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痕应是另人后写,顺着字骨可见其潇洒,却因被刻意缩小而显得七扭八歪的,如同顽皮小儿随手坠墨。
    一想到注音那人艰难滑稽的落笔姿态,她便忍俊不禁,口中茶水堪要喷出。
    不管那日在宝蕴楼时,她索要字画一事是真是假,但实打实的难为这朝都才子之最的襄王殿下搜寻这样的字画来。
    霜竹自是不知小姐笑什么,她知道小姐不识字。即便自己看懂这字画用途也不敢擅自做主同小姐解释,话便拐了过去:“这俩婆子居然只是发卖?先前不是说要送官府里去?”
    怒腔明显:“害得咱们小姐冤枉吃责罚,昏过去三日,居然只是这般轻的惩罚。”
    “飞霜姑娘医术高明,我已无碍。”
    受伤事小,家丑不可外扬,她仅简单一言安抚霜竹。而后俯下身子,仔细瞧看画上的名章和压脚章。
    看了半晌,她淡淡才发问:“那日传话的小厮如何处置?”
    “小厮?”
    木樨想了片刻,恍然大悟,贴近悄声道:“那小厮是张嬷嬷远房亲戚,家中独苗。”
    “老祖宗碍于情面只将他撇去外院柴房。”
    听到这小厮的来头,晏琤琤的动作顿了顿,沉默不语地将字画小心翼翼地半卷起来。不经他手,踏上小木梯,珍重地放在藏星柜内。
    霜竹连忙小心护着,犹豫片刻还是开了口:“小姐,这字画恐是用作小儿启蒙,无需进藏星柜里吧?”
    “非也。”
    这字画是不久后将因一副桃源仙子送春图而名满天下,乃至尊称“画圣”的洛浼先生所著。不过此刻他还是个无名之辈。
    她不便解释,索性转移话题:“我未见贵妃娘娘送的那碧绿玉镯,你们可有拿回来?”
    听到这话,这会儿木樨变得脸色不大好看,羞愧支吾:“主母在束泉斋同账房先生核算,发卖一事……箬姨娘全权处理,当是将功折罪。”
    “她说这玉镯是罪证,暂时扣留着,奴没能拿回来。”
    木樨瞥见晏琤琤表情凝重,怕得连忙跪下,低着头瑟瑟发抖:“奴办事不利,还请小姐责罚。”
    晏琤琤见状挑眉。
    “她要扣留,与你何干。”晏琤琤平淡回应,款步下了小楼梯。
    “那俩婆子关押何处?”
    没有预想的责罚,木樨暂松了口气:“都关在束事斋呢。”
    -
    春日昭昭,天朗气清。
    晏琤琤的步子不紧不慢,木樨跟在身后笑着卖好,“……霜竹顾着小姐,自是不知外头发生之事。”
    “那日先是大少爷赶回来替小姐责骂了箬姨娘拎不清,三小姐乱冤枉。又将那俩婆子罚了一顿才平息。”
    “这几日老祖宗、老爷和主母轮流照看小姐,太子殿下知晓了小姐受伤,还特意派了宫里的许太医来瞧过。”
    “昨夜霜竹传报,老祖宗闹着过来瞧看。”
    “但近日老祖宗咳嗽越发重了。夜里风大,主母劝慰住老祖宗后,独自过来看望。”
    “只是那时小姐又歇下了,主母坐在床头许久,嘱咐奴和霜竹要细心照顾着才离去。”
    木樨猜不透晏琤琤的脸色,硬着头皮继续道:“主母说…等她忙完公账一事,会再来看小姐,还望小姐不要责怪…”
    耳旁的声音停了,眼前的束事斋内,各仆人们忙碌,暂时无人发现她们的到来。
    晏琤琤站定,没有接话。
    她知晓昨夜母亲曾来过,染上夜里寒风的手抚上了她的额头。
    微凉,却足以让她清醒。
    可她不敢睁开眼,只能装睡。太复杂的情绪难言,她只知道,她不愿直面母亲的愧歉。
    她故意受罚。
    她带有目的。
    曾身居皇后,她已知有些感情不能太较真,正如母亲身为主母,公账一事她必须亲自去做。
    所以她不会责怪母亲。
    只不过,她另有所图——
    “木樨,在枕霞院中的丫头里,你最为年长稳重。很多事情你做得很好,也藏得很好,素来有手腕。”
    “就连从小服侍我的骆嬷嬷也要给你三分薄面。”
    晏琤琤的语气平淡。
    “可你是母亲派来的人。”
    “我也早已知晓你会每日寻空向母亲那边递消息。”
    “过往不究。”
    “但从现在开始,你只能是我的人。”
    “若你愿意便跟着我同进去,若你不愿,自回菡萏院吧。”
    木樨愣住。
    小姐柔和眼神里透出的凶戾仅一瞬便攀爬上自己的后背,让她打了个冷颤。
    待冷静下来,回想起自高家马车冲撞后,小姐变化极大。找不出一丝从前蛮横的影子,对所有人的态度都温柔许多。
    就连那日受了天大的委屈也并未如从前那样撒泼——
    她突然知晓为何小姐为何不带霜竹,因这些话只对“外人”说。
    而眼下,小姐在给自己一个成为“内人”的机会。
    心中做出衡量,木樨快步跟了上去。
    -
    逼仄的房间里,两婆子被打得鼻青脸肿,枯发凌乱。眼睛被布条紧箍,嘴中塞满棉花,时不时的垂涎浸湿胸前布衣,双手双脚被粗糙麻绳反束着,勒出的血痕蹭染身后一片枯黄柴草。
    两人冻得瑟瑟发抖,紧靠在一起,互相取着暖。
    “回二小姐,箬姨娘有急事去了聚福院。只吩咐小的看守着,不叫旁人进来。”
    晏琤琤收回窥探破窗内的视线,轻瞥扬起讨好笑容的管事,不紧不慢轻笑道:“哦?我是旁人?”
