蘸碧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急忙用询问的眼神望向花影。花影叹息,朝她摇头。
    好半晌,扶薇缓过来些。她抚着桌边,在椅子里坐下,淡漠地开口:“花影,让秋火不再插手李拓的事情。”
    花影愣了一下,才赶忙应声。
    扶薇心冷地闭上眼睛。
    她不知道那两个流落在外的先皇子是不是真的还活着,更不知道那两个人有没有能力成为一国之君。
    可还能差到哪儿去?还会比段斐更差劲吗?
    扶薇苦笑。
    她突然觉得太上皇挑人的眼光可真毒辣,段斐注定只能当个临时皇帝。
    不过扶薇很快就开始焦虑另外一件事情——若段斐退位,如何保他性命?
    再不成器,也是她弟弟啊。
    她所剩的时间实在是不多了。
    第二天,扶薇下了早朝之后,又去了一趟恒梅宫。段琮之还是坐在院子里,看着无花的梅花树发呆。
    “你来了。”他看向扶薇,似乎料到了她会过来。
    扶薇平静地走到段琮之面前,福身行礼。
    “坐。”段琮之随和得像个寻常的老人。
    扶薇没有坐。
    她说:“扶薇想求陛下一道旨意。”
    段琮之仍是随和地笑着,他摇头道:“能下旨的陛下是你弟弟。”
    扶薇近日来身心疲惫,不似往常那样绕圈子说官话。她开门见山,道:“请陛下恩准,阿斐假扮侍卫随我去晋。”
    段琮之立刻抬眼看向她。
    扶薇平静地继续说:“等他跟着我离开,陛下再在宫中放一把火,说段斐死在了宫中。即可另立明君。”
    段琮之锐利的目光盯着扶薇,审视着她。他说:“你在说什么?又将皇权当做什么?”
    “陛下说我重感情,或许是对的。”扶薇道,“我所要的,不过是我弟弟的平安。”
    段琮之盯着扶薇良久,反问:“若我不答应?”
    扶薇唇边勾出一丝浅笑:“众所周知,我身体病弱。若没去到晋国之前病逝,也是情理之中。”
    她这是用和亲之事来要挟段琮之放过段斐。
    段琮之沉默了很久。他隐约猜到就算他不答应,扶薇也会去和亲,她向来大事小事分得清。
    只不过放不放过段斐并什么关系,那就是个废物,之所以能这些年安稳坐在皇位上,全靠他有一个好姐姐。
    段琮之笑了笑,道:“果然是个重情的。”
    他又意味深长地说:“但愿段斐那孩子对得起你的重情。”
    扶薇知道段琮之答应了,她悬着的那颗心终于落到实处。段琮之猜得没错,就算他一口咬定不肯答应,扶薇也会选择去晋国。若是那样,她便只能焦虑地另寻他法保下段斐。
    扶薇如今心力交瘁,她感觉自己脑子也不像以前那样灵光,多思些便会身体不适,已然难以再想到什么好的法子保全段斐。
    回到长青宫,段斐早就等在殿内。他一脸歉意和无措地迎上扶薇,怯生生地唤“阿姐”。
    “三日后我启程去晋国时,你扮成侍卫与我同行。”扶薇淡淡道。
    段斐的眼睛亮起来,兴奋地说:“阿姐,你终于答应和我一起逃了!”
    扶薇疲惫地不想说话,将人赶走了。
    她当然不是要和段斐一起逃。等在路上适合的地方,她就会将段斐丢下,彼时宫里会传出他的死讯。而她继续去晋国和亲。
    保全他一命,是全这些年的姐弟情分,也是报答养父母的恩情。从此余生,就不再相见了。
    五日后,扶薇按照计划,启程离开京城,去往晋国。
    一大清早,扶薇早早起身,梳洗打扮,难得穿上鲜艳的红裙。
    这一走,再也不会回来,似乎要带的东西还有很多很多,蘸碧和灵沼收拾了几天,还是觉得缺这少那。
    蘸碧精心地给扶薇绾发。就算扶薇身体不适,可扶薇向来讲究体面。今日这样的日子,不管别人出于什么样的心情给她送嫁,她都会要求自己端庄高傲,光鲜亮丽地出现在众人眼前。
    给扶薇梳好了头发,蘸碧打开首饰盒,给扶薇挑选首饰。扶薇并不喜欢太多首饰,今日也多戴了两支。
    最后,蘸碧迟疑了一下,取出首饰盒最里面的那支并蒂莲红玉簪,小心翼翼地戴在扶薇的云鬓上。
    她从铜镜望着扶薇的表情,小心翼翼地问:“这样行吗?”
