹朴声道:“反正也没事,那下午锦秀带大小金去宠物医院吧。”
    黎锦秀疑惑:“怎么还要去医院?大小金生病了吗?”
    “小金这几天一直有点倒吸气,又没有别的症状,我联系了医生,医生说考虑到他们的年纪,可能会是心脏肥大,所以还是去检查一下比较安心。”徐喻解释道,“顺便也让医生看看大金有没有问题。”
    大小金虽然不是亲兄弟,却是同一个kennels的小狗,五代之间都有血缘关系,如果其中一只出现了心脏问题,那么另一只也可能罹患类似的疾病。
    “下午我让管家把他们的疫苗本和狗证都给你带上。”尹朴声又说道。
    黎锦秀点了点头:“好。”
    叁人大致吃完了早餐,尹朴声又提起了北游的事:“北冥游空的项目你打算怎么处置?”
    徐喻不满地蹙起眉头:“他还在休假,谈什么公事。”
    尹朴声冲着她讨好地笑了笑:“我这不是关心一下孩子的想法嘛。”
    “没事,妈。”
    黎锦秀放下勺子和筷子,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我的想法是,看情况继续推进。”
    “噢?可现在整个全息游戏的舆论都不算太好,尤其自媒体和新闻媒体还扒出了鸣琴的设备是由北冥游空代工。”尹朴声道。
    黎锦秀道:“现在的舆论只是一时,过不了两个月就会平息。”
    尹朴声挑了挑眉:“对北冥游空这么有自信?”
    黎锦秀轻微地摇头:“不是对北冥游空有自信,而是因为全息游戏这个市场还有很大的空间。”
    “这次的事故并不只是给鸣琴或者北冥游空这一两家公司带来了负面影响,而是在拷问整个虚拟设备和全息游戏行业安全性的问题,但是它还远远没到毁灭打击的程度,因为需求和市场依旧存在,并且会持续增长。”
    说来有些冷漠,但事实如此,经济市场从来都是冷血动物,哪怕是沾着血的事故和灾难,也都可能在其中生出新的机遇。只要有需求、有利益,市场就不可能因为一两场事故因噎废食,就拿这次鸣琴的事来说,即便鸣琴和北冥游空因此倒闭了,也还有会其他的虚拟设备和全息游戏公司带着新的解决方案出现。
    “应该很快,虚拟设备和游戏行业内部就会对外发表关于设备安全性的联合声明,然后各个公司都会推出安全升级的产品。”
    一时的负面舆论过去后,承诺和信心会重新占据消费者的心智。
    “就我前段时间的接触来看,北冥游空的负责人很有进取心,只要他们能处理好眼下的负面舆论,后续发展依旧值得期待。”
    黎锦秀最后说道:“但具体怎么做,就看他们的诚意如何了。”
    尹朴声笑着伸出食指点了点黎锦秀,对徐喻说道:“你看,孩子心里有数,白担心了吧,不会让徐董吃亏的。”
    “我倒不是担心什么吃不吃亏。”徐喻没好气地白了尹朴声一眼。
    黎锦秀抿了抿唇,他知道,徐喻是担心他劳心费力、钻牛角尖。
    徐喻对黎锦秀说道:“你爸最爱胡说八道,别理他,你心里有数,爱怎么做就怎么做,如果看好这个行业,多接触几家类似的公司也可以。”
    尹朴声也说道:“这次的事故也算是给各国政府敲了警钟,之后大概还会有虚拟设备相关临时管理办法出台,不用太心急,多关注政策动向,排除掉敏感度不够的合作对象。”
    “我明白。”黎锦秀道。
    公事聊得差不多,徐喻和尹朴声也该去公司了,黎锦秀将他们俩送了出去,大小金跟在他们的身后。
    上车前,尹朴声突然有些苦恼地说道:“我之前做了个关于锦秀的梦,可是怎么都想不起来,梦里好像还有小莘。”
    黎锦秀心神一凛,紧张得握住了拳头。
    徐喻道:“什么梦不梦,上车吧,我看你以后多半老年痴呆。”说完,便自行上了车。
    “欸,我老年痴呆了那难受的不还是你么?”尹朴声气得笑了,跟着上了车,“你以后还得照顾我。”
    “美得你。”
    徐喻抬眼看向黎锦秀,眼神平和,黎锦秀却有一种被看透了的心虚感。
    这时,等候在一旁的司机关上了车门。
    “爸、妈,再见。”黎锦秀道。
    尹朴声摆了摆手道:“进去吧,看完了医生记得跟我们说一声。”
    “好。”
    黎锦秀目送车辆远去,又带着大小金去草坪上玩了一会,最后带着樊赤云驱车前往林翡所在的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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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尹朴声:我梦见锦秀和小莘……
    黎锦秀:(紧张)(汗如雨下)
    徐喻:(打断输出)上车
    黎锦秀:(放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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