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向月记着出发前的指导,屏住呼吸一动不动。
    但随着时间推移,他发现这特么是死路一条——虽然他一动不动,但这缕头发依然在很有耐心的不断收紧束缚。
    他也不可能一直憋着不呼吸,不然不是被头发勒死就是被自己憋死。
    舟向月尽可能平缓地移动自己的手,慢慢探手到颈间,碰了碰那缕头发。
    他的手腕上,戴着那串阿桃留给他的珍珠手镯。
    从小船封死之后,他就戴上了这只手镯以防万一。
    那缕头发碰到手镯的瞬间,一下子就松开了对舟向月的扼制。
    舟向月压抑着想要疯狂地大呼一口气的欲望,试探着轻轻吐出一口气。
    头发并没有进一步的攻击举动,反而缓缓地向外退去。
    舟向月松了口气。
    看来阿桃送给他的珍珠手镯是真的有用,会让水中的水鬼不想伤害他。
    就在这时,砰!
    船体剧震,好像有什么东西撞了上来。
    砰!砰!
    更多的撞击声传来,舟向月在船里颠来颠去,感觉自己居然有要晕船的危险。
    之前那缕头发柔和地蠕动过来,仿佛是安抚似的在他手心摩挲了一下。
    舟向月:“……”
    这是在安慰他不要怕吗?
    他反应过来,发现他的珍珠手镯之后,这些水鬼不再伤害他,现在攻击小船可能是因为不想让他去二号船。
    是因为它们觉得二号船有危险吗?
    ……不过去那里是为了进一步探索魇境,没有危险才有鬼了。
    舟向月想起之前阿桃哪怕变成了水鬼似乎也有神智,于是艰难地翻过身,试探着趴在船的缝隙边说:“谢谢你们的好意,不过我确实有事需要去那艘船,还请各位不要阻拦。”
    不知道声音在水里能传多远,他尽可能大声地说了好几遍。
    外面的水鬼似乎听懂了他的话,怦怦的撞击声很快就停止了,它们竟然真的没有再来扒拉这艘船。
    舟向月心想,看来阿桃不是个例,这些水鬼居然都还有神智,不太像是一般那种死于非命的厉鬼啊。
    ……难道它们都是之前嫁给河神后淹死的新娘?
    可这也并不能解释她们为什么有神智。反而是假如她们真的被邪物所吞噬,那魂魄大概率残缺,再加上满腹怨气,就更不可能在变成鬼魂之后还保留神智了。
    所以,它们到底是怎么来的?
    舟向月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小船终于来到了二号船。
    有人打开封闭的船篷,将他拉了出去。
    舟向月一离开小船,被明亮的光线刺得一时睁不开眼。
    看来这里已经离水面不太远了,外面透进来的光线已经非常明亮。
    过了一会儿,舟向月适应了这里的亮度,开始打量周围。
    出乎他意料的是,二号船比三号船要小许多,甚至好像比四号船还要小,视野里面甚至没有一个能辨认出是珠奴的人。
    舟向月想了想,这可能是因为痛苦程度处在中间的人本来就占所有人的大多数吧,或者大多数人痛苦的潜力都处在中间,所以除了无法切身体会到刻骨痛苦的小孩,和能来到二号船的少数人,大多数人都在三号船上苦苦挣扎。
    和底下几艘船看守珠奴的人不同,这里的看管对他甚至称得上是和颜悦色,甚至有点恭敬。
    舟向月很快就知道了他们对他这么客气的原因。
    他被带到一间装潢考究的房间里,宽大的舷窗外面能看见清澈的河水和成群游动的鱼,房间里家具一应俱全,居然真的像一间水下旅舍一样。
    在这里,舟向月碰到了陈思儿记忆里的村长陈庆有。
    这让他意识到,现在魇境里的人,应该和陈思儿记忆里叶枯乡的是同一批人——所以,他们为什么都进了魇境?
    陈庆有客客气气地请他坐,然后告诉他,希望他能够去祭船向河神大人献上自己最美丽的珍珠,请求他原谅叶枯乡的村民。
    原来只有二号到四号船生活着珠奴,一号船是祭船,那是一座移动的河神庙,里面供奉着河神。
    “我们听说了,你是一个特别好的孩子,之前在那几艘船里,都是主动想办法产出更好的珍珠。”
    陈庆有擦了擦眼睛,“我们之前对河神大人不敬,被河神大人抛弃了……我们一直在努力地向河神大人献上我们最宝贵的东西,希望他能重新庇佑我们。”
    “小青,你就是我们全村的希望啊!你一定要救救我们所有人啊!”