    简短一句却如巨山倾倒,压迫逼人。
    木樨站在身后不敢喘气,更莫说早已两股战战,忙不迭开锁的管事。
    “木樨,守在门外不让旁人进来。若有不长眼的,别怪我不客气。”
    晏琤琤冷冷地丢下这句话似是回敬,而后径直进了屋,“啪”的一声关上门,将苦着脸的管事挡在门外。
    关门声打碎了屋内的宁静,而拖动圈椅的尖锐声彻底吓醒了熟睡的两婆子。
    晏琤琤坐在圈椅上,柔声细语道:“听我的声音,你们知晓我是谁吧?”,冷着眼看着闻声如惊弓之鸟的两婆子跪拢过来。
    “我年纪小,身子休养得自然快。不像二位,一把年纪了还要关在这间屋子里,等着发卖出去。”
    见两婆子忽然咿呀发怒,晏琤琤心中了然,轻笑:“发卖一事归箬姨娘管,难道她没告知二位?”
    两婆子闻言没了动静,死气沉沉如案上鱼肉。
    这样的审问场景。
    晏琤琤曾见过多次。
    不过皆在黑暗阴森的廷尉狱,相较之下,此处因窗外阳光投射倒是暖洋洋。
    “我听说,发卖出去的仆奴没有几个好下场。遇到不好的主子,被折腾得死无全尸也是常有的事。”
    “所以那日通传的小厮攀上关系,被保了下来。”
    “他可是清楚知道即便在护国公府的柴房里当个不起眼的小厮,日子也要比发卖好过得多。”
    “可惜没人保你俩,所以毫无人形的被关在这。”
    “但我现在心情好,愿意开口救二位。所以,你们愿不愿替自己伸冤呢?”
    晏琤琤边说边起身扯下两婆子嘴里的棉花后,站定在桌旁,食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着桌面计算婆子开口的时间。
    “二小姐……主子们没有冤枉老仆。”
    洒扫婆子话毕,沉默蔓延,屋内安静得能听清柴草窸窣。
    晏琤琤笑了笑。
    早已料到她们会说此话。
    她转身笑道:“柴草上染上一大片的血迹可见你俩被关押进来后不停地挣扎过。”
    “但麻绳和柴草上的血迹已凝固乃至变得暗红表示没有新血汨出。”
    “看来关进来后,你们做出了妥协。”
    “而能让人甘愿作伪证和妥协的筹码无非两种,一种是钱财贿赂,一种是家人前途。”
    “让我猜猜看,你们得到了什么?”
    “不过——”
    她话锋一转,气势一改方才的松快,几近威胁道:“我这名正言顺的嫡女身份可比那些狐媚子说的话有用多了。”
    “你们俩得到的应允,我有的是法子各个破掉。”
    猛地。
    晏琤琤俯下身子笑看两婆子微透布条之下的双眼,以及眼神里透出的恐惧。
    笑道:“贵妃娘娘送我的玉镯并未物归原主,事到如今,你这婆子还要偷藏着?”
    话语刚落。
    修花婆子忙不迭地跪过来,哭诉辩解:“二小姐!二小姐!那玉镯我老仆已经上交给了箬姨娘,老仆真没有偷藏。”
    “哦?是吗?”晏琤琤故作惊讶,疑惑道:“其实我倒疑惑。那人让你做伪证,也不该拿贵妃娘娘送的玉镯呀,岂不是能让人轻轻松松地破局。”
    “除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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