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走了没多久,一位镖师就上前来,跟顾池春请示说:“后头有个人一直跟着车队,可是不是夫人认识的?夫人需要去说两句话吗?”
    顾池春知道是谁,且叫他们先停下,提着衣裙下了车,往后头走了过去。
    一身黑衣的赵淮山,骑着马跟在后面。
    顾池春停住脚,离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两人就这么相互看了片刻,顾池春才开口:“你回去吧。”
    赵淮山眼中既颓废又失神,那凶煞的脸上透出几分难以忽视的悔意,“你会回来吗。”
    顾池春垂着眼皮:“回到哪儿,永城?还是赵家?”
    赵淮山甚至不敢出声挽留,他哑着嗓子,只能说着苍白无力的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知道,我亏欠与你,你能不能……”
    顾池春却打断他的话,“你走吧,赵淮山,我已经没了心力,让我静一静罢。”
    说完,便不再犹豫,转身大步离开。
    赵淮山赤红着眼睛,眼睁睁看着人离开,徒劳无力,没有一点办法。
    —
    再说顾运跟司桓肃站在一起,与那许久未见的姬陶华,面面相觑。
    半晌,顾运才反应过来,连连说道:“我的错,竟忘了与你们介绍,姬公子,我身边这位,乃是稽查司的指挥使,司大人,他此番是受我大伯父之请,出来救我的,现有司大人在,可是再不怕被人追杀了。”
    然后又仰面看向司桓肃,与他道:“你不知道,我那是能从坏人手中逃出来,还是多亏了姬大人主仆,他们十分仗义,护了我一路。姬公子他原是再那香山里与人……”
    “啊!原来您就是京中那位,赫赫有名的指挥使大人!当真久仰大名,幸会幸会!”姬陶华赶紧上前一步,出声打断顾运自己的黑历史
    此刻他眼睛放着激动的光芒,神色异常兴奋,需知自己下山这么久,还从未有机会拜访到一个有本事有名声官员,今日竟如此幸运,被他有幸见到这位这几年风头无二的稽查指挥使司桓肃!怎能不让人高兴?!
    司桓肃淡淡颔首,“姬公子。”
    姬陶华忙问:“未知司大人接下来可是要去哪里?是否要直接护送顾小姐去梧州城?”
    司桓肃却反问:“听说姬公子原本是要去中州?”
    姬陶华原本想要中州也不是有什么紧要事,去不去都无所谓,反正他师兄也不会理他,更不会给他引荐人。而现在大好机会,他得好生赶紧巴结上司桓肃才是正经。
    不过,看来司桓肃是知道自己原来的目的地的,此时若贸然改口,未免在人眼中落得个谄媚印象。
    于是,姬陶华便装作云淡风轻,笑着说:“时值春和景明,原是准备一路随意走走,游历观赏风景的,也不拘一定在哪儿。”
    顾运眨了眨眼。
    就听司桓肃说:“我倒正要去中州办件事,如若姬公子另有去处,那么,就在此别过了。”
    小双哭丧着脸,看着姬陶华吸了吸鼻子,姬陶华差点崴脚,立刻说:“在下还是与大人们一同前往好了,人多一路上也能相互照应。”
    这样,顾运,司桓肃,孟讳,姬陶华,小双,和顾运在赵家要来的那个丫头,一辆马车,三匹马,没在岩县耽搁,当日就出发往中州而去。
    三日后,几人就到了中州城。
    中州,原名又叫中平州,占地面积大,内陆河多,是个富庶之州。
    顾运既来了这里,那肯定是要祖母娘家拜访。
    司桓肃正经中州司家的出身,但他身世又那样,顾运就没问对方会不会回家。
    然后,马车在一座宅子前停下。
    这是司桓肃的宅子。
    姬陶华嘴上说着叨扰麻烦,实则非常厚脸皮,笑眯眯就住下了。
    饭后,司桓肃问顾运:“什么时候去你司府上拜访?”
    顾运有些犹豫,说:“我从未去过司家,连一个人都不认识,贸然前去,可会有不妥?”
