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初尧再度抬眼看向柳殊,试着让自己的表情轻松些,“我最近一直盯着那小子。”
    “他…买通了山匪,想要……”嘴角微微扬起,像是在笑,只心里却是无尽的悲凉。
    这种见面,怕是……只会见一次少一次了吧?
    “想要什么?杀了我?”
    他听着柳殊冷淡的问询,脑袋有些昏沉沉地想着,心口处的那股害怕的情愫再次上涌,垂在衣袖下的指尖颤了颤,继续说道:“不是,无非…是想要借此谋取些好处。”
    “你还怀着身子,我怕…怕他做出些不妥的行为,扰了你清净,便先把人给扣下来了。”
    过了半晌,见柳殊不回,又干巴巴地补了句,“……可以吗?”
    今日他贸然前来,除了想要揭穿这人的真面目,更多的,则是他自己害怕。
    这些日子,闻初尧总会恍恍惚惚地又梦到两人先前相处时的记忆,在东宫的时光对柳殊而言,大概真的并没有多少称得上美好的日子,所以待闻初尧真的细细回想,想要去找到对方也爱他的蛛丝马迹时,得到的竟然不过只有几个片段而已。
    犹如一阵风,一拂便过了。
    也是直至那一刻,他才惊觉,原来他心底害怕的情感如此之浓。
    他怕,未来的日子也如风一般,更猛烈,更宜人,轻轻一刮,便把过去算不上美好的日子吹散了,而过去的他,也会被慢慢替换了另一个别人。
    但他更怕的是,柳殊不再爱自己了。
    也或许,他在未来的某一日,会发现柳殊爱过自己,只是如今不爱了。
    思绪回转,闻初尧下意识想把胸前的那封信往里缩缩,贴身带着,继而藏的再深一些。
    毕竟…这是柳殊唯一留给他的东西了。
    她亲手写的,叫他早日归来。
    甚至于,应当也能算……她爱过他的证据吧?
    “我知道了,这次…还是感谢你。”柳殊早就对王旭朝有所怀疑,只是她到底没想到对方敢这么大胆。
    山匪流寇……
    这种人若是把她绑了,别的先不说,光是她肚子里的孩子,怕是早就在路上便凶多吉少了。
    自己身体一直算不上好,故而柳殊到了江州之后一直有小心调理着,过去喝不下去,要偷偷倒入盆栽里的苦药,她如今早已经可以面不改色地喝上一满碗了。
    良药苦口,身体好了,往后的日子才有盼头。
    她说的客气,闻初尧听着,心里越发不是滋味,但他如今早已经没了能够耍性子的立场,嘴唇张张合合,到底还是选择顺着对方的话说了下去。
    只是心底的那个声音,愈发响了起来。
    万一……此后没机会了呢?
    闻初尧的神情有一瞬间的难看,光是想想这个可能,浑身的血液便如同凝固一般,刺人的寒冷,再加上整日整日的失眠,以至于等他回神时,那心里话已经被他问了出来。
    “妘妘,你…爱过我吗?”
    一切不过刹那间。
    柳殊一愣,脸上客套的笑意褪去,定定地望着眼前的人。
    “你想要问什么你便问。”她的语气带了点儿诡异的平静,“何必甩出这种好笑的问题?”
    “你早就查到了不是吗?还要掩饰着,装作不介意,装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装作…我们俩还在东宫。”
    她脸上的笑意彻底冷了下来,“你若是怀疑我还与柳淮序,还与柳家那边联系着,你可以直说。”
    心里的有那么一瞬间的想法被戳穿,闻初尧的唇角微抿。
    两人许久未见,可那些熟悉的细节,下意识的动作,都是刻在骨子里的。
    柳殊心中忽然觉得有几分好笑,偏开了视线,“闻初尧,你何必呢?”冠冕堂皇,自以为是对她好,是弥补。
    “我不需要你的弥补,若是你硬要这般,那不如让我打一巴掌来的实在。”柳殊随口一说,下一刻,便起身想要送客。
    闻初尧却好像抓到了什么救命稻草一般,倏地逼近,抓起她的手,就要往自己的脸上送。
    “你打。”只要能叫柳殊开心,只要能换来两人重新开始的机会,十个、百个巴掌他也受得的。
    “你疯什么疯?”柳殊眸光转冷,下意识想抽回手,可男人的力气极大,恍若铁钳,紧紧禁锢着,她一时抽不出,反倒被对方顺势捏得更紧了几分。
    下一瞬,她干脆借了这股力道——
    “啪”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响起。
    闻初尧躲也未躲,结结实实地受了这一巴掌,脸颊上瞬间浮起来了巴掌印。
    他皮肤算白,故而这一个巴掌落在脸上,一时间更显得突兀,又因着其帝王的身份,可以想见,要是等出去见了人,落在旁人眼中,该是如何的触目惊心。
    男人接了这一下,手腕处对于柳殊的禁锢顷刻间便送了,他甚至还扬唇笑了笑。
    轻抚着脸颊处被柳殊打的印子,像是在回味,眼帘低垂,眸底的情愫明明暗暗,最终都化为某种惊悚,那双黑眸中满是晦暗的满足感。
    柳殊被这人神经质的表情吓得不轻,下意识收回了手。
