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绝非他愿。
    闻初尧的喉结缓缓滚动了两下,脑中想要把她留下的声音越来越大,可这一刻,他仍是克制着,明明只要一想到柳殊,心口便会不自觉泛起密密麻麻的疼,可他仍是如同自虐一般。
    他甚至想,哪怕他如今去求柳殊,告诉她自己真的已经改了,不会有那些惹她为难的事,不再有那些后宫中的莺莺燕燕来打扰。
    只有他们二人。
    哪怕他这么说,这么做,对方如今怕是也不会再多瞧上他一眼了。
    男人微微仰了仰头,微阖着眼,平复着内心的无数汹涌与挣扎。
    精神恍惚的那么一瞬间,闻初尧甚至觉得这是他的报应——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忍受着四周的喧嚣,却没有资格再前进一步。
    哪怕一步。
    就一步。
    第88章 跑路第九十八天
    隆冬, 万物被裹上一层银色的纱网,街上往来的行人逐渐减少。
    洛城与江州不同,江州临水, 冬日里难免阴湿些, 洛城却是比其占地更广, 也更干燥温暖。
    柳殊收拾完手头上的事情搬到此地时,恰好是除夕的前两天。
    临近年节, 街上张灯结彩, 处处是即将迎来新年的喧嚣与喜悦, 街面上噼里啪啦的炮竹声传来, 贩卖糖人的小贩挑着担子,边走边发出一道长长的吆喝声。
    因着虞夕月的那个消息, 柳殊这几日睡的属实不大安稳。
    前些天,她试探性地提了下要离开江州的事情, 并暗地里和月荫收拾起了盘缠, 本打算把这间铺子让给官府, 彻底改造一番, 用做往后学生们学习丹青的场所,谁料当晚,便有几个女学生们自愿请缨照看。
    像是看出了她的为难,也像是只是觉得她只是孕期出去散散心, 一番交谈, 约定一齐照替她照看着江州的这间屋舍。
    短短不过十来日,以至于柳殊人到了洛城都还是有几分水土不服的飘飘然, 等到了晚上就发展成了断断续续的孕吐。
    等鸡飞狗跳地在客栈安顿好, 已经是接近凌晨了。
    迷迷糊糊间,只听得“嘭”的一声, 接着绚烂的烟火便将整片天空照的通明,几息后,烟火的光芒燃尽后,一切又归于寂静。
    柳殊被月荫扶着坐直身子,背后被塞了个软枕,强撑着清洗干净,没过多久就又沉沉睡去。
    翌日,一觉醒来已是午时,暖融融的姜茶下肚,缓了好一会儿,主仆两人才算是活了过来。
    孕期不良反应的滞后性仿佛最近才在柳殊身上体现出来,从前甚少孕吐不舒服的人,到了快四个月的时候,反应竟也破天荒地渐渐剧烈了起来。
    红枣姜茶泛着热气,颜色鲜亮的红枣被淡淡的褐色茶水浸润,加之姜丝的点缀,猛喝了几口才堪堪压下喉间翻涌着的那股恶心感。
    月荫瞧着柳殊状态好了些,才试探性问道:“小姐,咱们可要去采购些什么东西?”明日便是除夕,虽说是刚到了地方,这种重要的日子理应也该好好庆祝才是。
    更何况,还怀着身孕,更应该好好调养身子。
    “等下午晚些吧,买完了咱们回来一起剪上窗花贴上。”柳殊捧着茶盏道。
    这间屋子被她们长租了大半个月,又因着是年节,客栈老板对于客人这种简单的装饰行为也只是睁只眼闭只眼。
    再者,待到离开之前把东西复原便是。
    商量完,两人便一道出了门。申时三刻,街上的节气氛围更重了几分,不过几个时辰便是除夕,故而四周都有挂在树梢或是房檐边的灯笼,想来待到天色将暗时,便会尽数点亮。
    柳殊从未有过这样新奇的体验,凡事亲力亲为,细致地去采买那些过节时候的小玩意儿。
    待到她逛完整条街道回去时,天空已然泛起了几丝暗色。
    除夕的年节氛围渐渐盈满整层楼,跑腿的小厮得了赏钱,脸上的笑意也不免更真心实意了些,正对着一侧的男子说着什么,一水儿的恭维话不多时便不可避免地传入至柳殊耳中。
    门旁,那清俊男子正等在那里,背影颀长清瘦,周身带着股柳殊所熟悉的书卷香气,仅仅是一个背影,便惹得她忍不住一愣。
    他似乎还正在和那小厮交代着什么,接着顺着对方手指的方向一瞥,猝不及防与柳殊对上了目光
    视线相触,空气滞住一瞬,柳殊的指尖也不自觉随着这个对视而微微蜷缩着,
    一时间,她有几分分不清楚是周遭人的喧嚣还是自己心底的惊诧。
    柳淮序盯着她看了两瞬,面色如常,“好久不见。”只语调里淡淡的疏离褪去,变的更加温和起来。
    那小厮站在一旁,闻言,有些费解地用余光飞快瞟了眼。
    这位客人也是来住店的,出手大方,为人礼貌。
    只是刚刚那话,怎么听……都有种神奇的感觉。
    思索无果,最终他决定把这归于熟人间的特殊磁场,默契地把自个儿当成隐形人,脚底抹油离开了。
    屋内,烛火幽幽,窗外的月光柔和似絮,淡淡的银辉混着灯火洒进。
    柳殊堪堪从见到柳淮序的惊诧中回神,面上下意识地扬起唇角,“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她分明专门托人递了话,叫他不要再冒险。
    毕竟…依照闻初尧如今的势力,要去追查当时的那些蛛丝马迹,实在是过于轻而易举。甚至于,柳殊有时忍不住会觉得,他怕是早就查到了,只是不知为何……
    或许是当初他答应了要一笔勾销,故而没有发作吧?
