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道。
    她坐起身,却发现自己的手指还卷着他的长发,扯得祁不砚随自己动,又去解开。
    贺岁安刚解开缠绕到她指间的头发,祁不砚也起身了,他坐在床榻边穿靴子,藏在里衣中的窄瘦腰腹弯出轮廓,肩宽腿长。
    现在已到用晚饭的时间,他们洗漱一番就下楼。
    掌柜靠在柜台打瞌睡。
    小二趴到客栈的窗外看天边夕阳,贺岁安从他身边经过,见抹布掉地上,捡起来还给他。
    “谢谢。”小二转过身来,双手接下那块抹布。
    贺岁安看见了小二脸上的青紫,唇角也有伤口,一看就不是不小心磕碰到的,像被人用力殴打过,顺口问一句:“你怎么了?”
    小二摸上自己的伤口。
    一言难尽。
    他不是长安人,老家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镇,以前听说来长安能赚大钱便屁颠屁颠来了。
    来长安能不能赚大钱,小二不知道,他只知道饿死是挺容易的,最后被这家客栈掌柜收留,当了小二,在此一干就是几年。
    长安也就表面看着风光,背地里阴私数不胜数。
    要想在这里混得住脚,可要花费不少时间与精力,小二已经清晰地认知到自己没这个能力。
    还有,大周的这位皇帝讲究“以和为贵”,能不打仗就不打,免得战乱殃及无辜百姓,譬如此次与南凉国的联姻,也是为免战。
    南凉国原先是想和大周打一场仗的,皇帝却提出了联姻。
    他们谈下来的条件是:联姻后,南凉国要像往年那样继续向大周纳贡,大周会给公主陪嫁两座城池。南凉国考虑一番,同意了。
    南凉国还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特地派最受宠的皇子过来,迎娶大周的落颜公主。
    免战是好事。
    小二也不喜欢打仗,可莫名觉得大周有些窝囊。
    不知从何起,大周颁布了一系列优待外族人的规定,除了边境偶尔会乱,仗是少打了,但有时候要委屈他们这些大周百姓。
    每逢跟外族人发生冲突,大周百姓免不了吃亏,大周官员总是会不约而同地袒护外族人。
    多气人啊。
    他们才是大周的子民,大周却明里暗里帮那些啥也不是、只有几个臭钱的外族人,偏偏气也没用,他们又不能做些什么。
    小二不太懂朝廷的事。
    可他气急了,倒是想大周跟那些人轰轰烈烈打一仗算了,打得他们再也不敢胡作非为,来到大周长安做生意还那么嚣张。
    今天下午,小二奉掌柜的命去市集买东西,跟不讲理的外族人发生了场争执,分明是对方先动的手,被抓进官府里的人却是他。
    还是掌柜亲自拿银钱去赎回他的,小二那叫一个备受感动。
    回到客栈,掌柜告知小二,赎他回来的银钱会从工钱里扣,小二的感动瞬间减半,那岂不是接下来的一年里都没有工钱?
    不过掌柜也算好人的了,若是别的掌柜,定不会去理被抓进官府的小二,防止招惹麻烦。
    小二还有一半的感动。
    掌柜又说,使唤他使唤习惯了,还找不到人换。
    感动消失得无影无踪。
    小二将受伤的原因告诉了贺岁安,还好心提醒她不要得罪那些外族人,否则会吃更大的亏。
    贺岁安看着小二鼻青脸肿的脸,道:“好的,我记得了。”
    在他们说话期间,掌柜就没睁开过眼,等他们快说完了才懒洋洋地叩柜台:“怎么还不去干活?你啊,整天给我偷懒。”
    小二立刻去干活了。
    掌柜这才睁开眼,看贺岁安与祁不砚,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提起:“客栈这几天的生意不错,来的客人全是武功高强的。”
    “以前来我客栈的大部分客人,不是非富即贵的公子哥、贵女,就是来长安做生意的富商,不差钱,只讲究住得舒服。”
    他抚了下长胡子。
    贺岁安乖乖等掌柜说下去。
    “自从小公子、小姑娘你们来此住下,我客栈这几天陆陆续续来了那么多江湖客人。”掌柜拿瓜子来嗑,“真有缘不是?”
    说话的声音不大,只有站在柜台前的他们能听得见。贺岁安听完掌柜的话,侧头看祁不砚。祁不砚浑然不觉地敲了下腰间骨笛。
    掌柜嗑了几颗瓜子,不忘照顾自己的生意:“可要用饭?”
    贺岁安:“不……”
    他友善地放了一捧瓜子进她的掌心,打断了贺岁安的话:“小姑娘,你就给我说说,我客栈的饭菜真的有那么难吃么?”
    “啊?”她听愣了。
    掌柜瞄了他们几眼,嗑瓜子的速度慢下来,清了清嗓子道:“你们只在我客栈里吃过一顿饭,我就想着是不是客栈的饭菜……”
    “太贵了。”贺岁安也嗑了一颗瓜子,感觉挺香,又用手剥一颗给祁不砚,再将剩下的瓜子倒回掌柜的手,拉着他往外走。
    留下石化的掌柜。
    太、太贵了?