    扶薇正在想事情,听见蘸碧的话,她回过神,望向铜镜,目光在那支并蒂莲红玉簪上凝了凝。
    “挺好的。”扶薇淡声。
    蘸碧松了口气。她刚刚有些怕扶薇责怪她擅作主张。可她又莫名其妙在心里觉得扶薇今日会想戴那支并蒂莲红玉簪。
    往日里跟长公主有仇有怨的,今日都闭了嘴,默默相送。毕竟……国家战败,要一个女人去和亲止战是件太不光彩的事情。让这些七尺男儿,颇有些无地自容之感。
    车队缓缓穿过京城最宽敞的长街,百姓立在道路两侧,目送他们最尊贵的长公主,为了求和嫁去敌国。他们以为会见到一个哭哭戚戚的长公主,可车鸾之上的扶薇淡然自若,神情倨傲,和以前高高在上的那个长公主并无区别。
    担心段斐被认出来,他并不在车队之后,而是先一步离开了京城,在城外等着车队。待扶薇的车队出了城,他才混进去。
    段斐很高兴。这些年,他最喜欢的事情就是翻遍祖国山河的地图,看那些游志,在他心里已经有了很多个合适的好地方,可以和阿姐隐姓埋名地生活下去。
    哪怕阿姐永远都只当他是弟弟也没关系,只要能和阿姐在一起,只要能日日见到阿姐,段斐心中便欢喜。
    晚上,段斐走向扶薇的马车,却被花影以扶薇已经休息了为由拦住。
    接下来的几日,段斐几次去找扶薇,都没人拦住,一只见不到人。
    段斐心中惶惶。是阿姐还在生他的气?还是阿姐为了去和亲的事情伤神难过?
    “再给阿姐些时间吧……”段斐迷茫地喃喃自语,“就像以前一样,阿姐每次生气要不了多久都会原谅我,仍会对我笑对我好……”
    段斐蜷缩着躺下来,抱着个柔软的枕头在怀中。他将这个枕头想象成是扶薇。只要想象着自己此刻正拥抱着阿姐,段斐很快就香甜地睡着了。
    大半个月后,即将到达与晋国的边地时,卫行舟迎上了扶薇的车队。
    确切地说,接下来的路,会由卫行舟护送扶薇去晋。
    许久不见,再次重逢。卫行舟神色复杂地看着扶薇,他讪讪苦笑:“没想到再见面,竟然是送公主去和亲嫁给别人……”
    如果没有那场意外,他们如今已经成亲了。
    扶薇打量着卫行舟,见他好像比以前更壮实了,皮肤也比以前更黝黑些,更有将帅之范了。
    扶薇微笑着,道:“接下来的路,可要有劳卫小将军了。”
    卫行舟只能苦笑。
    一个侍卫匆匆从外面进来,脸色苍白,跪地禀告:“京中来了消息,陛下驾崩了!”
    卫行舟呆住,立刻去看扶薇的神色,却见扶薇神色淡淡。
    “怎么会?”卫行舟立刻让侍卫详细禀告。
    听完了详情,卫行舟还是呆愣了很久。长公主前脚离开京城,陛下在宫里就驾崩了?这也太巧了吧?
    卫行舟再次打量起扶薇的神色。他越琢磨越不对劲。扶薇向来对段斐十分看重,她怎会这样冷静?
    扶薇询问:“还有呢?”
    还有?卫行舟疑惑地看向侍卫。
    “还、还有……”侍卫看一眼扶薇脸色,“李大人迎回来了端静皇后的先太子,不日登基……”
    天下人皆知扶薇和段斐的姐弟情深,侍卫深怕扶薇震怒。
    前一件事,是扶薇求到段琮之面前。后一件事,扶薇也在前两日就得到了大致消息。所以她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惊讶。
    卫行舟仔细端详着扶薇的神色,心中了然扶薇定然对一切都了如指掌。倒显得他的担心有些多余和可笑了。
    扶薇微笑着对卫行舟道:“连日奔波,身上乏。我就不多陪将军了。”
    她起身离去。
    卫行舟望着扶薇的背影皱眉。他大步往前踏出一步,想要叫住扶薇,又生生顿住脚步。
    有些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久,再提起还有用吗?
    扶薇却突然驻足,转身望向卫行舟,问:“给我下毒那件事,到底有没有冤枉你父亲?”
    卫行舟眸色几经变幻,他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终只是移开了目光。他不敢与扶薇对视,望着扶薇的眼睛,他怕自己忍不住说出事情。
    扶薇淡淡一笑,也不追问,转身离去。
    都是些往事了。
    要不了多久,她就到了晋国,会开始完全崭新的新生活,将会和过去的一切割断得一干二净。那些往事,也不必要再深究了。
    更何况,扶薇身上又开始乏。如今的她,连多思都会头晕。
    又过了十来日,扶薇的送嫁车队马上到了与晋国的交接的边地,齐水城。
    而耶律湖生已经等在了齐水城。
    “看住段斐。”到齐水城之前,扶薇叮嘱秋火。她几次想把段斐丢下,可他偏又黏上来。至今还混在车队里。
    扶薇心道不能再这样避而不见,今日或者明日,要好好和段斐深谈一番,也算作最后的告别了。
    马上就要齐水城,扶薇又换上了一身红色的繁复宫装。
    她不肯穿嫁衣,只穿了这样的一身红。
    扶薇坐在马车里,遥遥看见了耶律湖生。
    耶律湖生亦看见了扶薇,他高兴地从马背上跳下来,身上挂着的象牙银饰叮当作响。
    他亮着眼睛遥望着扶薇,快步朝她的车队走去。
    他要去迎她的新娘。
    三年前惊鸿一瞥,耶律湖生便动了非卿不娶的执念。跨国的关系,他想要得到她,只有拼命操练将士,以兵强马壮的国力让她走向他。
    “公主,我们又见面了!”耶律湖生响亮地说。他明亮的眼睛里,是毫不掩饰的高兴。
    扶薇的马车停下来。她坐在马车上,望着这个马上要嫁的男人,心中一片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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