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开始只是逼迫自己的儿子学会笑,并且不能只是僵硬的嘴角上扬,而是要看似充满情感的笑容。一旦加百利做不到,她就对其进行殴打,并且惩罚他长时间不能进食,直到饥饿得晕厥过去。
    后来芙妮雅逼迫加百利学会讨好陌生人。她将一个从未接触过外界的幼童扔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无论采取什么样的方式,他需要博得别人的同情和好感,赚取自己一天的生活费。如果做不到,她绝对不会让他走进家门。
    芙妮雅原本就在这附近名声狼藉,所有人都知道她是个生活不检点的女人,而加百利就成了他们眼里的野<种。
    然而这个又瘦又小的孩子在街边徘徊了许多天后,居然主动找他们搭话起来。
    他露出真诚的笑容,语气彬彬有礼,但凡是没见过他母亲的人恐怕都会因此动容。但这里的人们对那个心机深沉的女人教出来的孩子十分厌恶,他们驱赶他,即使他起初什么也没要,只是来向他们问个早安。
    加百利第一天什么也没有乞讨到,他在街边找了个纸箱子拆开,盖在身上睡。但瑟瑟的寒风和角落里传来的犬吠让他根本睡不着。半夜的时候,芙妮雅穿着暴露的衣装,满身酒味和香水味地经过,但当加百利试图靠近的时候,她的亲生母亲鄙夷地回头看了一眼,一脚将他踹倒在地。
    高跟鞋的跟撞击着本就因饥饿而疼痛难耐的胃部,加百利捂着肚子在地上蜷成一团,从肮脏的石砖上闻到了下水道恶臭的气味。
    他第一次萌生了自,杀的念头。
    但是他第二天仍然还活着,因为芙妮雅偶尔在醒酒的时候会以一种轻蔑的语气跟他讲述基督教徒的守则,这也是为什么即使她疯狂绝望,却依然保持着躯体洁白无瑕,她对年幼的孩子说自杀的人死后是无法进入天堂的。
    加百利来到了另一个街道。
    在那里,他不但终于乞讨到了食物,还学会了如何用匕、首杀、人。
    有一天芙妮雅回到家,她突然想起来自己的儿子已经半个月没回家了。
    这个时候的芙妮雅染上了du瘾,并且早已被那些合成药物折磨得精神失常。她原本为了甩掉一个累赘而庆幸,但在一个夜晚,她突然感到了无尽的孤独和恐惧。
    她找遍这一片的整个区域,才把加百利找了回来。
    那个时候的加百利只有八岁,但已经成为当地的一个□□头目手下的一个混混。
    他有着惊人的学习能力,并且具有可怕的格斗天赋,那个□□头目用加百利年幼且善于微笑的脸迷惑了仇家,终于宰掉了一个眼中钉。
    加百利因此得到了重视。
    有一天他正坐在一家小摊上擦拭匕首,被找到这里的芙妮雅疯疯癫癫、连拖带拽地带回了家。
    芙妮雅在家里买了个狗笼,只有她大腿那样高。她把加百利关起来,每日侮辱折磨他。
    她又哭又笑地骂道:
    “你这个恶魔!连你也要抛弃我吗?”
    芙妮雅是个愚昧的女人。
    她曾为了讨好丈夫给孩子取了天使的名字,但那本身并不是祝福,而是诅咒。
    现在,“天使”成了她嘴里的恶魔。
    加百利由于早产天生有一点情感缺陷,他的智商很高,但是不擅长与人共情。对于他来说,学会微笑很容易,就和学会杀、人一样容易。
    他那个时候不懂得喜怒,也不会憎恨。
    但唯独在那个精神失常的女人在狗笼面前露出可憎的面容逼迫他微笑的时候,他感到恶心,每当嘴角上扬一下,强烈的呕吐感使他想把原本就干瘪的胃吐得一干二净,甚至连胃酸都吐出来。
    听间一阵阵的干呕声,芙妮雅突然不疯了,她怔怔得看着笼子里瘦的不成人形的孩子,突然露出了温柔的笑容。
    就如同她几年前还在和安杰罗谈恋爱时那样温柔。
    她抚摸上加百利瘦削的脸,轻声说道:
    “笑啊,快笑啊。不笑,别人怎么会喜欢你呢?你的父亲怎么会喜欢你呢?”
    “人们只会喜欢可爱的、像天使一样的孩子,你明明叫天使,为什么不笑呢?”
