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桓肃跟踪了二老爷几天,试探了几次,大致可以排除,他并不知道这件东西。
    至于那位梅姨娘,是该好好会会了。司桓肃淡漠想。
    司桓肃刚回到府中,下人就上来回话,说:“那位姬先生,说有事想与主子您说,八角亭里等了许许久了,主子您看……”
    “姬陶华?”司桓肃脚下一顿,然后随口问了句,“这人这些时日都在做什么。”
    下人回说:“有时候晨起就出门,一出门就是一整日,傍晚方归。有时候却又是在屋子里闷一整天,饭菜不出来吃,只叫人送进去。很有些古怪。”
    “是么,我去见见。”
    姬陶华,正在八角亭内治了一桌酒菜,今日天上月亮澄澈清冷,只需要虚虚点上几盏灯,就别有一番清幽的意境。
    司桓肃身影才一出现,他就立马就迎上来,先行了一礼,然后请人坐下。
    刚清了清嗓子,准备朗朗自我介绍一番,才说了‘你不知道,我原本是’几个字。
    就被司桓肃抬手打断。
    “姬先生想说什么我知道。”
    姬陶华一肚子话已经到了嗓子眼儿,硬生生又憋了回去。
    司桓肃抬眉:“你想在我身边做事?”
    姬陶华一双桃花眼泛出水泠泠的光,人也立刻站了起来,对着司桓合手鞠了一个躬,声音激动:“承蒙大人不嫌弃的话……”
    “你帮我做一件事,办好了,我就留你,如何。”
    姬陶华更激动了,“但请大人吩咐。”
    司桓肃淡淡然从身上掏出一张纸,递过去,说:“能寻到此物的线索。”
    姬陶华连忙伸手接,然后展开一看,乃是一个蛇身人首的金器。
    他欣然保证:“在下一定会尽力帮个大人找到必物!”
    司桓肃又加了一句,“勿要声张,私下寻找。”
    “懂!我都知道!”
    姬陶华这人有些奇特之处,乍然得了个机会,人一下就振奋起来,自己做的面子功夫也不管了,席面撂在这里,司桓肃也撩在这里,压不住嘴角地告了一声心不在焉的罪,然后捧着图纸飞快走了。
    片刻后,孟诲不知道从哪个角落跳了下来,站在司桓肃身边,用一种怀疑的眼神看着前面离开的背影,说:“大人,你觉得此人可用?”
    司桓肃:“这人是上清派第十九代弟子,他们这第一十九代,仅仅三位弟子,这位姬陶华是最小的师弟,却是在即将及冠之时被师傅赶下山门的,是不是挺有意思?”
    孟诲没听懂,“是,是吧?”
    司桓肃抬手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站了起来,往回走,“既是救过顾九的命,就留下好了。”
    第七十六章
    “他们如今是越发不讲究了。”庾老太太叹着气与儿媳妇说道。
    顾运一个未及笄的姑娘, 本身在这里是客,母亲又不在身边,她自己又小, 论理是不该请她一人上门的。是为防着有什么她不知道的规矩去了别家或冲撞了, 身边没大人周全照应,闹出不好听的来。
    那边偏偏就单独给人下了一样帖子, 只管当没有他们司家似的, 大家族里都要脸, 少见不讲理的, 庾老自然不好再叫家里媳妇、孙媳妇们陪着一道去。
    一旁大太太说:“只使两个老嬷嬷跟着罢, 好歹警醒着, 不叫姑娘出错吃亏。”
    庾老太太点点头:“是这话,你且好生安排去。”
    那边,大少奶奶又领着人,捧着一叠叠才做好的新衣裳, 过来给顾运上身换。
    这原是顾运过来那日, 老太太就使人来与她量身现做的,因是知道她一个人出门在外游玩,身边必定没带那么多衣物, 故而现裁了新的, 这也正好赶上换春装, 家里姑娘都有。
    顾运站在镜子前转了转, 眉眼弯弯笑说:“我比去年又长高了些。”估摸着应该已经超过一米六了。
    大奶奶上下打量, 点点头, 跟着笑:“你这个年纪, 自然是每日都长的。”
    这一身簇新衣裳上身,翩翩少女, 袅袅婷婷,真个比四月份的桃花都耀眼,看一下连眼睛都都挪不开了。
    这等绝胜相貌,当真穿什么都压得住。衣裳从来不会喧宾夺主。
    怎么看怎么满意。
    捯饬好,外头马车已经停着等,顾运带上两个嬷嬷,上车出了门。
    吉庆街上的司府,从前也煊赫显贵过,虽则眼下落魄,但这偌大的府邸,却是它从前辉煌的证明。
    顾运坐着马车一路走过来,到了这里,只觉得一眼望不到头。正头高耸的八扇大红门,关得紧紧的,很有些肃穆之感。
    一旁的嬷嬷与她说:“再往上数十年,他们府还不是这个景象,要那会儿过来,这大门跟前还站着十几个看门的小厮呢,家大业大,门庭若市,是日日有人拜访的,如今竟成这般模样,可不是令人唏嘘!”