    她的脊背下意识挺的笔直,整个人不自觉地呈现出一种与过去两人相处时不同的状态,落在柳淮序眼底,令他呼吸一顿。
    微微眯起眸子,眼底带了几丝自己也毫无所觉的急切,“如今也有近四个月了,风头过了,自然……我就想办法来了。”
    不知道是在同柳殊解释,还是在同他自己,“左右柳家那边也没什么大事,而且…我现在也算是能说上话的,想着或许能帮上你,便来了。”
    “更重要的是……”他想见她。
    疯狂地,无法自抑地想见到她。
    柳淮序微妙地停了两瞬,深吸了口气,“当下你怀有身孕,一个人在这边…总归是不大方便。”
    “有月荫和我一起。”柳殊突然道。
    默默瞅了对方一眼,轻抿着唇,“而且、而且我如今尚且能应付。”她心里的那股怪异感渐渐变浓,连带着说出来的话下意识也是带着些拒绝的意思。
    不过,柳侍郎冒着风险来看望她,她这么说……是不是有点儿太伤人心了?
    “总之…你来看我,我是很高兴,但……”她干巴巴地说了半晌,神情隐隐有些客套,“我还是希望,你也能以你自己为重。”
    “过好你自己的生活。”
    “而不是……为了我。”
    柳淮序帮助她的事情已经足够多了,有时候,柳殊甚至觉得她隐隐有些挟恩图报的架势。
    同样的,那些隐藏于暗处的情愫,她也一样知晓。
    思绪开始走偏,她甚至忍不住想再说些别的什么,好叫柳淮序干脆打道回府。
    如今再见,不知何时开始,她心底的想法……早已经有些不同了。
    既如此,合该……
    “你还和小时候一样喜欢乱想。”柳淮序忽地开口。
    他似乎是笑了一下,声调里透出了几丝与平日里清雅君子所不同的宠溺与温柔,“恰逢除夕,便也真的舍得赶我走嘛?”
    “我才刚来…怎么说也得陪你过完节吧。”柳淮序拿起茶盏,杯沿遮住了他此刻的表情,背于一片月光下,一时有些瞧不真切,“还和以前一样的。”
    不知怎的,当下的氛围渐渐朝着有些奇怪的方向偏移了起来。
    桌案上灯火如豆,灯下是柳淮序温润如玉的侧脸,他微微曲着身子,以一个颇为放松的姿态,小口小口浅啜着杯盏里的热茶水。
    明明不是很名贵的什么东西,却硬生生被他这副好颜色给衬出了几丝与之不符的劲头,普通的白瓷,恍惚间,竟也像是从什么地方进贡上来的珍稀器皿一般,男人修长的指节一握,煞是养眼。
    对方骤然说起这些往事,又是以这么熟络的姿态,饶是柳殊已经在心底打好了腹稿,一时半会儿也有些不好再开口拒绝了。
    僵持好半晌,只得轻点了点头。
    夜幕降临,天空彻底被暗色笼罩,不过一会儿,窗外的喧闹声就渐渐大了起来。
    柳殊觉得这般待着尴尬,干脆把人都喊上,也出来凑了个热闹。
    冲天而起的炽热火光,伴着爆珠噼里啪啦的声响,一齐融于深冬的夜景之中。
    柳淮序被这么骤然搪塞着打发了出来,倒也不生气。仍旧是好脾气地陪着,像是方才的急切从未出现过。
    他站在廊上,注视着她窈窕的背影,红彤彤的灯笼,照出除夕特有的光晕与欢喜,透过雕花的窗反映在他侧脸上,如玉的皮肤上,一小块儿透亮的光团,带着几丝斑驳,晕开,又不自觉地缓缓抖动着。
    下一瞬,似乎是心情也变好了起来,短促地笑了声。
    柳殊被这么一笑,心下有几分莫名,但她到底只当做是节日之故,下一瞬便将其抛诸脑后,继续顺着人流缓步穿行。
    柳淮序自是紧随其后,隔着点儿距离,也放下那些心思短暂地欣赏起这佳节盛景。
    不远处尽是除夕前的人间烟火气,带着雪意的冷风拂过,街角处的那颗枯树掉光了叶子,光秃秃的,就显得有几分苍白无力。
    树下,闻初尧只是站在原地,静静看着这副场景。
    身侧,林晔有些不忍地望了他眼,权衡再三,到底还是开了口,“陛下,其实……皇后娘娘心软,若是您执意,至少……”也会比现在好。
    一遍又一遍地描摹着心爱之人的眉眼,忍耐着心底的想要靠近的声音,一遍遍独自承受着。
    至少,会比这般下场更好。
    闻初尧听了这话,却仍只是默默站着,保持着远眺的姿势,表情巍然不动。
    过了许久,他的嘴唇突然动了几动,吐出一句语音极轻的话语,“我情愿是他,至少……”
    “她会真的高兴。”带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不甘与悲凉,下一刻,又迅速消散于凌冽的风声里。
    男人拂袖转身,最后,连带着那丝龙涎香气,也一道淡进雪雾里。
    不过瞬息便无痕。
    第89章 跑路第九十九天
    东宫。
    待闻初尧回到熟悉的地方, 那些久久隐藏着的负面情绪才像是终于寻找到了一个发泄地,不需要伪装与克制,尽数宣泄而出。
    不过须臾, 宫殿内, 熟悉的味道便将他皆数包裹, 独属于两人间的点点滴滴似乎也一道浮现眼前,但此刻却又像是隔了一层银白色的纱雾。
    过去, 他尚且能隐隐约约窥探清楚遮挡之下的那副景象, 而如今, 竟像是越来越模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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