    “我不会让你走的,你应该永远留在我身边。对了,还有你的父亲,我早该像这样把他关起来的……”
    芙妮雅神经质地絮絮叨叨着,她的一头红发早已黯淡无光,被泪水黏在浓妆艳抹的脸上。她的眼神聚焦在空气中虚无的一点,根本没注意到面前的牢笼不知何时被打开了。
    一把明晃晃的匕,首突然扎进了她的大腿里。
    芙妮雅发出了一声惨叫,下半身顷刻间血流如注。她软倒在地上,止不住地在血泊里抽搐着,剧烈的疼痛使她那被du品蚕食的大脑出现了片刻的清醒。
    那个瘦小苍白的孩子站在她的面前,他虽然明显有些发育不良,但的确有张漂亮的脸。
    他的眉目就如同神话里的天使一般精致美丽。
    此时这个天使目光冰冷地看向他,一双祖母绿色的大眼睛里倒映着她仓皇失措的丑态。
    芙妮雅终于意识到一个事实——
    她将自己的亲生儿子亲手培养成了恶魔。
    第三十八章
    y国庞大的地下世界成为了见不得光的人最好的庇护所, 种类复杂、脉络密集的交易网遍布这个国家每个城市街道的阴暗面,而黑暗中滋生的罪孽正是供恶魔生长的养料。
    当一个人面临连生存都非常艰难的情况下时,黑白是非似乎显得并不重要了。何况是对于加百利这个从小就不曾被教导这些的人, 对他来说, 比起带上面具去逢迎他人,他更倾向于选择依靠自己的双手。
    他跟随的组织首领是个叫福兰德的加尼亚人, 那是当地有名的商贾, 却也暗地里做着见不得光的行当。这个眼里只有利益的老男人尤其钟爱加百利这把锐利的匕首,在对方多次出乎意料地完成了自己交付的任务后,他把这个年幼的杀手带在身边,用心培养起来。
    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谈福兰德都算不上好人, 但又比那些劣迹斑斑的同党更有原则。当他决定将加百利收入麾下的第一天时, 他就试图毁掉那张与地下世界与格格不入的脸。
    但是当那把被无数仇敌的血液浸润过的匕首刚划破这个漂亮男孩的眼角时,福兰德产生了破坏上帝得意造物的罪孽感,那种感受比他做过所有的肮脏勾当所带来的都令人难以忍受。
    于是最终,他给了加百利一张面具。
    在接下来的十多年间, “红天使”的传说让整个加尼亚的居民都闻风丧胆。据说这位“红天使”一头象征不详的红发,遮掩半张面孔的面具, 通常以当地的富绅、政要人物以及帮派头目,并且从未失手过。
    之所以被称为天使, 是因为他第一次公开作案时扮作了歌剧舞台上的天使一角, 并且在落幕前公然射杀了坐席第一排的格罗索家族首领。
    然而就在福兰德依靠“红天使”的威慑力在短短十年间不断扩张势力, 跃居更高位的时候,一个夜晚,他被已是自己心腹的“红天使”本人一枪击中了要害。
    无妻无子的福兰德死后, 加百利篡夺了他的全部产业,并且暗中接管了他的所有势力。他摘下了“红天使”的面具, 即使是在亲手剥夺养育自己的人的性命时,也没有感到丝毫愧疚。
    早在福兰德产生怀疑之前,加百利就已经取得了他身边所有心腹的信任,并且激化他们心里郁积已久的矛盾与不满。他遗传了母亲的心计,将笼络关系的一切都做得滴水不漏。
    就在这时,他的生父安杰罗·科洛尼亚找到了他。
    或许是出于良心不安,已有了家室的安杰罗来到了这座城市,并且将伪装成一个普通混混的加百利接回了科洛尼亚家族。那个时候的安杰罗已经继承了科洛尼亚家主的地位,对于加百利这个流有他血脉的儿子表现出出乎意料的关照。
    于是早已经过了初等教育年龄的加百利开始接受家庭教师的教育,他一面暗中经营福兰德留下的势力,一面扮作乖巧懂事的长子,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才真正地吸收了并非来自残酷现实而是来自理论的伦理道德知识。
    直到安杰罗病倒后,他的儿子福根接管家族事务的第一件事便是排除异己。
    为了躲避锋芒,加百利假借入狱的幌子在潜伏在暗处,不断壮大势力以伺机瓦解科洛尼亚一手遮天的局面。
    正是在这期间,他遇见了秦游。
    那时他正结束了与外界线人的会面,正巧在廊道的拐角处看到了秦游一人撂倒布莱迪手下的几个小混混的全程。
    那些在外行人看来花里胡哨的拳脚在他的眼里却每一击都狠厉、且精准到位,加百利几乎立刻就判断出了对方的杀手出身。但吸引他的不是这些。
    在完成了一系列完美的反击后,那个敏捷的身影像一柄收回鞘中的利刃一般停下来,若有若无地朝他所在的暗处投来一个眼神。
    在两人目光交汇的一瞬间,加百利突然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触动。