    正扬声想要叫人把他赶走,下一瞬,闻初尧却像是祈求了许久,尾巴摇了又摇,终于得到了骨头的小狗似的,先一步退步了。
    “我又吓着你了。”意味不明地望了她一眼,下一瞬便猛然收回了视线,像是克制着什么似的,扭头便离开了。
    身后,柳殊不由得长舒一口气,紧绷着的后背在这一刻才彻底放松下来。
    她不自觉地拿起旁边桌案上的茶盏,轻啜了口热茶,霎时,心底的乱糟糟的情绪才被压制下去。
    果然……她今日就不该因着想要套消息而给这个疯子开门。
    好在她的意思也已经明确了,日后,这种交集还是不必再有了。
    ……
    京城。
    圣上虽留有亲信在京,但其久久在外微服私访,一来二去,仍是引起了不少讨论。
    有的官员惶惶不可终日,以为新帝是要杀鸡儆猴,正等着抓他们这些先前摇摆不定的人们的小辫子,也因此,无论心底作何想法,面上大抵都算是安分守己。
    另一些,则是截然相反,因着圣上暂时不在京城,不过眨眼日子,便不可自抑地滋生出了些其他的想法。
    云骑尉王朗便是如此,衬着人不在,可以召了几位相熟的同僚到府中交流一二。
    深夜,王府。
    万籁俱寂,初冬的冷风被窗棂隔绝于外,室内的火烛嘶嘶地冒着热气。
    “王兄,你深夜召我们前来,说是商讨事宜,到底…所为何事啊?”他久不发一言,下首已然有两人坐不住,对视一眼,其中一人便扬声问道。
    最近那群锦衣暗卫们盯得紧,他们这些祖上和前朝旧臣有些瓜葛的家族,还是得谨小慎微些。譬如曾厚乙,打的便是这样的想法。
    他与王朗皆是族中新一代的领头人,从学堂走至官场,算得上是有些情谊在的,不然也不会冒着风险,肯在大晚上地听他在这儿神神叨叨讲秘密。
    新皇登基也有些日子了,他们这些人自然也是得为族中考虑的。
    故而今日,曾厚已心中隐约是有猜测到些许的——
    新帝虚岁二十有四,却迟迟不提后宫之事,反倒……沉溺于一个早就逝去的女人,眼瞅着情深不能自抑。
    王朗的声音将他骤然从思绪中拉回,“你可知……当今圣上去了江州?”
    “我自然知晓的。”曾厚已点了点头,不明白好友罐子里卖的什么药,神情疑惑,“这事儿也就是瞒瞒那些新官儿,我们在座的哪家没有这个门路……?”似乎是为了验证自己的话,他的目光下意识朝周围另外两人望去,见他们面露认同,方才再次扭头望向上首。
    然而,多年同窗,王朗一瞧便知晓自己这个好友是误会了,没明白他的意思,“非也。”
    他轻摇了摇头,继续道:“我有个旁支的亲戚,在江州颇有些门路。”
    “你们可知道…她在江州瞧见了谁?”
    “谁…?”他这么神神秘秘的,惹得其余几人也不自觉正襟危坐。
    瞥见其余三人的神情,王朗勾了勾唇,索性也不再继续卖关子,匀了匀呼吸,试图让自己的声调平静些许,“一个女人。”
    “一个……酷似逝去太子妃的女人。”
    “甚至,那脸活脱脱就……”
    跟太子妃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般。
    乍眼瞧着,竟一模一样。
    第84章 跑路第六十天
    寅时, 寒深露重,寒风掠过枝头,一片沉寂中, 唯有窗棂间透出微弱的灯火。
    闻初尧看完了信, 指节有一搭没一搭地轻点着桌案。
    京城那边林晔寄来的, 言及有些官员恐生了异心,若硬要说, 其实也并非是异心, 无非是一开始装乖的狐狸, 如今尾巴藏不住了。
    自他登基以来, 景顺帝便跟彻底抛下了什么顾忌一般,整日整日沉迷于求仙问道, 若是先前还是稍稍收敛了三分,那如今则是全然忘我了。
    像是……知晓自己时日无多, 有股走火入魔的疯魔劲儿。
    也因此, 这些大臣们无论心里怎么想的, 在闻初尧刚刚登上帝位时, 表现得都还尚好,不知内情的人瞧着,还会觉得朝堂上下同气连枝,比之从前焕然一新。
    纸张被火苗舔舐殆尽, 燃烧在幽幽烛火中。
    闻初尧回神, 目光盯着桌案某处,神情冷凝, 徐徐轻叹了口气。
    他久不在京城, 底下的人难免会有些别的想法。
    皇家子嗣众多,那些早就被封了封地外派出去的皇子不算, 养在宫中尚未成家的便也有三四个。
    如此耽误在江州,的确不是长久之策。
    他毕竟不是景顺帝,哪怕想要荒唐行事时,还能有他这个太子监国。
    思及此,男人脸上的疲惫更深了几分。
    他忍不住想到了他和柳殊的这个孩子,若是个男孩,那他来日不知有没有这样的机会。
    闻初尧缓缓起身,思索几息,到底还是吩咐了下去,“后日一早,启程…回京。”
    但在那之前……
    他到底还是想再看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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