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在一阵锣鼓喧天声中,蔺常风带领着一队披挂着秋丰国织金国徽的迎亲队伍,从暂居的别馆抵达皇宫,正式迎娶金罗公主。
    而戚无双打从蔺常风早上离开的那一刻起,便没再入睡过。
    她拥着毛裘躺在长榻间,榻下的火坑再热,穿了再多的衣服,都无法暖和她的身子。
    不管她的蔺哥哥对她有多么钟爱,她对他又有多么地眷恋,都改变不了他如今已是金罗绫绫夫婿的事实。
    这个事实像一把刀狠狠插入她的胸口,她对蔺哥哥的爱恋有多深,那把刀就陷得多深。
    中毒让她的身体冷得像冰,心口的痛又像是火焰的焚烧。她有好多回都只能把自己裹着被子里,不住地干呕着,仿佛这样便能呕出体内的痛苦一样。
    戚无双不知道她把自己困在里头多久了,只知道当她喘不过气时,温都而掀开被子,扶起了她。
    “起来吃点东西,陪我说说话,好吗?我想王爷应该还要一两个时辰才会回来吧。”温都儿扶起戚无双,为她梳整好一头乌发,再用头巾束起。
    “他回来干我何事呢?他再也不是我的蔺哥哥,他是公主的驸马了。”戚无双故意迎向窗外吹入的冷风,存心让自己冻到牙齿打颤,最好冷到毫无知觉。
    “你明知道他是情非得已。”
    温都儿关上窗,拢紧戚无双身上的羔皮袍子。
    戚无双失明之后,蔺常风便让人撤去所有淡色衣物,生怕眼睛不便的无双弄脏了衣物而不自觉,让别人看了她笑话。
    温都儿虽然觉得蔺常风多心,毕竟戚无双身边如今除了她之外,还有鲁进及王伍守护着,但他对无双的这份细腻心思却还是让人动容。
    “再怎么情非得已,还是走到了这一步。他们已经成亲,他不再是我的蔺哥哥了。若他再像昨日那样待我,你还是留下来”戚无双一提到昨日仍不免羞红脸,却还是勉强把话说完。“我不信他会真的在外人面前强要我。”
    “你老是躲着他也不是办法。”温都儿说道。
    “不躲着他,难道还顺着他吗?如今公主才是他的妻子。”戚无双想强挤出笑容,偏偏还是叹了口气。
    “吃点东西吧。”温都儿领着她到外头小厅的桌前坐下,拉着她的手告诉她桌上有哪些东西及药汤。“吃完之后,多少睡一会儿。一会儿后,所有人都要跟着迎亲队伍回到秋丰国,旅程里可没这种高床大榻可以睡了。”
    戚无双点点头,虽然没有胃口,就连坐着也显得摇摇晃晃,但她强迫自己咽下食物。因为她得为家人保重身体,因为她还得替爹找到凶手,她不能倒下了。
    温都儿瞧着她努力进食的模样,忍不住一阵心酸。
    戚无双嘴里咽着饭粒,耳朵却忍不住去听外头闹哄哄的交谈及走路声。
    金罗公主带来的丫头和嬷嬷们一会儿搬东、一会儿搬西,别馆里像是有团军队在里头跑来跑去一般。
    整个金罗国今天也是这么热闹非凡吧!他们或者会讨论她的蔺哥哥是多么的气宇不凡,又是多么儒雅出众
    不,她不该再称他为“蔺哥哥”了,因为他如今已不是“她的”了。
    戚无双放下碗筷,摸索到温都儿放在她腿上的布巾拭了下唇。
    “我以前听过一句顺口溜——‘一生何时最幸福?三十亩地一头牛,老婆娃娃热炕头’,现在才知道那样的幸福原来最难得。”戚无双说道。
    “那样的幸福简单得多,也容易得多吧。”温都儿抚着肚子,轻声地说道:“我希望我的孩子日后也能过着那样平凡的日子。或者不富裕,但至少不需要像赤木罕那般风里来雨里去地扛负全族生死。”
    “环境有时总让人身不由己。”戚无双拧着眉,双肘靠在桌上托着腮问道:“这几日九哥不是累病了吗?我去探望他时,不免想着他若生在一般寻常人家,这么温良俭让的个性和渊博的学识,家人一定会把他捧着手心里好好照顾,可他身为不受宠的皇子,加上这样病弱的身子,却是注定落寞”
    “你们这些丫头手脚俐落点!公主暂时不去秋丰国了,今晚要睡着这别院里,你们还不快点去收拾房间!”房间外头一名嬷嬷的吆喝打断了戚无双的话。
    “那公主的嫁妆还要搬上马车吗?还是先送回屋里?”婢女们围成一圈叽叽喳喳地说道。
    “当然是送回屋内,里头价值连城的珠宝丢了一件,十个你们也不够赔!”许嬷嬷叉着腰说道:“还有,朱儿、绿儿今晚由你们照顾公主。”
    “我们不敢!公主中邪了!之前被遣送走的婢女全都死得不明不白,翠儿姊姊又不见踪影,公主晚上见鬼似的一下子自言自语,一下子又哭又喊着猛抓身体,好像身体里有鬼一样”
    “胡说八道!”
    啪!一声清脆巴掌声之后,房内的戚无双听到一阵大哭大喊。
    “嬷嬷您干脆打死我好了!反正照顾公主也是死路一条!”