    司桓肃却一笑,“你如何会这么想?你上门,他们怕高兴还来不及,必会好生待你。不去那才是失礼,日后论说起来,你就矮一头,还无从辩驳。”
    顾运当然知道,问出来也只是想人宽慰两句,谁叫她上一个走亲戚走得一地鸡毛,以至现在都还心有余悸。
    是以叹声说:“好歹先歇上一日,后日再出门吧。”
    司桓肃点头说好,然后就命人去准备上门礼。
    等到那天,顾运见司桓肃跟自己一路出门,才惊得瞪大了眼睛,好半天,才捡起来声音诧异问:“你要与我一同去?”
    司桓肃扬眉,“你不允许?”
    这话简直奇怪!为什么要她允不允许,还有,司桓肃自己家不去,却去与他隔了一支的司家?心里怎么想的。
    他姓司就能这样了?
    “不用多想。”司桓肃骑上马,“你上门是你的礼节,我上门亦自有我的道理。”
    第七十一章
    司氏, 就算是旁支,这些世家经年传承下,分支各有发展, 虽然名声上不比主支, 却也是文化礼仪底蕴深厚,自与一般普通门户不同。
    顾运的祖母作为司家的小姐, 当年许给顾家, 在身份上可以说是下嫁, 因顾老爷子那时混在行伍里, 成亲时, 身上连一个功勋也没有挣得。
    上次去赵家走亲戚, 真真是狼狈得不像个正经官家小姐,还是坐的牛车过去,身旁就领一个小童子。亏得是那赵家并没将顾运这个亲家姑娘放下眼里,不然还真糊弄不过去。
    眼下就又恢复成从京城出来的金贵骄傲的顾家姑娘了。
    马车外头看着普通, 并不张扬, 内里却是宽敞,桌上装饰的赏玩器具一应俱全,后头供休息铺设的烟罗软枕被衾都散发着被香料熏过的香味, 旁边的暗斗屉内放着点心匣子。
    都是供乘车之人消遣打发时间只用。
    门帘窗帘装的是双层的柔纱, 偶有微风吹过来, 沙帘轻轻晃啊晃, 透出里头的倩影来。
    后面还装了一车的礼。
    一旁竟还有指挥使护送, 谁有这等排面?顾运乐不颠自我调侃。
    她不喜欢闷坐在车内, 眼下时节又正好, 不冷了,春风拂面, 街景繁华,是一种尘世喧嚣的满足之美,耳旁听着街上嘈杂之声,也觉得很惬意。
    于是就半个胳膊撑在窗檐上,一边看外头,一边与旁边骑马的司桓肃说话。
    “我祖母也与我提过司的,只是她自己出身旁支,也没什么可讲的,毕竟是与主支不同,旁支在外也没什么声名。”
    司桓肃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瞥了他一眼,淡然说:“你是在拐弯抹角与我暗示什么?”声名?那司氏主支的确声名挺盛,毕竟出了自己这么个弑父之子。
    司桓肃漫不经心想。
    “没有,也不敢。”顾运忙捂嘴,“我原是瞎说的,你莫要与我计较,只当没听见就好了。”
    她的确对司桓肃小时候发生的事非常好奇,可那毕竟是人家的伤心往事,并不敢认真问的,暗戳戳提了一嘴已经了不得。
    司桓肃却忽然出声:“放心,你们这一支,现今可是很好,比那‘主支’,还不知强了多少倍,你不必被那一些毫无用处的名头给骗了,有些东西早已经名存实亡,怕连自己都骗不了,别人谁又是傻子,能不清楚?”
    主脉式微,旁支定然兴起。不过司桓肃可在意,他只有更高兴的。
    与在赵府受到的表面上的虚假客套实际并未放在心上的对待不同。
    司家一听下人说是京城顾家,他们家姑太太的孙女来访,欢喜得什么样子,忙开口:“快快,还不去迎进来!”连忙使身边得力的人去请。
    一屋子女眷都等着呢。
    司家如今当家的老太爷,正是顾运祖母的嫡亲兄长,其妻庾氏,旁人都称一声庾老太太。
    老太太下面还有几个儿媳妇、孙子媳妇,并众位姑娘,
    顾运一来就被围着,众人嘻嘻闹闹,亲亲热热与人说过,万分的热情。
    顾运先叫了舅姥姥,给人磕头请安,再来叫几位表舅母们,最后与平辈的姑娘相互见礼,论了年龄,姐姐妹妹地称呼起来。
    说了会子话,庾老太太才独牵着顾运坐在上头,便和蔼问起来:“小九儿今日怎的是同那位指挥使一同过来了?莫不是有事?”
