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这么想自然是好!看来今晚的晚饭可是得极晚了。”王霏谨信手拈了拈衣角,将那一道褶子碾平。平静的容颜上透映着淡然。
    “晚些就晚些吧。”蒋何凤侧头看了看手侧上堂坐着的人,将双膝裙摆上的一根黑发抹了去,从来就与王霏谨没有共同语言的她总是无法适应这种独处,她身上淡淡的敌意,王霏谨身上淡淡的敌意,都指向了一个方向,相互碰撞,发酵,量变,质变。
    没有沈客没有董紫枫的沈府,蒋何凤与王霏谨之间再不是那个还可偶尔言笑的姑嫂,而是两个陌生得不能再陌生的人。
    日落西山,皓月初升,华灯初上,星子寥落,灯火寂寥。
    蒋何凤与王霏谨在屋子里呆坐了许久,一个就着灯火做针线,一个就着灯火了无兴趣的看着一本游记。
    夜间,在厨房将已经做好的饭菜热了半个小时后,在先前已经吃了几块糕点果腹的蒋何凤肚子饿得咕咕叫的时候,董紫枫从宫里回来了。
    从他一脸的疲倦可以看出,他在宫里呆的这几个时辰里,该是与他那两位兄长以及他那两位兄长身后的势力团有过了一次猛烈的拼搏。
    舒州水灾带来的灾难比之蒋何凤想象的更要复杂,田地被淹没,流离失所妻离子散伤亡无数,而从其衍生出的纠纷与动乱更是棘手。
    舒州乃是繁华富裕之地,贫富是永远不会因为社会因为朝代时间而改变的差距,在富裕的舒州洛阳常州等地,这样的现象更是明显,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在田地被淹百姓家园被毁百姓最基本的生活都得不到保障的时候,很多人盯上了朱门的酒肉财富,开始将其据为己有,并由此引发了动乱,现在的舒州,因为一场水灾,已经变成了人间地狱。
    往年水灾爆发都会有这样的情况发生,但当地知县知州都能及时的安抚住百姓,但在这次,在洪水扑天盖地掀起浪潮席卷而来的时候,舒州知州正睡在温柔乡浑然不觉,被洪水不知道冲去了哪里。
    “父皇已经安排好了各部的赈灾任务,明日大早我将随着户部侍郎汪城江赶往舒州,到时候你收拾收拾,与我同行!”
    董紫枫咕噜的喝下了茶盏里的茶水,愁色凝重的脸色虽着这温热的茶水在体内蔓延而渐渐变得舒坦了一些。
    “同行?”蒋何凤诧异的指了指自己的鼻尖,自己一介女流去水灾前线做什么?
    “嗯!”董紫枫认真的点了点头。
    “紫枫,赈灾前线,何凤女儿家家的,怕是不方便吧!再说这洪水浪潮说不准还会卷土重来,紫枫,还是将何凤留在洛阳吧,你若是不放心,嫂嫂与你照顾她!虽说你们正是新婚,可这若是去赈灾还带着女人,会让别人说闲话的。”
    王霏谨反对的摇头,舒州正是凶险之地,让蒋何凤这么一个女儿家家去哪里合适。
    “嫂嫂放心,父皇已经准许了!舒州虽是凶险之地,但有张阁老等人行在前头到也不用畏惧这些,大贺的百姓正在与天灾抗争,我们这些全靠百姓供养的皇族,也是要做一个表率的!何凤并非弱女子,完全有自保的能力,再说她可是当初连宋将军都想留在帐下的人才,去舒州说不准还能出些主意。”
    董紫枫说得再冠冕堂皇,也掩盖不了真实的理由,蒋何凤只消打看一眼那张疲倦的侧脸,就明白了他心里头的想法。
    “沈客可也会去?”
    “他要押送着赈灾的钱粮前去,走在我们的后头,现在正是在内库点算登册,今年这场水灾比之往年,可是要严重得多了,不但是颗粒无收,就是存粮也都已经打了水漂,不少人已经在高价卖粮食了。灾难当头,奸商牟利,实在是可恶。”
    董紫枫紧了紧拳头,揪成一团的双眉写满了无奈。
    就是想将自己留在身边紧盯着自己?离开了洛阳,就料不准是谁输谁赢了!
    蒋何凤自信的冷笑着,淡漠淑媛的眉目如同幽谷高山之巅盛开的白莲,俯仰尘世,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嫂嫂无需担心,明日我就随着他一同动身,父皇都能同意,想来现在舒州应该是不会再有洪水卷土重来了!”
    蒋何凤既然都这般说了,王霏谨自然没有再劝下去的道理,再说人家小两口新婚之际就有久别,这确实是有些不妥。“那你们这一去,可要保重了,舒州这个时候正是动乱时期,紫枫此去任重道远,何凤虽说有武艺傍身,到一个女子出门在外多有不便,你可能好好照顾她。”
    “紫枫明白!”
