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接去了荣庆院给老太太请安。
    “儿子年末考评得了个优,原本以为今年六部各处人员没太大变动,兴许还得在原位置上待个一两年,没想到,今日上官叫儿子过去,透露一句话,说现成儿的,户部那边忽然空出来个郎中的缺,若无变故,便是将儿子调过去补了。”
    老太太面上一喜,“果真这样,竟然是你的造化了!”
    顾元彦现在工部任职,官阶上看是平调过去,但谁都知道,从工部到户部,就算是升迁。
    老太太高兴,留顾元彦吃饭,母子二人细说了一会儿话。
    “就这几天,你越需得稳住,各处都不要露了口风,等事情完全定下,才算好的。”
    二老爷自听教诲,“儿子省得,母亲切勿忧心。”
    老太太笑了笑,“你身上倒有些运道,可见这些事说不清楚,上天佛祖自然有他的安排。眼看进入年底,这么一件好事落在身上,你当爹的好,对几个孩子也好,庭哥儿和谨哥儿可都要说亲了。”
    “母亲说的是,我和太太在看呢,母亲那里可有好的,您总比我们会看人。”
    “留心着呢,到时候我与你太太商量,这个先不提。你且算算,你父亲是不是快要回来了?”
    顾元彦心里默了默,说:“大概还有四五日功夫就能到家。”
    老太太说:“那便好,你父亲这一趟出去我总不放心,今冬这天气,实在不好,这样的大雪,下得人心中没底。”
    第二章
    原是平殷那边有一批羽箭出了问题,顾老爷子现任的是兵部下库部司主事一职,便要亲自跑一趟,冬月里下旬出的门,前几日收到驿站的书信,也就这几日能回。
    顾元彦宽慰了老太太一番,老太太心里歇了事,打发人出去了。
    顾元彦拐脚去了文氏那里。
    正屋子里,文氏带着四个女儿,顾青璞,顾纤云,顾运,顾存珠围在一处八仙桌吃饭。
    顾元彦乍一抬脚进来,听见一屋子银铃细碎说话声音,讶了一瞬,说:“今日怎么这么齐全,都在这里。”
    下人几个,掸衣的掸衣,递茶的递茶,一通忙活,顾运几人也起来给顾元彦请安。
    文氏站起来,迎着二老爷坐下,说:“十二丫头这几日又下了寒症,九丫头昨天魇着了,白日叫人出去散了些铜钱,这会儿按着林大夫给的那道凝神补气汤的方子炖了膳,给她们吃呢。”
    顾元彦过去,细看了看顾存珠的脸色,只见脸色雪白,唇色带青,眉头便皱了一下。
    忖了片刻说:“明日再把林大夫请过来给诊诊脉。”
    又去看顾运,见她眼中清亮有神,面色亦红润,倒还满意,但也对文氏说:“这两日叫周姨娘陪着她睡,明日让林大夫一并瞧瞧。”
    顾运的老毛病了,小时尤盛,三五不时隔着日子,夜里会被梦魇着,一开始她还怕得紧,怕哪里有问题。现下好些了,心底却还是怵,总觉着怕不是自己来历不正,鬼神不让长活的意思。
    文氏自然一一答应下来。
    顾运吃不惯这种药膳,有一勺没一勺地敷衍,便缠着顾元彦说话,眼珠子一转,说:“爹爹,听说前儿有马车在主道上摔了,是不是真的?”
    顾元彦呷了一口茶,说:“大雪路滑,摔了也是有的,不过这几日道上已经令人铲雪,应当不会再翻车。”
    “可还允不允人出门?”
    顾元彦听了好笑,道:“怎么还被那些话吓住,岂有不让人出门的道理,不过是那些差役为方便做事,才下了一条令,是说给那些行商走足之人听的。路上遇见你,只怕还要帮你牵马。”
    顾运嘻嘻笑,说:“那不是可以去梅山赏梅了。”
    顾元彦先一愣,旋即反正过来,合指敲了下顾运脑门,“原来是这个心思,才说叫大夫来看,你倒是一点不顾忌,回头病了哪个不操心,听话,且老实安生在家养着,过段时日再说。”
    顾运心说雪天赏梅花,才是一景才是一画,过段时间,也不是那回事了。只是顾元彦发了话,毕竟是去不成,就不再多言。
    晚间,顾运已经洗了躺床上,床上早让丫鬟用汤婆子捂热,滚进去也不觉得脚冷。
    说着话,外头就说周姨娘过来了,顾运忙说:“快叫姨娘进来!”
