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态度不好,问题极多,谢灵栀一时半会儿不好全部回答,便只回了最后一个:“是在街上偶然碰见的,我当时也不知道……”
    “偶然碰见?还真有缘分。”赵晏嗤的哂笑,又问,“谢家答应了他的提亲?”
    谢灵栀抬眸看他一眼,有些奇怪地问:“你知道他提亲,不知道我们答没答应?”
    赵晏轻哼一声:“你只用说答没答应就行。”
    谢灵栀觑着他的神色,刚生出的那点胆气不自觉降了一些,小声回答:“没有答应。”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仿佛一阵清风拂过心间,赵晏心中的烦闷瞬间消散了大半。他眉宇不自觉松弛下来,甚至还轻笑了一下,饶有兴致地问:“嗯?为什么不答应?”
    “因为我薛家爹爹在世时,已经拒绝过他的提亲了。”
    当下拒婚,常见的理由无非就是那几个:“属相不对”、“父母不允”、“家世不当”、“早有婚约”。时人重孝,其中“父母不允”是最冠冕堂皇又让人无法反驳的。
    赵晏抿一抿唇:“没有其他原因?”
    对于他的刨根问底,谢灵栀心内再次浮起丝丝抵触,但又不敢不答。她定一定神,低声续道,“有,我薛家爹爹仍在孝期,不便议亲,而且我……”
    “你什么?”
    谢灵栀心尖一抖,抬眸问:“不是你那天在御花园说的吗?不准我参加赏花宴、相亲宴……”
    说到这个,她就觉得委屈。她只是和他假成亲了一次而已,他却一直揪着她的私事不放。是帝王的霸道蛮横还是另有原因?
    谢小姐的理由光明正大,并无任何不妥。可不知怎么,赵晏心里竟有种微妙的不满。他眼眸低垂,语速极缓:“所以,假如你养父没拒绝过他的提亲,你不在孝期,我又不阻止,你就会同意了?”
    谢灵栀不想就这件事和他谈论太多。她本想回答一句“我同不同意和你有什么关系?用得着你来管吗?”
    但终究还是畏惧帝王威严,因此在赵晏耐心即将告罄前,她睫羽低垂,轻声道:“不是,婚姻大事除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应遵从本心。我,我从未想过与葛师兄结为夫妻。”
    仿佛是三伏天里喝了一盏冰镇酸梅汤,赵晏心底的那点燥意因她这番话而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对这个回答还算满意,轻轻“嗯”了一声,容色和缓不少,眸间漾起了些许笑意,随手指一指桌案,温声问:“你想喝什么茶?”
    见他脸色好转,谢灵栀才道:“我不想喝茶。”
    “嗯?”
    “葛师兄上门提亲之事,你是怎么知道的?”谢灵栀现下最关心的就是这个。
    赵晏不慌不忙:“我自有知道的方法。”
    “你,你在监视我们家吗?”谢灵栀大着胆子问。
    如果是这样,那爹娘哥哥他们知道吗?
    少女神色镇定,眸中却隐约流露出了一些怀疑和担忧。
    赵晏轻嗤一声,有些不快:“我还没那么无聊。”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赵晏拂了她一眼,冷声道:“谢小姐,你是在质问我吗?”
    甫一与他视线相撞,谢灵栀心里就打了个突,忙垂下脑袋,小声解释:“没有,我,我只是好奇。”
    回答她的是一记冷哼。
    赵晏缓缓说道:“下不为例。”
    “嗯。”谢灵栀今日被紧急召进宫中,还是太后的名义。然而进宫之后,见到的人是他。他又凶巴巴地询问她的亲事,好像她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一般。她心内委屈之余,并非没有不满,可两人地位悬殊,她又不能对他发作。
    她思绪急转,一会儿想到他今天的态度的种种转变,一会儿又想到那日在御花园发生的事情。突然,她灵光一闪,脑海里生出一个堪称大胆的猜测。
    想了又想,谢灵栀忍不住出言试探:“那个,你不让我嫁给别人,是想让我嫁给你吗?”
    听闻此话,赵晏心跳蓦的漏了一拍,耳畔响起嗡嗡声,脑海也空白了一瞬。他神色不改,轻咳一声:“嗯?你想入主后宫?”
    其实,她若真想入宫为后,看在过往的交情上,他也不是不能答应。
    谢灵栀连忙摆手:“没有,没有。”
    三宫六院多复杂啊,她何必去趟浑水?
    赵晏面色几不可察地一僵,他眼眸微眯,指了指窗外:“谢小姐,你瞧那是什么?”
    “是太阳。”谢灵栀不解,如实回答,这还用问吗?
    “你也知道那是太阳?天还没黑,就开始胡思乱想了?”赵晏语气微凉,“我怎么可能想娶你?”
