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居然是冷静的那一个,而他是个气昏了头的跳梁小丑。
    梁锐言这蠢货说的可真对,他也要出局了。
    “柳絮宁你不觉得你这个人很残忍吗?你很擅长把人弄得乱七八糟的你知道吗?”
    “可我没有做什么。”
    他眼底漆黑一片,声音带着努力克制后的平静:“你不珍惜我,你会后悔的。”
    一切都静悄悄的,她低了头,盯着自己的鞋尖撒着谎:“但我现在不是很后悔。”
    这么好看的一张嘴,怎么能说出这么难听的话。
    那些被丢弃的愤怒把他包围了个彻底。还待在这里干什么?他不如回家去倒时差。
    想到这里,梁恪言不由冷笑一声,连声线也如淬了冰:“知道了。”
    柳絮宁看着他朝自己走来,肩膀短暂地相碰,他又毫不拖泥带水地离开。
    她已经料想到了他猛然关门的声音,可身后动静很轻,只有一声门锁上的声音昭示着他的离开。房间里很安静,楼道里也是。
    静得她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难受陡然之间占满她心脏里为数不多的空间,不仅是身体上,更是心里。想哭的念头再次涌上鼻尖,无所谓了,他又不在。看房的那天,上一个租客很坦诚地和她说这房子隔音一般,房租可以酌情再减。所以她不敢放声,只克制地哭泣。喉咙干涩发肿,哭泣散在空气里,叫人疼痛。
    两三分钟之后,门被敲响。此情此景,只能是梁恪言了。但柳絮宁不明白他还上来干什么。她用力地抹了抹眼泪,调整好呼吸,走过去开门。
    门一开,他就进来,没说话,也不脱鞋,大步往厨房走。
    柳絮宁吸了下鼻子,心里埋怨他这人好没礼貌,进别人家门鞋也不脱。可他根本没瞧她一眼,关火之后目不斜视地离开她。
    第55章 值得
    接到梁恪言电话的时候, 谷嘉裕正在和朋友喝酒。谷嘉裕爽快地报出地址,报完之后他回过头想了想梁恪言当时的语气,听着似乎心情不大好,他当即有点后悔。
    梁恪言到的时候没和谷嘉裕打招呼, 一个人安静坐在一角。这里的调酒师个个都是人精, 知道眼前这人来头大, 也知道跟在他身边的那帮人派头大得很,别人点炫富装逼的酒时还得咬咬牙,隔天清醒过来能肉麻好几天。那群人就截然相反,喝天价酒恍若灌自来水。
    他于是主动询问梁恪言要喝什么, 梁恪言没什么心情说话,指指谷嘉裕那边。调酒师秒懂。
    等谷嘉裕知道这事儿的时候,他往后头扫了一圈。这人什么情况,问他在哪儿, 来了又不找他,还要塌便宜蹭他的酒?
    他刚起身, 几个朋友哎哎两声:“搞什么,要丢下我们?”
    谷嘉裕说:“那我赤裤兄弟,是你能比的吗?”
    他径直走到梁恪言面前, 往旁边一坐,作出夸张的神情:“来了不叫我?”
    梁恪言正走着神,听见他的声音才扫他一眼:“嗯。”
    谷嘉裕觉得奇怪,他往日警惕得很,背后也跟长了眼睛似的, 有人多看他几眼他都能注意到, 今天倒是放松。
    “不叫我那你问我在哪里干什么?”
    “随便问问。”
    这回答也是敷衍。
    谷嘉裕此刻看出点微妙的苗头,揶揄道:“心情不好啊?”
    “没有。”
    “没有心情不好, 那你来这里干什么?”
    “你不是也在这?你也心情不好?”
    “你这个人嘴这么硬干什么?”谷嘉裕越看他这样子越想笑,“我帮你回忆一下啊,你小时候不想画画翻墙跑出去,结果被家教老师和你爷爷揪回去的时候就是这个死样子。我记得阿锐和宁宁当时还在楼下直直盯着你看,稀奇得很。哇,那个场面。目的没达到,事情没做成,碰了壁,很丢脸,又很不爽。”
    “说说呗,在哪里碰了壁,谁又让你不爽了?”谷嘉裕没等他回答,又自顾猜测,“不会是我们宁宁吧?”