    戚无双听着那惊天动地的哭声,她皱着眉,双手往前一伸,急着想知道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温都儿扶起她,一同走到门边。突然间,外头陷入一片寂静。
    戚无双听见蔺常风冷冷地说道——
    “公主身体不适,你们竟还有空在这里嚼舌根?还不快点整理客房,好让公主入住。”蔺常风看着那一票婢女们,严厉地说道。
    “驸马爷,公主怎么了?”年纪最长的许嬷嬷站出来问道。
    “应当是婚事太忙,加上不想离家,所以生了病。御医已经开了药方,几天后就会没事了。”蔺常风沉声说道。
    “驸马爷,我们也是这么想啊,都是这些丫头们多嘴。”许嬷嬷说道。
    “我们”婢女们不服气地还想再说,却被许嬷嬷一瞪而闭上了嘴。
    蔺常风走到那名婢女面前,黑眸一瞬也不瞬地紧盯着她。
    婢女打了个冷颤,不明白驸马爷就是一张温文尔雅面孔,怎么眼色才一凛,便肃穆得让人头皮发麻。
    “那几个被遣送出府的丫头都是些什么症状?”他问。
    “她们都是夜里发疯,拼命找什么丸吃,说她们要变成仙子了,中邪似的,所以才被赶出公主府。”婢女说道。
    徐嬷嬷和婢女们点头,立时作鸟兽散。
    蔺常风推门而入——戚无双和温都儿正站在小厅中央。
    蔺常风大步走到戚无双身边,扶住她的手肘。
    “公主怎么了?病了?”戚无双问道。
    “你听见她们说的话了?”
    “是。”
    “今天在金罗国神殿拜堂完毕之后,公主突然胡言乱语了起来。御医已经替她把了脉,我方才也请毒师过去诊断她是否被人下毒,她应当待会儿就会回到别院里来休养了。”
    蔺常风想起毒师方才私下告知他的把脉结果,眼里闪过一丝愠火,但他状若无事地揽着戚无双在长榻边坐下,并抬头看了温都儿一眼——她虽然是戚无双的救命恩人,但有些事毕竟不足为外人道。
    “我出去找黑宝,我怕它整天待在屋里无聊,一早便开了门让它出去溜溜,不晓得怎么至今还没回来?”温都儿懂了蔺常风的意思,找了理由要离开。
    “会不会让人挡住外头?你快点把它找回来,免得到时候要回秋丰国了,还找不到它。它不走,我也不走。”戚无双连忙说道。
    “我派人陪温姑娘一起去。”蔺常风说道。
    “王爷有要事,这种事不用烦劳您。”温都儿说道。
    “温姑娘,我前几日与赤木罕联络,昨儿夜里回报便传来了,他一听到你的消息,只说会最快时间内抵达,应该就是明、后两天的事情吧。”蔺常风说道。
    温都儿脚步一顿,右手不自觉地揪住胸襟,胡乱点头便快步离开房间。
    房门才关上,蔺常风便扶着戚无双走进内室。
    戚无双的手指陷入蔺常风手臂里,着急地问道:“公主怎么了?”
    蔺常风安顿她在榻上坐好,一对剑眉便深皱了起来。
    “公主今日一直精神恍惚,就连拜堂也是由两个宫女扶着才完成仪式。”
    戚无双一听到拜堂,她猝地低头,置于身侧的手不由自主地紧握成拳。
    蔺常风看到了,将自己与她十指交缠,牢牢地一握后,才又继续说道:“拜堂后,公主就神志不清地说起话来。她说要找善心公子,要找她的婢女翠儿,说要吃什么逍遥丸,最后又叫又吼地开始扯自己衣裳,皇上一看情况不对,马上下令将她送到皇后那里让御医把脉。”
    “她唤的那个‘善心公子’就是善心神吗?”戚无双紧张地咽了口口水。
    “八九不离十。”
    “公主中毒了吗?”
    “毒师认为公主服用的‘逍遥丸’是一种这半年才出现的春药。”蔺常风一提到这,脸色也变得凝重。“这药吃了少量会觉得飘然欲仙,服用得多了,便会不自觉地贪爱男女之事。而这东西一旦上瘾,几日不吃便要闹事,即便强迫戒了,脑子也通常大不如前。”
    “那么公主身上的沉木辛香味道?”
    “逍遥丸刚服下的几个时辰内,身上都会散发着那种香味。”他说。
    “你怎么对这毒药知道得这么清楚?”她问。
    “因为我今晨让人私下扣住公主的婢女翠儿,在她身上搜到了不少逍遥丸。她才一日没吃到丸剂,便什么全招了,说她和公主都服用这丸剂,而这些东西都是善心公子给她的,她还把善心公子的模样,以及进出公主府内的方式都告诉了我。”
    “然后呢?”戚无双不自觉地抓紧胸前衣服,连呼吸都忘了。
    “打从我开始派人监视公主府邸后,善心神就不曾再现身了。”蔺常风板着脸,恨不得掀起每一寸地好找到人。
    “你私自掳人这事,金罗国王可知情?”戚无双还是不能相信一向最按规矩行事的他会做出这种事。
    “自然不知情。此时能少一事便是一事。和善心公子打交道,求的就是抢得先机。至少我们现在还能救到公主与翠儿。”蔺常风语气平稳地说道。
    “所以公主身边那些因为神志不清而被逐出府的婢女,也都是服用了逍遥丸。只是公主服用的时间应当比其他人长”戚无双喃喃自语说道。
    “我在回来的路上,和毒师讨论过这事。毒师说这味药应该是来自西沙国的一种‘沉欢木’。常人若是一天一粒,身子至少能撑个一年或一年半。若是一天两粒或更多,便会精神错乱、五脏六腑气竭而亡。”蔺常风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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