    顾运咋舌。
    想他们顾家,在京城只算个小官之家,顾运觉着日常生活都已极好,万事不愁,可他们家也没有这么大的豪宅,只住着普通的三进院落。
    这里还没进去,都能想象得到它昔日的繁华。
    又想司桓肃小时候竟然是在这里长大的,在这里度过自己的童年,再想如今的司大人,不免觉得挺神奇,才恍然记起来,哦,他原来也是顶级世家出身的子弟啊。
    马车哐当哐当又走了一会儿,转眼来到西侧门,才停下。
    赶车的小子去叫门,两位嬷嬷先下车,一边与顾运说,“姑娘不着急,我们先下去看看。”
    果然是等了片刻,那边才有管事媳妇带着两个小丫鬟出来迎人。
    “顾姑娘来了,太太正等着呢,快跟奴才进去吧。”说罢亲自来扶人。
    顾运也没空拒绝,扶着人的手,一边提着裙子小心下了马车。
    两个嬷嬷立刻跟在顾运身后走,并不多话。
    进了府,穿过影壁,走过抄手游廊,又七弯八拐,中午到了一处正房。
    才走两步,里头一串丫鬟迎了出来,笑着脸把顾运请进去。
    顾运一路走一路看,不愧是经年的豪门贵族,高墙青瓦,建造宽敞开阔,自有特色韵味,一时进来,眼花缭乱,因地方大,只觉得走也走不完。
    也的确能看出落魄,不似真正兴旺之家,远远看着不少庭院都闭着,有些潦草,更无人打理收拾。比如舅姥爷那边,府邸虽比不得这里大气,可里头处处精致,丫鬟小子随走随处有,个个都是精气神十足,这里却是沉闷闷,叫人感受不到放松的氛围,大约也是府里的主子都严苛之故。
    凡一个家族,若是长久未有贤能子孙,又尽出纨绔,不过一二代,就要败了,走的都是往下的下坡路。
    这就不奇怪如今他们看司桓肃,就如饿狼垂涎一块嘴边的生肉。
    柳氏衣着华贵,满头珠钗金饰,贵气十足。
    倒是一位体面当家夫人模样。
    柳氏看了顾运身后跟着的两位嬷嬷一眼,她身边的丫鬟就马上笑着拉嬷嬷去偏厅休息喝茶。主子们说话,这也是规矩,嬷嬷心中有数,笑了笑,就跟着退了下去,只是依旧留了一只耳朵在这边,醒着神。
    顾运边坐下边玩笑开口说:“夫人得了什么好炕屏?我人小又没见识,偏偏先听说了,又没立刻看见,一路上好奇得什么样子。”
    柳氏笑呵呵,一面吩咐丫头,“听见姑娘的话了,还不快去将东西搬过来。”
    又转头对顾运道:“可算得是件精巧之物,还看得过眼,正好请姑娘过来鉴赏鉴赏,姑娘一看便知。”
    东西的确是好东西,也真是前朝之物,不然柳氏不能夸下这个口,巴巴把顾运叫过来,却没好东西,否则岂不是丢自己的脸?
    不多时,两个丫鬟抬着一座炕屏来了。
    方方正正,古木为架,雕的是老花色,这还倒罢,难得的是这是件玻璃屏,时下也唤琉璃,玻璃屏中嵌的是一副字画。
    柳氏就叫放在跟前,先叫细细赏看,笑问:“如何,可还看得?”
    实则心里话已转了好几回,见顾运眼珠子一动不动,看着琉璃屏内的字,端的笑说:“姑娘想是看出来了,那里头的,正是前朝黄元宗的真迹,无名山踏雪游记。”她也是从梅姨娘那里拿来东西后,叫二老爷看了,才知道这真是一样好东西,当时心里就已经不想送出去,只是被二老爷斥了一顿,说她眼皮子浅,不送出去,怎么叫司桓肃看见他们的心意。
    是以别看柳氏现与顾运说得言笑晏晏,实际心里都心疼得滴了血,她不懂什么书法,更不稀得赏玩炕屏,只知道这不大的一个东西,能换来多少银子!
    顾运还真惊喜到了,炕屏她的确没多稀罕,过来一见,才知这一架玻璃炕屏,也是插屏,里头封插的居然是黄元宗的书法!
    她打小因为喜欢书法的缘故,对此道还算有些研究,这一番细看下来,心里有五六分把握这篇是真迹,但也并不敢下十分的论断。越是这样越发心痒,想将东西抱回去,请人来鉴断鉴断。
    实在是意外之喜!这样好东西,原来竟然是司桓肃母亲的陪嫁之物,可就这样硬生生落在了别人手里,特别是还不懂欣赏!