    谷嘉裕他妈闲着没事天天跟富太太们打麻将,麻将桌和酒桌可谓是有异曲同工之妙,梁家最近那点事他也是一清二楚。谷嘉裕站在梁恪言这边,自然也是站在柳絮宁这边的,只可惜念头刚起了一秒就被他妈压下。别人家的屎盆子,自家儿子得是吃得多饱才要去当搅屎棍!
    梁恪言倒酒的动作停了一秒,继续若无其事地倒酒。谷嘉裕心知肚明,毫不克制地笑,笑完问他到底怎么了。
    “小矛盾,不重要。”
    梁恪言没有把自己感情上的事情告诉别人的癖好,看似清醒的旁观者也许可以站在清楚的角度上居高临下地指点迷津,但真正想通,还需要靠自己。
    “你一个人憋着,那你来这里干什么?”
    “喝多了没办法回家。”
    “占完我的便宜,还要用我的司机啊。你记得给钱——”谷嘉裕突然一愣,有个想法在心中冒泡,“你不会是要装醉,到时候给我的司机报柳絮宁家的新地址吧?”
    梁恪言看了眼他:“被人猜中心思是挺不爽的。”
    语气带嘲讽,也不知在嘲讽谁。
    打趣到此为止,谷嘉裕认真起来:“梁恪言,你和梁二站在一起,我肯定是选你。你和宁宁站在一起,讲道理,我自然还是站在你这一边的。谈个恋爱,造出这么多麻烦,又要受这么多气,何必呢,大家像以前一样相安无事的,你和梁二还是好兄弟,和宁宁还是做回好兄妹,老爷子也不会生你的气,合家团聚,多好。”
    “我以前也受过气。”
    谷嘉裕实在无语:“死鸭子嘴硬。”
    受气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解决方法无非两种,忍下或是反击。忍耐以成倍的利益为出发点,反击则能在当下就获得相应的回报。但柳絮宁游离于此规则之外。忍耐之后,他得不到利息;至于反击,看见她鼻头红红掉着眼泪就足够让他心痛的了。
    出她家门时,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听见她若隐若现的哭泣声,细细碎碎,像竭力憋着。他又想起她委屈的哭诉。她说她脑袋疼,喉咙疼,肚子也疼。而他就这么把她丢在了家里。
    他喜欢她,因着这份喜欢,他自认为她付出了许多许多,所以当投入一件事情却没有回报又被人当即推出当做代价时,他是不爽的,是愤怒的。
    去英国前的那个夜晚,他问自己,为了柳絮宁值得吗。
    那晚上他根本没想出答案。但他现在明白了,这个问题的存在就很不合理。
    将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情都归结于她身上那也太自私了一点,不管是因何而起的念头,最终能拿到手中的却是货真价实的东西,是为他自身所用的利益。这不是没有回馈的努力,最大的获益方莫过于他自己,他何必虚伪地说自己是为了柳絮宁而改变,她又何必因为他的独自决定而承担这份莫须有的枷锁。
    如今付出却没有收获自以为的回报,于是恼羞成怒。
    他和她说喜欢她的利己性品质,现在却要反过头来指责她自私。
    于己于她,都不公平。
    人没有权利傍身做筹码时,是无法勇敢面对比自己厉害太多的人。梁安成、梁锐言都缺失十足的底气面对梁继衷,更何况是她。
    谷嘉裕不擅长做知心哥哥,但他今日决定大发慈悲渡一渡眼前这位似乎已经走入死胡同的人。
    “虽然你和梁叔关系不好,但你得承认,你能有今天,很大程度都得益于爷爷和梁叔,不然你以为你人生能这么顺利?为了宁宁抛弃这些东西,你小心吃苦头。”
    “你说得对,我这辈子是顺风顺水。”
    谷嘉裕哎了声:“朋友,上道。”
    他这辈子顺风顺水,那么在柳絮宁身上吃点苦头也算是人生版图上的一桩喜事。他闷下一杯酒,说了句走了。
    谷嘉裕还酝酿了一肚子的话,见此状,他皱眉:“你这就走了?”