    那是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吸引,以及仿佛自胚胎中缺失的情感在同一时刻归巢的充盈。
    这前所未有的情感寻求不到记忆的寄托,只能恍然联想起曾经和安杰罗一家去动物园的时候看到笼中的猎豹。那是一头还未被驯服野性的猎豹,对于人类威胁性地露出尖牙,用冰冷的眼神警告并发出低沉的哈气声,但与此同时,它漂亮的皮毛以及身后不时撩一下的尾巴,却让当时的加百利莫名产生了出手抚摸的欲望。
    身旁的一个陌生人察觉到他的意图,立刻出声制止道:
    “不能摸,会吃人。”
    但是当n区那头看似危险的“小野豹”主动朝他露出肚皮,并且一边哈气威胁一边又不计后果得撩拨人时,加百利起初放下了防备,如同老练并自信不已的猎人没有拒绝猎物的别有用心的投怀送抱。
    很快,他就像伊甸园里亚当和夏娃没能抵抗毒蛇的引诱,被对方深深吸引,并且以一种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速度深陷进去。
    随着和秦游相处越久,他越是发现这个东方青年的确很像猫科动物。
    假装撒娇讨好,但是在得到想要的东西后就会离开。
    加百利并没有感到因此反感,他的身世让他深信人类靠利益维持关系是相对稳定的。况且秦游根本没有实际意义上地向他索求过什么。
    东方青年偶尔的甜言蜜语令人沉溺,怀抱温暖得令人眷恋,他会在晚饭时把加百利喜欢的点心和水果以不爱吃的借口留下一半,并且在漆黑寒冷的半夜给加百利留一盏灯。
    他明明是只被囚在笼里的野豹,不适合扮演体贴恋人的身份。即使对人好也别扭得隐藏起来,偶尔表达出关心也显得笨拙。
    但加百利甘之如饴。
    被驯服的野豹也许会逐渐忘却运用獠牙和利爪的技巧,然而无论被这牢笼拘束多久,秦游却始终保留了捕杀猎物的本能,以及对自由的渴望。
    他似乎永远都鲜活、纯粹,不会属于任何人。
    每当加百利察觉到秦游离开的意图,他内心陌生得就像不属于自己的那一部分孤独就会化作巨浪,直到冲塌堤坝,席卷他的理智,并且迫使他像担心猎物逃跑的食肉动物焦躁地产生掌控欲。
    或许这是来自血脉的诅咒,也或许是直达灵魂深处说不清道不明的执念。
    加百利这个连喜怒哀乐都要以扮演姿态才能顺利进行的人,似乎遗传了他母亲对情爱的偏执和疯狂。
    当得知秦游通常会和海尼尔聊天的时候,他怀疑是自己的沉默寡言让对方厌倦了。
    已经数十年没再带上面具的加百利试图对恋人展露出微笑,他的笑容经过精准计算过,是容易讨好大部分人的弧度。
    尽管这样的动作让他条件反射性地想要呕吐,但加百利在心里对自己说:只要他喜欢,我可以一直维持下去。
    然而秦游伸出手捏了下他的脸,硬生生把那道弧度扯平了:
    “干嘛这样笑,不难受么?”
    第三十九章
    自从刺伤芙妮雅从那个出租屋里逃出来后, 加百利再也没主动见过自己的亲生母亲。
    或许是因为后来的芙妮雅自甘堕落、声名狼藉,与其有所牵连实在有损科洛尼亚家族的脸面,安杰罗·科洛尼亚拒绝她与自己以及加百利的一切会面要求, 又出于人道主义, 将已经患有严重的精神疾病以及吸食du品引起的肝炎、肺病的芙妮雅安排住院,并长期支付医疗费用。
    后来加百利唯一一次再见到芙妮雅时, 是她肺部癌细胞扩散后进重症监护室的前一天。
    由于毒瘾的残留以及急性应激反应, 芙妮雅被绑在病床上。加百利进去的时候,她正呆滞地望着天花板,仿佛灵魂已经离去,人间只剩下一具丑陋的躯壳。
    她苍老得太快, 稀疏的头发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一张发青发皱的可怖面孔很难让人回忆起几十年前的风华绝代。显然,比起那个早就被岁月遗弃的绝色女子,她此时更像一具做工低劣的畸形木偶,令人光是看一眼都心生厌恶。
    直到加百利走到床边, 芙妮雅才僵硬地转动了一下浑浊的眼珠。
    在无数个被病痛折磨的夜里,她早已对自己孩子的面容模糊不清了。然而此时此刻, 那张与她年轻时及其相似,却更深邃冷峻的脸孔出现在眼前时, 芙妮雅麻木的心脏突然剧烈跳动起来。
    她张大了嘴, 以一个在外人看来及其狰狞可怖的表情发出嘶哑断续的音节。
    加百利已经不是她能勉强从破碎的记忆里寻找出的那个稚嫩阴沉的男孩了。他变得高大, 变得难以逼视,明明是和她血脉相系的人,却让她一时间只感受到压迫和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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