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谁家的孩子?”陆氏问阿九。
    阿九看着面前这位和蔼的夫人,怯怯回答:“我……我……”
    她说不出口。
    江采看见陆氏,像抓住救命稻草,把他所知道的一切全盘托出,告诉了陆氏。
    “母亲,你带她走吧。我们家也可以养得起她!”
    陆氏听罢,才觉得这事有些棘手。可这孩子的遭遇实在可怜,又合她眼缘……
    陆氏叹口气,还是护住了阿九。
    陆氏与阿九兄长交涉,最后又在族老们的帮助下,给了阿九兄长一笔钱,平息了这件事。于是,八岁的阿九来到了成国公府。
    那时候,江采十一岁。
    十一岁的江采比阿九高出许多,已经念过许多书,俨然一个小大人,处处以阿九的大哥自居。
    可阿九并不是他的妹妹,阿九自己清楚。
    她不过是个卑贱的外人。
    可江采从不把她当外人看,有好吃的好喝的,皆是由着阿九先选。在未见叶玉珠之前,阿九曾经以为,她可以成为江采的身边人。她不求正室,能照顾江采就好。
    直到一个月后,她见到了叶家嫡女,叶玉珠。那个张扬明媚的叶玉珠,就像一抹红叶,叫人移不开眼。
    她会主动牵江采的手,而且江采并未甩开。
    正如此时此刻,他会去牵叶玉珠的手。
    但是没有人会拉住阿九了,唯一会拉住她的江采,也选了叶玉珠。
    阿九滚落了好几级阶梯,最后额头磕在一级石阶上,顷刻间,血流如注。
    血顺着她的眼睛滴下来,模糊了她的视线。
    不过也叫人分不清,那到底是她的眼泪,还是她的血。
    宝珠与福珠惊叫一声,连忙来搀扶阿九起身。
    “小姐,你没事吧?哎呀,流了好多血啊。少爷,咱们去找个大夫吧。”宝珠着急得不得了。
    江采也急急忙忙赶下来,拿开她遮挡的手:“怎么这么严重?快,你们先扶好小姐,去厢房里,寺里有会医的僧人。”
    叶玉珠跟在身后,也关切道:“阿九姐姐,你没事吧?”
    阿九一只眼睁不开,可还是从叶玉珠眼神里看出了一种高高在上的挑衅。她低下头,摇头回答:“我还好。”
    只差一点,她就要绷不住哭出声来。
    阿九咬着嘴唇,被宝珠搀扶着往前走。福珠分头行动,去寻陆氏回来。至于江采,带着叶玉珠去找大夫了。
    宝珠看她这样,一面心疼,一面不忍:“怎么会这样?好端端的,哪里来的野猪?这野猪也真是的,走哪儿不好,偏偏走这里,还冲撞了小姐。”
    阿九只是咬着唇,摇头:“快些吧。”
    她一只手捂着眼睛,血糊了满手心,一路走,一路还在往下滴。宝珠看得要哭出来,搀扶着她往台阶上去。
    好在台阶不长,迈过最后一级,就是方才他们休息的亭子。
    如今亭子里换了两位贵人坐着,阿九这模样太过血腥,那亭中的贵人不由得看向她。身边侍从嘶了声,“这是要破相了。”
    侍从声音不大不小,刚巧阿九和宝珠能听见。阿九心中一跳,两行泪终于忍不住。
    女孩子哪有不爱美的,即便是阿九,也是在乎自己容貌的。如今听得这么一句,尤其是从不相干的人嘴里说出来,她简直心如死灰。
    泪水混杂着血水,更加狼狈。阿九不忍丢脸,与宝珠说:“咱们快些走。”
    ——啪。
    只听得这么一声,像是扇子拍在人肉上,还配着侍从的一声凉气。
    亭子里的贵人终于出声,“若无。”
    宝珠偷偷看向亭子里,只见那贵人起了身。贵人行至他们身前,声音清冷:“这位小姐,我的人不会说话,冒犯了。不过在下略懂医术,倒是可以为你家小姐看一看。毕竟女子容貌,还是要珍重。”
    宝珠见这人气度非凡,不由得信服:“那就有劳公子了。”
    贵人道:“在下姓赵。”
    阿九忍着声,“赵公子,劳烦你了。”
    几人一道到了厢房门口,宝珠正要说明来意,被那赵公子抢先一步。
    赵公子似乎身份尊贵,三言两语,便叫小沙弥带着他们进了厢房,且去准备处理伤口的物事。
    宝珠扶着阿九坐下,声音还有些颤抖:“赵公子,现下该做什么?”