    明日就要前去舒州,董紫枫也没有太多的时间可以在沈府呆着,趁着沈客未归的时间,他带着蒋何凤回了晋王府,让下人开始收拾东西。
    休息了两日的决明又成了当初那个神采奕奕妩媚动人的女子,董紫枫并没有让她离开的打算,直接将她安排在了蒋何凤身边,这次是樊素与决明一同随着蒋何凤前往舒州,而跟着董紫枫的则是留十一。
    “虽说现在已经有了两拨人马赶往了舒州,但舒州现在还是不太平,到时候我要与汪大人一同去统计百姓伤亡,到时候你自己可要多注意一些!”
    在怀远居主室的门口,董紫枫与蒋何凤隔着三寸的距离并肩而立,灯火摇曳的屋子里决明与樊素正在忙碌的收拾着。
    带着决明就是这个原因?蒋何凤装作是没有听到这句话一般的看着屋子里忙碌的两个身影。
    董紫枫瞥了一眼面无神色的蒋何凤,一如寂静的屋子,闭上了嘴。
    有些人会为了自己所求舍弃性命,有人会为了性命而舍弃一切,他是前者,她是后者,注意安全这样的话不必他多说。
    沈客是在董紫枫进屋的大致三刻钟后回来的,先前的酒气早已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淡去,才去了微醺又添了新愁。
    沈府管家将董紫枫蒋何凤两人请了过去,四人围着一张圆桌子吃了一顿冷寂的饭,在得了沈客的嘱咐之后,董紫枫带着蒋何凤回到了晋王府,开始为了明日大早的启程而忙碌。
    舒州的情况现在到底是如何了?虽有朝廷方面的消息,但董紫枫最关心的那些消息却是一直没传回来,现在舒州无疑是乱了,可要治乱,那就得知道哪里官员的情况,在庆安宫与太子争执了许久才得到此一行机会的董紫枫,已经将其视作了颜家之后自己的第二步,这第二步是否能如第一步那般成功的迈出,就要看自己此行能办多少事了。
    东西樊素决明都已经替他们二人收拾好了,不过是几身换洗的衣物与银票细软,其他的东西都是能省则省能简则简,管家已经吩咐了马厩的马夫选出了两匹骏马喂饱套上了马车,只等明日一早就能启程。
    夜幕降落,樊素开始如往日一般的在火坑上为蒋何凤铺上了厚厚的被褥,不解的又有些担忧无奈的暗叹了两声,在床榻之前,一顶红木镂空雕仙鹤的屏风展开,将屏风后的床榻遮掩得结结实实,另一顶屏风从火坑一头绕过另一边围在火坑前,将火坑牢牢围住,将其隔成了另一番的天地。
    屏风遥遥相对,床榻火坑遥遥相对,董紫枫与蒋何凤躺在床榻与火坑之上,一人睁着眼,一人闭着眼。
    这是董紫枫与蒋何凤商定的相处模式,虽同房但不同床,有了几天的适应,蒋何凤对这种相处模式也已经接受,这种接受当然是源于董紫枫良好的睡眠习惯,在夜里,不打呼噜不说梦话不磨牙少有动静安静得一如死物的董紫枫,让蒋何凤很适应。
    这几日的夜晚,她都是在失眠中度过,一来是她十分不适应从女子到女人之间的转变,二来是她对自己的将来前所未有的迷茫,三来是她对晋王妃这三个字,怎么听着都是别扭。
    外人看来,她是让人羡慕的攀上高枝的凤凰女,晋王与晋王妃这两个专属名词的注定结合,乃是她积了八辈子福气才得来的幸运回报,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这世间能理解她的人,又在何处?
    逃又逃不得,处又处不来,这样的生活该要如何继续下去?
    舒州水灾,难道真的是上天听到了自己的诉求给予了自己这么一个绝好的机会?
    她有些激动,那些早已经被现实打压得奄奄一息的细胞血液又活泛了起来,若自己真的有机会能逃脱了董紫枫,自己的前途,也许就会豁然开朗了。
    在这屋子的另一头,呼吸均匀的董紫枫闭着眼,脑海里却有无数个念头在盘旋着。
    舒州水灾,对百姓来说是一次灾难,对他来说是一次机会,死者已逝,如何让这些死去的死者发挥最大的用处,是他此行需要筹谋的事情。
    那个他已经惦念了许久的皇位,那座他已经惦念了许久的东宫,早已经融入了他的血液,早已融入了他的生活,得到,便就是生之意义,失去,便就是万念俱灰。
    他与蒋何凤说,他跨出了第一步,就不能妄图还能在晋王府安身立命,他要搏,就要有搏下去的勇气与搏下去的信心!
    这是他以前的想法,现在的他,在他最为器重的那顶宝座龙椅一侧,却已经有了一个可与之力均之人。
    江山与美人之间的抉择,这是历代无数英豪都要面临的抉择。
    他自认算不得英豪,龙椅离着他好差着十万八千里的一步,他不是法力无边的孙猴子,这一步他会也要走得无比的艰难,蒋何凤也算不得是美人,并非与自己两情相悦,并不愿与自己成双成对,更不想再为自己的拼搏献上一份力,一桩婚事,他得到了她,却也失去了她。
    但这个抉择,在这一刻却已经开始呈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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