    这桩她一早与司桓肃对过话,眼下听问起,自然就说:“我先是与大姐姐出门散心的,大姐姐有事就先走了,我又去永城探望二姐姐。正巧司大人来这边出公差,因大伯不放心我一人,就托了司大人,叫他顺道带上我回梧州城,这才与他同一路了。”
    庾老太太恍然,“原来是这样,方才见他与你一起,还真愣了一下,竟不知这孩子回了中州了。”
    顾运听此,连忙问:“舅姥姥原来也很知道司桓肃这人的么?”
    庾老太太且与她讲:“岂有不知道的,别说他与我们原是一脉的出身都姓司,原本就更清楚明白。就说在这中州里,随便问起一个人,都是知道他的事迹的。”
    见庾老太太面容淡淡又是叹息摇头之态,大概能猜到司桓肃在这中州里名声有多恶了。
    “难怪他连自己家都不回去了。”顾运低声喃喃了一句。
    这时,庾老太太的大儿媳,捏着帕子亦在一旁坐下,闻见此语,轻声叹语说:“还谈什么回去,那年,我也是亲眼见到的,若不是京中一道圣旨及时送了过来,那孩子当时就要被族中宗亲下令处死,最后虽是保下一命,却也被除了籍,从族谱中划去了名字,早已经不算司家子嗣了。”
    听得顾运心中泛冷,一个为母报仇的人究竟有什么天大的过错,要因此被父系宗族礼教下令处死?她母亲的命难道不是命么?还是说压根不论他杀人的的缘由,只要他挑战了父系社会的权威,他就要被杀。
    “不过现下,我看倒不尽然了。”庾老太太意味深长说道。
    顾运愣了下,就问:“舅姥姥,这又有什么说法?”
    庾老太太开口:“你观司家嫡系一脉这几年是什么情形?渐渐不大行了。而京中,随着储君长成,先皇后那一支司氏就得到扶持,如今在中州,渐渐以那一支为首,真正的嫡支已经是名存实亡。再看司桓肃却又是什么地位?天子心腹近臣,势力如日中天,他那一支只怕心里早已有了想法,眼睁睁看着原本应当属于自己的荣华富贵生生变的与自己毫无关系,你说,有人能不后悔,我看不见得。”
    顾运心一凛,司桓肃此时来中州,必然不是什么顺道了,定是有什么目的!
    不过,那也是他司家的事,跟自己没关系,不必多想。
    顾运在司家用了中饭,庾老太太自然要留她在此小住上几日的。
    来时司桓肃就与她说,需得在中州待上几日,顾运见司家留,自然没有拒绝。
    而司桓肃那边,在见过司老太爷后,就离开了。
    人走后,大老爷,二老爷忙过来了老太爷的外书房,急问:“父亲,这人忽然拜访,必是有什么事了?”
    老太爷却皱眉道:“原先我也是如此想,可说过话,他却只道是顺道送小九儿,你们表外甥女过来,并无它事。”
    二老爷迟疑说:“那父亲觉得这话可信否?”
    “不管可信不可信,眼下我们也不能做什么。”老太爷道。
    二老爷又说:“只怕司桓肃这番一入中州,主□□边必然坐不住的。”
    如今的司桓肃就像是一块狼肉,当初主支要灭他灭不尽,小狼长成了权势滔天的野狼,式微的主支开始垂涎欲滴了,又想将这块肉抢回自己地盘,想让他们那一支重新兴盛起来。
    可天底下哪有这般的好事。
    大老爷道:“那也要看司桓肃答不答应,那可不是个好惹的。”此人骨子里若没有几分狠劲,当初就不会亲手弑父了。
    司家果然对顾运招待得十分尽心,庾老太太尤喜欢她,令人就将那顾运安排在自己的院子里,亲眼看着,说不许有人怠慢。
    眼瞧着天气极好,一屋子女眷坐在一处说话,庾老太太道:“我看园子里的花开得正好,不如下帖子邀些人过来同赏,还更热闹。小九儿这是第一次来中州,叫她也多认识认识人,也不白来一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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