    梁恪言嗯了声:“事情不过夜。”
    谷嘉裕:“……”
    行,白说。什么狗运气,认识梁恪言算他倒霉。
    看着对方快步离开的背影,谷嘉裕不由冷哼一声,继续坐回原位。
    那边几个狐朋狗友早就注意到他了,揶揄道:“赤裤兄弟丢下你跑路咯。”
    一个两个,都贱得可以。
    ·
    出租车在小区门口停下,梁恪言下了车,边走边打开和柳絮宁的对话框,发了句【睡了吗】过去。
    等他走到她那幢楼下时对话框里还是没有新消息。他抬头看了眼,这边的视角能看到的应该只有客厅,一片漆黑。
    站在紧闭的门前,梁恪言轻轻敲了敲门,许久都没人应,手机里照旧没有信息。
    他于是又发去一条:【我在门口,可以开门吗?】
    还是没回。
    无所谓,他也挺擅长吃闭门羹的。
    梁恪言走下楼时下意识仰头望了眼,原本漆黑一片的客厅正亮着光。心里也似轰然点亮了一盏灯,他忍不住笑了,三步并作两步,疾速跑上楼。
    五楼倒不至于让他气喘吁吁,他却是非要沉沉喘着气,发去一句语音:【飘飘,给我开一下门,好不好?】
    白日里和胡盼盼的那通电话还清晰地回响在耳边,女生似乎很惊讶他会问这句话,反而理所当然地说,她第二天就告诉我们啦。
    她的定义里,第二天是什么时候呢?胡盼盼说,就是你们在一起的第二天啊。
    梁恪言想起,那时的两人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他在回一封国外邮件,偶尔一瞥她时便看见她和梁锐言的对话框,备注是很清楚的两个字——阿锐。这没什么,所有人都是这么叫梁锐言的。可后来看到她给自己的备注,端端正正又充满距离感的“梁恪言”三个字,真是让人心里窜起一点嫉妒的幼苗。再后来,她在对话框里疯狂地打着字,脸蛋绯红,耳朵也红红,眼睛的弧度弯起,灿烂得像装了一整个夜空的星,又时不时咬着唇,不知道在和谁说着些什么少女心事。梁恪言不想看,更不想再不爽了,索性无视。
    直到今天,被胡盼盼提起,他才后知后觉地猜测,她是在说他。
    真荣幸,他是她隐秘羞怯的少女心事。
    怪不得那天在舞蹈室,当梁锐言敲响门,而他拦着她不让她去开门时,她脸上的诧异如此明显。似乎犹豫摇摆,左右踌躇,想要确定好万无一失的退路才敢前进的是她,可下定决心做一件事后并不后悔的也是她。
    通话最后,胡盼盼说:“其实柳絮宁这个人心很软的。”
    梁恪言看着依然关着的门,和毫无回应的对话框。
    是吗?
    “飘飘,心这么硬啊?”
    “我明天上午要开个会,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柳絮宁点开语音,听到第三句时,门口响起脚步声,然后逐渐变轻。
    八个小时没到,她不敢吃药,吃完他煮的粥后,柳絮宁在床上翻来覆去好久,实在睡不着,她的脑子涨涨的,知道梁恪言在外面于是立刻撑着身体爬起来,可又不敢给他开门。听着他低沉的声音,声色里有显而易见的疲倦。连轴转后马不停蹄地过来找自己,是很困的。可她也好委屈啊,前头是傲睨自若的梁继衷,背后是柳家人摆齐了椅子悠哉悠哉看好戏以解数十年前之厌恶。她孤身一人站在那间书房里,毫无资本地面对梁继衷嘲讽的眼神,刻薄的言语,连笑声都像细密的针尖,整齐且有规律地扎着她的身体。
    他们梁家人高高在上惯了,真是一脉相承得喜欢如此睥睨别人。
    门外彻底没了脚步声,柳絮宁吸了吸鼻子,无奈,还是堵着,难受的要命。
    发烧真是能让人顷刻变脆弱,有些事情越想越让情绪加倍迸发,她鼻头一酸,眼眶又被眼泪充盈。
    她真没用,一天要哭这么多遍。
    从猫眼里看,外面没有人,可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死心,非要开门瞧瞧。也是好笑,他在外面时她不开门,他真走了,她倒是非要一探究竟了。那他走了,她到底是觉得麻烦解决了还是更难过了?
    门刚开不过能容纳半个身形,有人的手从一旁伸来,轻松地箍住。
    近在咫尺,柳絮宁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要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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