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像我这样的人都放弃了。
    还指望什么样的人能为穷人做事呢?
    那些像程厦一样,出身良好的人么?
    大家都会选择更好的东堤,更舒服的环境,那么金钱、资源、一切美好的东西,都继续流向那些不缺钱的地方。
    穷者恒穷,那么像哈日娜这样的姑娘怎么办呢?谁会为她的世界打开一条缝隙呢?
    这些我没法讲给程厦听。
    讲了,他也不会懂。
    我只能用最浅显易懂的话告诉他:“我要项目奖金,我要升职,我的辛苦一分钱也不能便宜了旁人。”
    我们的沉默中,隔壁餐桌的小孩摇头晃脑的唱着闽南语歌:
    “其实做人一世人啊快活无几工啊
    一条大路做两爿啊
    乞伊卜行底爿啊
    毋惊毋惊就毋惊
    我是后生仔
    风大雨大日头大
    我就是敢打拼。”
    程厦终于开口,他问:“那我怎么办?”
    我愣了一下,才意识到这句话他曾经问过,七年前,肯尼亚呼啸的夜风和这句话,同时灌入我心里。
    “你继续工作啊,两年这个项目就做完了。”
    程厦低头笑了一下:“你还这样,随时就可以把我抛下。”
    “我没有要把你抛下,一有假期我就会回来,不是这个项目我也要出差,也要在工地住很久。”我道:“如果我们在一起,你得习惯这个。”
    “是啊!”程厦叹息,道:“吃吧,别浪费了。”
    我带着一肚子忐忑不安来,我以为他会跟我吵架,或是像上次一样发疯。
    可是没有,大概将近一年的治疗有了效果,他非常平静的接受了这件事。
    我们讨论着过年,假期安排,各自坑比领导,气氛非常和谐热烈。
    程厦坐在我对面,那件黑色外套搭在椅背后,白色的衬衫挺括干净,西餐厅的光影交错间,他看起来就像某个英国老电影里,英俊的男主角。
    他一直是我最喜欢的样子,无论是当年,还是现在。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依恋型人格是天生的伪装者,为了迎合攀附对象,他们可以无底线改变自己,伪装成对方所喜欢的样子。
    我们吃掉牛排,吃掉龙虾汤烩燕窝,吃掉蟹肉沙拉,吃掉酥皮蓝莓拿破仑,喝了一整瓶红酒。
    等我们走出来的时候,外面的雨水已经停了,整个城市像是水洗过一样新鲜干净。
    程厦脸颊有点发红,我伸手去摸,很热。
    “你这酒量也太烂了吧,我打车送你回去。”
    他抓住我的即将抽出的手,像小孩子一样在我掌心蹭了蹭,道:“不要,我要去看海。”
    此时时间还早,我问:“去哪看海?”
    “走吧。”
    他打车说了一个地名,我以为是什么我不知道景点,却没想到我们整整坐了一个小时的车。
    是一片没什么人烟的海滩,停着几艘船,一弯圆月下,有三三两两的渔民正在夜捕。
    “跑这儿看什么海啊!”我有点奇怪。
    他没有说话,跳上了其中一艘大船,然后朝我伸出手。
    “你……不会吧?”
    我们上了那艘船,程厦给了我一把钥匙,示意我打开船舱门。
    我一边念着不会吧不会吧,然后打开了那扇门,海水的气息扑面而来。
    程厦在我身后打开灯,那是一个一应区全的小房间,有床、书架、桌子,更重要是——
    我看到了“我”。
    十一年前,我第一次来s市,穿着那件白裙在海边拍得那张照片,被相框装起来挂在那里。
    因为跟他告白被拒绝,哭得眼睛有点红肿,还是笑着比一个剪刀手。
    我在他们的图书馆自拍,旁边是看书的程厦。
    他们学校的校庆活动,我穿着羽毛裙,和一群师妹们合影。
    大多数画质低劣,是从qq空间下载下来照片,装进木质相框之中,在小灯和鲜花的环绕之下,格外美丽。
    最大一张,是我们在滑雪场的合照,被端正的裱好,放在窗边。
    窗外是月光下的大海,波光粼粼。
    背后是门落锁的声音,随后是程厦密不透风的拥抱,他呼吸的热气扑在我后颈上,声音温柔:“本来想给你个惊喜……我每次想你的时候,就会来这里布置一下。”
    万种思绪涌上心头,我反而已经不知道说什么了。
    我的十四年,那些一个人走路的日子,仰望一个人到脖颈发酸,偷偷掉眼泪的日子,终于被看到,被妥善的安放
    岁月遗光如同大海之上的点点碎光,熠熠生辉。
    “告诉你一个秘密。”
    他从背后亲吻我的脖颈,手指缓慢的穿过我的掌心,和我十指相扣。
    “其实你第一次来学校找我的时候,我紧张的要命,这么好看的女生为什么来找我呢?”
