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觉得被盗墓者握手很晦气,想抽回来,不成想沈见鹤力气大得惊人,他怎么也抽不动,皮笑肉不笑:“我像令尊?真是有缘。”
    沈见鹤点头:“对啊。”
    掌柜见他还不松手,客气地问一句:“令尊如今在何处。”
    “早死了。”
    掌柜讪然:“……抱歉,提起您的伤心事了。”
    沈见鹤潇洒地摆手:“这不是我的伤心事,随便提也没事。不过掌柜您真的太像我死去的那个爹了,我都不想离开这客栈了。”
    笑得像哭的掌柜顿时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了,只能干笑着,开客栈不能赶走客人,但他真的不太想接像沈见鹤这样的客人。
    最后掌柜还是抽回了手,因为沈见鹤松开力气。
    酒窖很暗。
    掌柜有点害怕。
    干盗墓这一行的人应不是善茬,手段多得很,大部分喜谋财,否则也不会冒险下墓,万一此人也是那种利令智昏、随意杀人的人呢。
    掌柜越想越害怕,后悔和沈见鹤单独进酒窖了,但他也是个老狐狸,定然不会表露出来。
    沈见鹤敲了下旁边的矮凳。
    “请坐。”
    掌柜感觉沈见鹤此时比他更像客栈的主人,不自觉听话,撩起衣摆坐下了,坐下后才反应过来,他为什么要这么言听计从?
    可不坐都坐下了,再站起来不好,话虽如此,掌柜还是如坐针毡,时不时瞄一眼沈见鹤。
    沈见鹤随手拎起一瓶小酒坛。
    他永远都是一副落拓不羁的模样,掏出一锭银子抛给掌柜,拔掉酒塞,仰头喝了几口:“掌柜,您是风铃镇的老人了吧。”
    掌柜在这方面没什么好隐瞒的,说他的确是从小在风铃镇长大,祖祖辈辈都是风铃镇的人。
    沈见鹤又喝了一口酒,还想给他也倒一杯,但酒窖没酒杯。
    掌柜婉拒了。
    “掌柜您说您家祖祖辈辈都是风铃镇的人,那您应当对风铃镇很熟悉,我想问您一些问题,不知道您可不可以回答我?”
    掌柜一听便知沈见鹤目的不纯,犹豫道:“这……”
    沈见鹤专注地凝视着掌柜的脸,妄图从上面找蛛丝马迹,识别他接下来会不会撒谎:“我想问您有没有听说过一个叫燕无衡的人。”
    燕无衡。
    默念了几遍这个名字的掌柜疑惑抬头:“我小时候好像听我家太公提到过此人。”
    得知有可能从掌柜口中找到关于燕王墓的线索,沈见鹤想追问下去,还没开口就看到有小二跌跌撞撞地跑进来,他喊着大事不好了。
    小二正要说外面发生什么事,身后追来一人,扑倒他。
    掌柜没能反应过来。
    沈见鹤眼疾手快将酒坛砸过去,砸到那个张嘴欲咬人的男子,哐当一声,酒坛碎掉,为小二拖延了一点时间,他得以逃离。
    掌柜回神,扶起小二。
    男子的脑袋被酒坛砸出个血洞,却不怕疼似的爬起来,还要咬他们,沈见鹤捡起地上用来绑杂物的绳索,缚住男子的手脚。
    小二颠三倒四地述说着外边情况,掌柜听得糊里糊涂。
    沈见鹤则听懂了。
    他一改玩世不恭,变得有几分正经,看向被绑住后毫无自我意识、只知道咬人的男子:“你说外面现在有不少这样的人?”