    顾运在柳夫人眼睛里没看见一点喜爱之情,心里连连出来许多心痛之感,真想摇着人脑子跟人说知不知道这是什么,知道知道黄元宗是什么人么,那位可也是流传存世作品并不多的一位啊!
    “真是好看呐。”现实就是,顾运发出非常普通的和普通人一样的感慨。
    一边对自己说,可不能喜欢什么都面上露出来,叫人拿捏住。
    然后又开玩笑似的说道:“不知道太太哪里寻得的,竟然有这的运气?”
    柳氏正等着呢,还生怕人不问。闻言,先装作一愣,然后立马叹了一声,乃慢慢开口说道:“这事,说出来不怕你笑话,这东西,原是我那先大嫂子之物,她亡故后都叫那些贪财的下人偷着给卖了出去,后来我偶然在外头看见,觉得眼熟,想起来,就赎了回来,不为着别的,是不想叫外人糟蹋了,到底是我大嫂的旧物,看着也是一份念想。”
    若不是顾运知道真相,还真要被柳氏这一番表演骗过去,明明是这一府的人不要脸,老公把老婆的私产抢过去送给小妾,还杀了老婆,小妾后面为了生存又上贡一半财物给柳氏,一家子合起伙来吃一个善良的女人,心真是黑毒得没有边了。
    现在还大言不惭编造另一套洗白说辞。
    顾运心里气呼呼,面上只能假装着,呵呵一笑,“夫人真是一个重情重义之人。”说着又去欣赏那一架炕屏。
    柳氏眯了眯眼,缓声道:“我听说一件事,也不是是真是假,可想问一句,又怕唐突了姑娘。不知……”
    顾运眨眨眼,“夫人要问什么?”
    柳氏叹了一下,“原也不该问,只是,说到底,那终究是我们司家的子孙,这才舍下脸,想问问姑娘,可是与我们家从前那位大少爷,如今正在稽查司里当皇差的那位,正在议亲了是么?你别多心,问这个不为着别的,就是我们老太太,这么多年,还日日惦记孙儿,若果真要定亲了,她心里头也欢喜呢。”
    顾运一听,立刻把脸蛋憋红,低着头,满作害臊,又拿着帕子捂脸,声音都急了,“哎呀,夫人如何说这个,我……这些事,自有祖父祖母,父亲母亲安排的,我、我只听话就是了。”
    柳氏一听,果然误会,认定顾运是司桓肃的未婚妻。她若不是,两家没做亲,哪里还顾着害臊,只怕要着急问哪里来的谣传,很该哭了。
    由此,心中大定。
    然后忙上前,笑着道歉,“原是我的不是,不会说话,得罪了姑娘,我给姑娘陪个不是,姑娘莫要恼了。”
    顾运才慢慢缓过来,给人一个台阶下,才能继续把话说下去。
    柳氏果然把顾运当着孩子哄,又叫她吃点心,又让喝茶。
    见她好了,才继续说:“今日请你来,一个是见姑娘亲切,想着娘儿两个说说话;二个,你虽年纪小,恐怕也听过几句关于我们府上的旧事,家族的不幸,好歹熬过了,也不敢再提。只是有一件,不管是老太太还是我们老爷,心里一直都惦念着,后悔不已。当年司家几位族老,一定要将阿桓那孩子从族谱中除名,我们没拦住,造成那样的局面。这么多年过去,老爷年年都去族中周旋劝说,这两年,那几位族老都松了口,这便是默许了,同意阿桓归宗之事!只是我们现下不得见他,就想让姑娘你替着从中说和一番,你看,大少爷归了宗,对谁来说都好不是?”
    顾运听罢,真是佩服这些人的心理素质以及城墙都比不过的脸皮,什么叫同意让司桓肃归宗?哈,不是在求司桓肃吗,问过人家答应不答应了吗,怎么到了他们嘴里就成了他们已经同意了?
    还这么多年后悔不已?二房后悔?顾运阴暗一点猜测,司桓肃当年被除族,二老爷说不准还推波助澜暗暗欢喜呢,司桓肃不除族,他还能这么名正言顺当这个家?
    顾运心说,二房这个家主当都好啊,不然能区区几年,败到如今这个田地?还叫司桓肃回来做什么,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如意算盘打得太响。
    “夫人如何问我这些,我什么都不知道的。”顾运摇摇头。
    柳氏眉头一扬:“不妨事,千万别放在心上,只当我请你来是说说心窝子里的话的。我看姑娘极喜欢这架炕屏,便叫下人给姑娘抬回去,没事时赏玩着打发时辰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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