    抬首,就见一个三十多岁的女子走了进来,身材袅娜,相貌秾丽。
    这人正是顾运这辈子的亲妈,一个大美人。
    “姑娘睡好,爬起来做什么。”周姨娘一打帘子进来,穿过外间,绕过屏风,进来里屋子,瞧着顾运穿见里衣坐床上,很怕她再生病。
    “我好着呢,姨娘上床来吧,外头才冷。”
    黄杏见两人说话,先拿了件袄子给顾运披上,那头周姨娘洗了手,除了外衣,才来床边坐下,顾运给她塞了一个暖手炉。周姨娘说:“太太打发人来说叫我这几日来陪一陪你,我才知道你又魇着了。”
    这事顾运自己也摸不清,弄不明白,只能放宽心,说:“才在太太那里喝了安神的药膳,爹爹让明天请大夫来瞧了,姨娘别担心。”
    周姨娘瞥了人一眼,“哪能不担心,这是你的老毛病了,不知道犯了什么,我想着明儿叫人给你姥姥姥爷带个口信,让他们去寺里给你求个平安锁戴在身上才好。”
    顾运啊了一声,笑:“我都多大了,怎么还戴那些锁啊扣的。”
    “你还嘻嘻哈哈的,自己都不晓得怕,姨娘替你操心死了。”周姨娘捏着顾运的脸。
    周姨娘原是京郊下山阳村的人,周家父母是地地道道的农户,家里种着几十亩田地,只是养了个女儿,越大模样越出挑,不免被些不着调的人惦记上,他们家又惹不起,只好暗暗托人给女儿说亲,要能护得住人的,后来,就入了顾家,给二老爷顾元彦做了妾。
    顾运说:“姥姥那我可有两三年没去过了,怪想的,不如过些日子上那儿玩去。”
    周姨娘拍了她一下,“小祖宗你消停些吧,这大冷天,谁敢放你出门。况你一去,他们那里惊天动地的,紧最好的送上来,还怕委屈了你,日常在家里还挑三拣四,就这金被银枕的床你还说睡不舒服,换了不知道多少好的,你姥姥那里没有给你造的。”
    顾运被说得臊,心里嘀咕,她只是怀念上辈子睡的床垫,上回心血来潮折腾了一会儿,没想到就给她传出这娇气的名声。
    顾运忙岔开话题,说:“姨娘你带的什么东西,一大包的。”
    周姨娘把包袱提过来解开,“是两双鹿皮绒的靴子,之前你爹叫人给了我几匹料子,里面有张皮子,我看大小做衣服不合适,做靴子最好,你穿着试试。”
    顾运一瞧,果然是两双棕皮的靴子,十分好看,一上脚,大小正正好,她嘿嘿笑,“谢谢姨娘。”
    “还有几个香包,想着你最爱用,闲着没事给你做的。”周姨娘说。
    顾运边翻边看,滚到她娘身边歪缠,嘴上忍不住皮了一句,“娘你全给我做了,我爹看见了不会吃醋吧。”
    周姨娘臊得拍了她一巴掌,“小混蛋嘴里胡说八道什么。快睡好,冻不着你!”
    第二天,早上吃过早饭,文氏就使人去将林大夫请了过来。
    顾存珠是胎里带出的弱病,先天不足,治不脱根,只在平时注意保养,冬日要比寻常更难过一点,林大夫把了脉,开了一张温补的调理药方。
    轮到顾运,顾运没觉得自己身体有不好,容易梦魇这回事,不好说,她觉得是玄学。
    林大夫看完,也开了一方。
    文氏让小丫鬟跟着药童配药去了。
    顾运实在不想吃这些苦药汁子,只是顾元彦发的话,文氏看着,不好拒绝,只能先憋着,勉强用了一碗,赶紧回了自己屋。
    下午窝在屋子里看书,是一本前朝一位地质学家写的游记,书名叫颍川险集。这里颍川用的是先古叫法,顾运查了资料,再对着地图来看,大概囊括了现下的登州,宣州,梧州以及上京等地。
    她正看的这篇,是讲,有个叫平阳的地方,有一处奇特险要之地,离平阳湖五十里,入口开而阔,两侧石璧高而耸,及至入内十里,愈而狭窄,到最后,仅容一人侧身行走,抬头望天,陡峭山璧合如瓶颈,上树林丰茂,遮天蔽日,鸦叫狼嚎。
    作者写他无意误入此路,起先觉得甚为有趣,走进后才发现是条险道,他在里面困了两天,差点没命,多亏发现一处逃生通道。
    顾运看得津津有味,连忙翻到下一页。
    作者写侧身有一石阶,亦极狭窄,下去后,有一坟石堆,扒开,现一洞,沿洞口爬行半日,方见天日,再抬头一看,却原来已至平阳湖。
    顾运看得笑出来,黄杏正在一旁纳鞋底,见了问:“姑娘看见什么好笑的了?”