    舟向月装出一副乖巧的样子什么都答应下来,还不引人注意地想要从村长口中再套一点话出来。
    可惜并没有成功,村长的嘴很严,什么细节都不告诉他。
    等他们都走了之后,舟向月一个人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想着突然新得到的这些信息。
    村长说,他们之前因为河神送来的珍珠和鱼越来越少而心生不满,决定不再信仰河神,还破坏了河神庙。
    结果,他们就遭到了河神的惩罚——
    河神降下洪灾淹没了整个村庄,叶枯乡从此从地图上消失,还让他们全都变成了永生永世生活在水里不见天日的珠奴。
    只有当他们献上的宝物让河神大人满意的时候,他们才能离开现在这种痛不欲生的生活。
    舟向月在房间里走着走着,目光忽然被墙上的灯火吸引了。
    那是一盏光线柔和稳定的油灯,就像之前在另外几艘船里看到的那样,很像是鲛人油点的灯,不过更加明亮美丽。
    但是,这盏灯似乎有点不一样……
    在这样的灯火笼罩之中,人似乎会莫名觉得心里松弛而柔软,就像是刚刚被人温暖地善待过,也想要温暖地善待别人。
    舟向月自己就是玩魅惑幻术的行家,对这种会影响他精神状态的东西十分敏感。
    他凑过去,往灯盏里看。
    果不出所料,他发现那一汪半透明的淡金色油脂之中,竟然漂浮着一颗透明的珠子。
    其实也不是透明无色的,但一眼看不出它到底是什么颜色。
    因为那颗珠子闪烁着像火光一般绚烂的光芒,又有隐约的彩色光泽,那种莹莹的光晕似乎也随着火光一起弥散到了整个房间里。
    这颗珠子,长得很像……
    很像凌云塔顶那颗夜明珠。
    舟向月不怕燃烧的火焰,径直伸手去够那颗夜明珠。
    指尖碰到珠子的瞬间,他的耳边果然响起了清脆的提示音:“叮!恭喜你获得境灵碎片1/4【河神的夜明珠】!”
    舟向月眼前的视野猛然一亮,再次被强光刺得不得不闭了闭眼。
    周围传来此起彼伏的叫卖声和牛蹄嘚嘚的声响,鼻尖萦绕着胭脂和香料的气息。
    他睁开眼,发现这是一条热热闹闹的街市,满街都是各种商铺。
    他正站在一个贩珍珠的商铺前,铺子门前的屋檐上挂着一串串美丽的珍珠,门前支起的摊子上也有各种珍珠耳环、珍珠项链和珍珠手镯等等首饰,还挂着一面镜子。
    正是因为这面镜子,舟向月看到了自己此刻的模样——戴一顶白色斗笠,身上的衣服崭新雪白,从料子到做工一看就属上乘。
    胸前挂着一颗水滴状的朱砂平安坠,鲜亮色泽更衬得衣服白得耀眼。
    他转头的这一刻,白色斗笠上的淡色面纱刚好被风吹开,露出里面年轻俊朗的面容。
    眉如墨画,眼似点漆,唇红齿白,明亮的眼眸清清楚楚映出山川日月,黑是黑,白是白。
    舟向月立刻认出来,这是尘寄雪。
    衣袂飘飘、仗剑独行,很有那种仗剑走天涯的美少年剑客的感觉。
    尘寄雪自己显然也很有这种感觉,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多看了几眼。
    舟向月想,他现在貌似是代入了尘寄雪的记忆。
    这个魇境里居然有尘寄雪的记忆……所以,这个魇境真的和翠微山那个鲛人模样的湖仙有关吗?
    毕竟,从因果线上看,他是被尘寄雪杀死的。
    舟向月还想起,凌云塔顶那颗有隐约血色的夜明珠也是尘寄雪带回去的——他是从叶枯乡带回去的吗?
    “客人是给心上人买首饰吗?”
    一个包着碎花头巾、打扮得精致又干练的女子迎了出来,对尘寄雪笑道,“不知是想买点什么?”
    她对尘寄雪态度这样好,显然也看出了这位年轻客人的财力足够在铺子里买下他想买的任何东西,当然他的年轻俊美可能也是一个原因。
    尘寄雪抬头笑起来:“不是买首饰,是想买一颗夜明珠。”
    “一颗?”老板有些疑惑地重复道。
    尘寄雪站在铺子前打量片刻,点点头:“是要那种能镶嵌在建筑物顶上的夜明珠。这些珍珠恐怕都不够大,请问有没有那种比较大的夜明珠呢?”
    舟向月明白了。
    他听说过尘寄雪当初之所以换了凌云塔上的夜明珠,就是因为他之前醉酒在塔尖上舞剑,结果不小心把原来那颗夜明珠给弄碎了。
    那种东西都是无价之宝,虽然尘寄雪有钱,肯定也不能直接赔钱了事,非得找一颗替代不可。
    看来,他现在就是弄碎了那颗夜明珠,出来准备找一颗回去赔偿的。
    “那么大的夜明珠我这儿还真没有,”老板抱歉道,“不过,这里离叶枯乡不远,你们这些远方来的客人可能不知道,叶枯乡的珍珠最有名了,夜明珠也不少。你可以去那里看看。”
    尘寄雪谢过了珍珠首饰铺的老板,就准备动身赶往叶枯乡。
    去叶枯乡之前,他先到集市上的一个茶馆里暂歇。
    茶馆里有个说书人,正在绘声绘色地讲四里八乡的各种志怪故事。
    看到尘寄雪进来,说书人立刻很有眼力地看出了他的阔绰,热情道:“这位大侠,你想听点什么故事?这附近几十里土地上所有的故事,没有我老魏不知道的!”
    尘寄雪笑起来,“我是外乡来的,也不了解这里的风土人情。我准备去叶枯乡,不如就请先生讲讲叶枯乡的故事?”
    “好嘞!”
    说书人清了清嗓子,握着折扇一打,吐一口气悠悠然开讲。
    “……要说这叶枯乡啊,最有名的当属这里产的珍珠。光泽温润、质地细腻,实乃珍珠中的上品,是别处所不能比的品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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