    小二颤抖如筛糠。
    “是。”
    *
    还在客栈上房的贺岁安看着长街的惨状,有在做梦的错觉,当她看到下面出现一张不算陌生的脸时,转身就跑出房间了。
    跑到楼梯,贺岁安往客栈厅堂看一眼,有一个衣衫褴褛、呲着滴血的牙的女子在厅堂晃荡。
    她心跳加速。
    贺岁安想退回上房。
    却又发现一个被挖了双眼的男子沿着走廊摸索,他面部青筋暴起,张大嘴巴,流着血的同时淌口水,里面夹着几不可见的虫卵。
    前有狼后有虎。
    贺岁安进退不得,最终选择往下走,脚步放得很轻,恰好碰上女子转身看客栈大门,她拖着发软的腿跑向客栈后门。
    长街尽头站着一人。
    贺岁安就是因为看见她才会从房间里跑出来的。
    蒋雪晚不再像她们在卫城初遇那天的衣衫破烂,穿了一条齐胸襦裙,手拿着两串冰糖葫芦,眼睛、鼻尖泛着红,像是哭过。
    她被逃窜的百姓撞得踉踉跄跄,委屈巴巴地抹眼泪,抽泣不止,嘴里一声又一声喊着三叔。
    大家忙着逃命,没人理她。
    也有人朝蒋雪晚奔去,不过那些都是失去理智的发狂人了。
    贺岁安忙不迭跑向蒋雪晚。蒋雪晚也看见她了,似乎也还记得在卫城时见过贺岁安,揉着哭得微肿的眼睛想往她那边走。
    蒋松微气喘吁吁地从巷子里跑出,身上有打杀过的痕迹,见到蒋雪晚便拉过她,急匆匆带她离开长街,没看见贺岁安在街的另一头。
    她也不敢大声叫,因为他们之间忽多了两个发狂之人。
    而且贺岁安出客栈的目的就是想让蒋雪晚脱离危险,如今对方脱离危险了,她没必要再追。
    找个安全的地方躲才是正事。
    贺岁安原路折返,想回到客栈等祁不砚。没想到蒋松微牵着蒋雪晚回到长街找她,大约是听蒋雪晚说她也在,拗不过蒋雪晚要回来。
    他手持一把长剑,杀过几个发狂之人,他们都算不得是人了,若不杀他们,死的便会自己,还会让他们到处去传染别人。
    蒋雪晚很喜欢地抱住贺岁安。
    贺岁安愣了愣。
    “三、三叔。”她喊蒋松微。
    蒋松微警惕地看四周,神经绷得紧紧,分神应蒋雪晚:“见到人了,我们可以走了吧。”
    蒋雪晚伸手拉蒋松微的衣角,另一手还拉着贺岁安。
    “三叔,我们、我们带她一起走,可不可以啊,雪晚喜、喜欢她。”蛊未解,她说话还是结结巴巴的,无法流畅说完话。
    贺岁安受宠若惊。
    蒋松微闻言看贺岁安。算上卫城那一次,她们两个才见过两次面,蒋雪晚居然说喜欢她?
    他思索道:“你若无处可去,可以跟我们走。”
    贺岁安抬眼。
    话音刚落,一道银铃声随风飘渺不定地散开,又似融入风中,丝丝缕缕般传入耳畔,空灵如敲冰戛玉,仿佛能蛊惑人心。
    他们不约而同看过去。
    一名少年出现,衣袍染血,佩戴的小银饰也溅到血渍,脚边是几具发狂之人的尸体,脖颈浮现出来的蓝色蝴蝶像是要振翅而飞。
    祁不砚拂了拂手腕铃铛链子的血,像不小心沾染到灰尘,而不是沾到别人的血液。
    他温润地笑着。
    随后,他目光停留在贺岁安与蒋雪晚牵住的手一瞬,慢慢地移开,语气似单纯极了,眼神也是:“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第20章
    蒋松微在卫城见过祁不砚,当时的他也和贺岁安一起。
    蒋雪晚要回街上找贺岁安,蒋松微便猜测她现在可能是一个人,所以刚刚才会问出那句“你若无处可去,可以跟我们走”。
    眼下看来,并非如此。
    她显然是与祁不砚同行的,只是未免太巧了,他们也来到风铃镇这个地方,蒋松微心想。
    于是蒋松微拉回蒋雪晚,低声同她说了几句话,蒋雪晚依依不舍地看了贺岁安一眼,低头靠着他,放开贺岁安,不说话了。
    贺岁安朝祁不砚跑去。
    她也穿了条湖蓝色的齐胸襦裙,裙摆绣着白色的夕颜花,跑起来时袖摆与裙带随夜风向后扬,身上戴的银饰也叮铃轻响。
    祁不砚是苗疆天水寨的人,佩戴银饰成自然习惯,贺岁安跟他生活了一段时间,觉得银饰也很好看,买首饰会不知不觉买银饰。
    女孩子都喜欢漂亮秀丽的首饰,她也并不例外。
    打扮习惯相似的原因不多,他们是生活时间长了。
    趋同。
    这也是蒋松微今晚为什么在看到祁不砚和贺岁安一起出现后,断定他们自卫城开始就同行。
    还没有等贺岁安跑到祁不砚身边,凌乱的脚步声纷至沓来,一大批发狂之人从街尾涌出。
    他们双目赤红,涣散无神,见人就扑去咬。
    贺岁安加快脚步。
    祁不砚站原地,等她走向他。
    一股幽怨的笛音渐渐传遍大街小巷,发狂人变得更狂躁。蒋松微无暇顾及他人,带被吓傻了的蒋雪晚离开,冰糖葫芦从她手里滚落。
    冰糖葫芦被发狂人踩得稀烂,贺岁安神情不安,在他们追上来前一刻,拉住了祁不砚的手。
    祁不砚这才有所动作,领她拐进一条无人小巷。
    他笑问:“你怎么出来了?”
    “客栈也有这种人。”贺岁安咽了咽口水,仰头看祁不砚,一手握着他,一手拉他衣角,
    长夜映出少年的影子,挺拔清瘦,墨发尽数散在肩后,他眼睫乌黑,皮肤白润,眼尾天生自然红,像抹了胭脂般:“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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