    他们都能住得起他开的客栈了,居然还嫌他的饭菜贵?这有可能么?不可能,简直不符合常理,掌柜嗑瓜子的心情都没了。
    一定是有别的原因,说贵只是他们用来掩饰的一个借口,他们瞧起来又不像缺钱的人,掌柜决定去敲打敲打后厨的那位老师傅。
    他觉得可能是老师傅近来做的饭菜咸了的缘故。
    掌柜自言自语几句。
    趴在地板上擦地的小二很想拦住掌柜,却见他一溜烟地跑去后厨了。小二心想,糟糕,掌柜铁定要得罪后厨的老师傅了。
    并不知掌柜去干了些什么的贺岁安还没找到地方吃饭,偶遇了落颜公主的贴身侍女知墨,也不是偶遇,知墨是专门来找他们的。
    落颜公主派知墨来请他们二人去参加一个晚宴。
    知墨还带了马车过来。
    贺岁安不解其意。
    他们大张旗鼓上落颜公主的马车,刘衍会收到风声的,他也能以此确认他们拿水玉玦去拍卖行拍卖的原因——落颜公主。
    刘衍肯定怀疑过是落颜公主授意,但他应该会自己否决这个怀疑,自认她视他为亲生父亲,想查兄嫂之死的真相,定不会瞒他。
    因此,刘衍更倾向于当年还有其他知情者活着。
    他大抵会觉得他们想借此事来掰倒自己,或者另有所图,不管三七二十一,先下手为强。
    可落颜公主今晚此举摆明了贺岁安和祁不砚跟她有来往,剩下的事就昭然若揭了,不过贺岁安相信她这样做应当有自己的理由。
    贺岁安上了马车。
    祁不砚在她之后上马车。
    马车里点了盏灯,光线还算明亮,贺岁安挠挠有点乱的长发,他们是打算在外头吃点就回客栈待着的,所以没有怎么整理自己。
    他们今天又是从白天睡到傍晚的,不像每天早上那样会梳发、穿戴整齐再出去用饭与行动,只简单洗了把脸、漱了个口罢了。
    谁知半路被带走。
    现在,贺岁安是刚睡醒什么模样就是什么模样。
    主要是她睡相太不好了,贺岁安发现祁不砚的头发就一点也不乱,她用羡慕的眼神看他。
    又因为贺岁安是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趴床睡着的,无法在临睡前解开发间的丝绦,此刻,丝绦紧紧地缠着头发,很难解开。
    贺岁安挪了下屁股。
    屁股挪到了靠近祁不砚的位置,她坐在他前面。
    贺岁安:“帮我。”
    祁不砚双手灵活地穿梭过贺岁安的长发,指腹擦过她的头发,她感觉微痒,缩了下脖子。
    他将缠得很乱的丝绦取下,一条一条地放在腿上,彩色丝绦尽数落在靛青色的衣袍,颜色差别有点大,却又能铺成好看的色调。
    贺岁安感觉好舒服。
    如果她来解开那些乱成一团的丝绦,绝对会扯得疼死。
    贺岁安的脑袋无意识地往后拱,更加靠近了祁不砚,清新的发香味无声地充盈着整辆马车,他呼吸里全是属于贺岁安的气息。
    祁不砚摩挲过贺岁安的头发,她见所有丝绦都被他解开后,厚着脸皮道:“再帮我编发。”
    马车还在朝前行驶。
    两侧帘子时而晃动,烛火忽明忽暗,身材高挑的少年坐在看着小小一团的少女身后,将她的长发分成几缕,由上而下编。
    由于编的那条长辫子需要斜垂到胸前,为了方便祁不砚,贺岁安坐着转了个身,面对面。
    他们坐着时,身高间差异也还在,而且很明显。
    贺岁安抬眼看他。
    祁不砚正低着首,垂着眼,他需要配合贺岁安的身高,无论是站着,还是坐着,只要他看向她,都没办法不配合贺岁安的身高。
    不然的话,祁不砚会看不清贺岁安脸上的表情,也就不能学习并且感知她的情绪。
    贺岁安握住祁不砚垂在肩前的小辫子,弹了下发梢的银饰。
    叮当叮当。
    小铃铛银饰发出清脆声音。
    贺岁安解下小铃铛银饰:“借我戴戴。”虽不知落颜公主到底意欲何为,但对方既邀请他们去参加晚宴,那她穿戴不能太寒碜。
    之前祁不砚给贺岁安的那些银饰都被她放在客栈房间里了。
    “好。”他用丝绦绑好贺岁安的长辫子尾端,给她系上小铃铛银饰,银色落在黑色的发间。
    她又看祁不砚戴的抹额。
    不过只是无意地扫一眼而已,不知是不是贺岁安的错觉,祁不砚的眼似弯了弯,曲手伸到发后,解开能固定住抹额的链子。
    缀银流苏的抹额戴到了贺岁安额间,带有祁不砚的体温,她还保持着仰头看他,眨了下眼,烛火下,小脸粉白,鼻梁小巧高挺。
    抹额有系带,可以调节松紧,戴在贺岁安额间也很适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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