    他抱住我,轻柔的像是带我跳一支舞。
    “那段时的夜里间,我根本就学不下去,我一直梦见你……就像现在这样。”
    我倒在那张床上,昏暗的灯光下,衣衫凌乱,像一只待宰的白羊一样,他俯身上来,一边在我耳边低喃:“我一直很想跟你做爱,我甚至想这么引诱你,我知道你没法拒绝,我很卑劣吧。”
    我说:“是。”
    欲望像潮汐,一波一波冲刷我的理智,我的手被他放在头顶,微微发起颤来。
    “你去非洲之后,我每天都在想你,冬雪在干嘛啊,有没有认识新的男生,如果比我好怎么办?她会不会就这样……把我忘了。”
    “有时候我会做梦,梦见你回来了,一样坐在我身边,一样对我笑,可是醒来的时候,你的朋友圈都是一条直线了,我再也看不到你了。”
    月光从窗口招进来,他的身体如同一座苍白的神像,俯身悲悯的看向我。
    “那时候我就发誓,如果有一天,你回到我身边,我就再也不让你离开了。”他给我一个温柔的、带有血腥气息的吻:”我要用我的全部留住你。”
    我剧烈的喘息,隐约觉得很不安,却无暇去思考,他真的很会挑起身体的情绪,明明我并不热衷,但是每一次都失控得很厉害。
    夜里实在荒唐,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美色误人,我从来没有睡这么久过,我几乎是从床上蹦起来的。
    从窗口望去,我的衣服晾在外面,而程厦正站在甲板上喝啤酒。
    我只能随便找了一件程厦的衣服穿起来,踩着拖鞋朝他走去。
    “你干嘛呢?”我走到程厦身边,他穿了一件藏蓝色的t恤衫,露出雪白色脖颈和锁骨,以及……上面青青紫紫的痕迹。
    我脸轰的一声红了,连忙故作老手的模样,道:“哥们儿,昨天辛苦了啊!”
    啊啊啊我在说什么啊啊!
    程厦被我逗笑了,道:“你再睡一会吧。”
    我说:“不睡了,我们早点回去吧,感觉这边很难打车,明天我还得去趟公司呢!”
    他静了一下,道:“是啊,很难打车。”
    说完,他像是打水漂一样,用力往海水里扔什么东西。
    “那是什么?”
    “电话卡。”
    “哈?”
    他回过头,淡淡的笑着道:“我们俩永远留在这里怎么样?”
    第37章 冬雪,我们分手吧
    “依恋型人格障碍时刻沉湎于在被人抛弃的恐惧之中,当攀附对象想要中断关系时,病理性的受挫感就会随之产生,患者会陷入一种自身无法承受的痛苦和绝望中。”
    那天发生了什么,我已经模糊了。
    我只记得我们似乎歇斯底里的吵了一架,吵到最后,我觉得没法跟他交流,只能哄骗他:“咱们回去吧,我不去了行不?你又不可能真的把我在这里关一辈子。”
    他说:“新的项目经理三天之后就会出发了,我们在这儿待到那天就可以了。”
    我几乎是跳起来叫:“你他妈的有病!”
    我不管不顾的往外冲,他一把拉住我,力道之大,几乎要把我胳膊掰断了。
    我们俩共同跌倒在甲板上,我用力的踢他、踹他、死死咬在他肩膀上,他痛得叫了一声,却始终没有放开我的手。
    男人的力量终究是压倒性的,我最终被他抱回到房间里,跌倒在那张床上。
    “你别碰我!你再敢碰我一下,我就杀了你,我说到做到!”我像一个疯子一样咆哮。
    他压制住我,道:“已经来不及了,到底为什么非要走。”
    “我跟你说过很多遍了!我得把我弄出的烂摊子收拾干净,我才有奖金拿,我才能升职,你听不懂人话吗!”
    “你不回去也都会有这一切,我保证。”他的急切的看着我,眼神里是深重的悲伤:“你一定会升职,就算不升职也没关系……你把薪水算一个总数好不好,我给你。”
    我要疯了,疯到忍不住笑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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