    她不想嫁,他还不想娶呢。
    “哦。”谢灵栀垂眸,没太多意外,也没太多失落,难堪之余,更多的是松一口气。
    他没这个念头就好。
    她小心翼翼地问:“那我现在可以回家了吗?我今天出门太急。恐父母在家里担心。反正你要问的也问完了。”
    赵晏表情有片刻的凝滞:他说了那些话,她就这反应?
    他阖了阖眼,这会儿不想看见她,便挥一挥手,扬声道:“常喜,送谢小姐回去。”
    “是。”守在外面的常喜忙进来,领着谢小姐出去,“谢小姐,请吧。”
    眼角的余光注意到陛下面色沉沉,常喜暗暗打了个寒颤,也不知道这位谢小姐怎么惹怒了陛下。
    谢小姐神思不属,直到坐上回家的马车,才长长叹一口气。
    不想娶她,还不许她嫁人,真是不讲道理。
    可对方是皇帝,她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到好的解决办法。
    罢了,反正她现下还不便议亲,暂且等一等,说不定再过一两年,会有转机呢。
    这么一想,谢灵栀心里稍稍安稳一些。
    等她回到家中时,葛青云早已离去。
    安远侯夫人正在焦灼等待。
    看见女儿归来,两人齐声问道:“怎么样?太后找你什么事?”
    “没什么,就,就是问几句话。”谢灵栀不想透露自己和皇帝之间的往事。
    梅若乔将女儿拉到一边,小声问:“太后没说别的吧?”
    “什么别的?”
    “没提陛下或蜀王殿下?”梅若乔委婉问道。
    谢灵栀摇一摇头:“没有。”
    她连太后的面都没见到。
    “嗯。”梅若乔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女儿被传召入宫后,他们夫妇一直心神不宁,唯恐太后是要让女儿入宫侍奉,或是做蜀王妃。
    梅若乔甚至懊悔当日劝女儿参加赏花宴的举动。
    谢灵栀想起一事,又道:“娘,咱们家的院墙是不是要再砌高一点?”
    “什么?”梅若乔不太明白。
    谢灵栀不便直接回答,就只说道:“宫里贵人似乎知道咱们家的一些事。”
    她这话刚一出口,梅若乔便神色凝重:“好孩子,娘知道了。”
    谢灵栀冲母亲笑了笑,没再说话。
    ……
    依哗
    谢灵栀告辞离开之后,赵晏坐在案边,心绪起伏不定。
    一闭上眼,他就不可抑制地想到谢小姐的那句:“是想让我嫁给你吗?”
    方才在她面前,他不愿落了下乘,因此毫不犹豫地否认,甚至说她胡思乱想。
    事实上,他心里透亮:她没说错,他是真的想让她嫁给他。之所以反应那样大,多多少少带了点恼羞成怒。
    他对自己说:这绝对不是出自男女之情,肯定是习惯。
    因为和她成过一次亲,所以才不允许她嫁给别人,才想让她留在身边。而他自己,素来骄傲,绝不可能中意一个心里没他的女子。
    如此这般想了好一会儿,他心里才稍稍自在一些。
    赵晏强迫自己驱走杂念,专心处理政事,后又校场骑马射箭,消耗多余的精力,果然没再想起谢小姐。
    是夜,赵晏居然又做梦了。
    梦里自己还在花溪村,穿一身褐色衣衫,在一个农家院子里,喂鸭喂狗。
    谢灵栀站在不远处,笑靥如花。
    画面一转,竟是两人洞房花烛夜的当晚,两人同处一室。喜烛不停地向下淌泪,他一把将新娘拥入了怀中……
    赵晏猛地惊醒过来。
    夜色沉沉。
    不远处留的一盏灯散发着暖黄色的光,隔着床帐洒进来。
    赵晏从睡梦中惊醒,睁开眼睛,发觉身下一片狼藉。
    他一时之间,心绪复杂。
    其实自永宁回来后,他偶尔也会梦见花溪村,可几乎都是自己在院中休息的场景。至于后半截,那是第一次梦到。而且他年纪稍大一点后,有时也会做绮梦,但从未像方才的梦境那般,清楚地看见人脸。
    梦中的场景旖旎而清晰,仿佛真实发生过一样。
    少女湿漉漉的脸颊,水汪汪的眼睛,不盈一握的腰肢,细碎的声音……
    闭上眼,似乎仍能感觉到她柔软的唇瓣。一回想起来,就让人身体发紧。
    看一眼漏刻,现在约莫才四更天。
    赵晏起身沐浴,又灌了一大盏凉茶,试图将心底跳跃的那团火苗给压下去。
    他无法再说服自己只是习惯。他知道,他是真的对她生出了男女之情。
    偏偏白天里,他刚对她说出那句“我怎么可能想娶你?”
    赵晏按了按隐隐作痛的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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