    “这书写得有趣,不自觉就笑了出来。”
    “快别笑了,我刚才听到的话,祖父在平殷那边,遇大雪崩山,被困住了。”
    帘子一掀,顾青璞领着丫鬟走了进来。
    顾运把书往旁边一扔,人也坐直了,道:“哪听来的?有没有传错话?”
    顾青璞说:“太太已叫人去叫大哥回来了,我们先去老太太那边看看。”
    黄杏已经给顾运整理好衣裳,两人叫上顾纤云,一起去往荣庆院。
    一到,就听老太太和文氏在那里商量话,说让顾承庭带些人过去,把老爷子接回来。
    顾承庭是二房嫡子,文氏所出,现在通山书院上学,已经考上举人功名,正等今年三月份的春闱要下场一试。
    老太太面露出忧愁,说:“到底也不知道如何了,我早料到大雪易有灾,都已经是要致仕的年纪,偏偏赶上这差事。”
    “老太太千万宽心,叫庭哥儿明日一早就出门,早些人接回来。”
    顾元彦一早在衙门里就得了消息,下了值,回来就叫来儿子一通安排。
    顾运心里急得不行,晚上悄悄去求了老太太,要跟着大哥一起去。
    老太太忙斥她胡闹,“这可不是玩的,外头冰天雪地,谁照顾你?你父亲可是才说了叫你在屋子安生养一段日子。”
    顾运忙说:“我哪里要人照顾,我担心祖父,心里记挂,在家也休养不成的,求您了祖母!”
    顾运歪缠半宿,这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模样,老太太还担心她这会儿阻了,回头她拉扯她大哥偷着去了。
    一时松了口,叫人抓住,喜得直跳。老太太直抚胸口,一面让郝嬷嬷给她收拾打点行李。
    翌日一大早,亲自把人交到顾承庭手上。
    第三章
    顾承庭二十的年纪,生得身姿挺括,丰神俊朗,行事向来有度,从不失分寸,但在出门办事之际被祖母将妹妹塞在车上令他照顾这一下,一时也只能扶额叹息。
    顾运特地让郝嬷嬷给她头发全编了辫子,扎上绳子就行,一个钗环簪花都不戴,好打理,不然外头她自己也不会梳髻。不过就算简而再简,车上也多了很多东西。
    “怎么偏偏要跟出来,路上怕要委屈了,可别哭鼻子。”顾承庭点了点顾运的额头。
    现下出发,一路顺利的话,大概明天下午能到平殷。
    顾运仰着脸笑,“不委屈,去平殷也不算太远,我担心祖父,在家里也待不住。”
    此行一共两辆马车,一辆坐顾承庭顾运兄妹两,一辆车放物什,另八个护卫骑马随行。
    马车出了城,路就难走起来,顾运坐车里都只觉得一颠一颠的。
    她掀开一点车帘看外面,凛凛寒风一下从缝隙钻进来,吹得人哆嗦,放眼望去,只见片片残雪,萧瑟寂寥,树木只余枯枝,地下积雪成泥。
    路上几乎无人。
    顾运放下帘子,把手放在手炉上捂着,说:“哥,祖父是在哪儿被雪困住的?不知道有没有受伤。”统共不到两天的路程,回不来难道是伤得很重?
    顾承庭回说:“在平殷往下的一条窄道上,雪从坡上崩下来,祖父一条腿被车压伤,附近有个村落,现在一户人家落脚。”
    他们一路走来,偶尔看见远处村落,屋顶都盖着雪迹,屋里炊烟,外头行人稀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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