    赵公子言简意赅:“止血。”
    没一会儿,小沙弥取了止血的伤药过来。赵公子一手卡住阿九的下巴,“别动。”
    另一只手上拿了浸湿的帕子,仔细替她处理了伤口。
    血污被一点一点除去,露出素净的一张脸。
    陈照非皱眉,为她眉上那一道食指长的疤惋惜。
    阿九看他神情,不由得心头又一跳,以为自己这是必定要破相了。
    阿九吸了吸鼻子,也不知是劝慰他还是劝慰自己:“不过是一道疤,无碍的。”
    陈照非笑,“小姐这可煞某,某已经说了,不会叫你留疤。”
    他声音温朗圆润,落在人心里仿佛就叫人心安。阿九的心也跟着落下去,“多谢公子了,至于诊金……”
    陈照非一面替她上药,一面道:“可能有点疼,劳烦小姐先忍一忍。”
    阿九皱着眉头,咬住下唇,硬是一声没出。
    陈照非不由得多看阿九两眼,不过面上不显,他不想多事,并不打算透露自己的真实身份。
    陈照非一抖手,一拢袖,放下药瓶,这才接先前的话:“诊金便不必了,就当我为我的侍从赔礼了。”
    阿九咬唇,觉得如此不妥,正要争取,又听得赵公子说:“若无,你去我房里,取我那两瓶药来,给这位小姐。”
    若无不敢再怠慢,忙不迭出了门。
    陈照非的厢房离这不远,若无很快取了两个白瓷瓶回来,递给他,“公子。”
    陈照非将白瓷瓶转交阿九,“这是上好的去疤药,你每日涂抹,日后必定不会留疤。还有一瓶,是上好的伤药,会让你的伤好得快一些。毕竟要过年了,留着伤也不好。”
    阿九愣愣接过,还是道:“多谢公子,可诊金……”
    陈照非仍旧坚持:“不必了。”
    阿九还要开口,忽然听见一阵脚步声,紧跟着陆氏的破音:“阿九啊!这是怎么啦?”
    陆氏平时都是轻声细语的,这一声可知有多紧张。方才来的路上,福珠一个劲儿说留了好多血,把陆氏吓得不轻。
    陆氏直奔床边,将阿九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统统确认了一遍,才放下心来。陆氏拍着胸口,“可把我吓死了。”
    阿九赧然:“叫您担心了。”
    陆氏心疼得眼眶都要红了,“这是什么话。哎哟,这伤这么长?”
    阿九又哭又笑,“方才有些公子已经给我处理过伤口了,夫人不必担心。”
    她抬头,正要给夫人介绍赵公子,才发觉赵公子已经不见踪影。阿九一愣,看着手中的两瓶药,喃喃:“赵公子真是个大好人。”
    和江采一样的好。
    第4章 4.变故生 叶家谋逆。
    阿九吸了吸鼻子,陆氏看她神色,以为她是被疼到了,连忙又安慰她:“很疼吗?哎哟,瞧我说的话,这么大的口子,能不疼吗?”
    陆氏的心疼并非假的,阿九自从八岁来到江家,她便一直视如己出,如今也过了八年。眼看着这姑娘一天天出落得漂亮,陆氏心里也高兴。
    陆氏看向阿九额头上那一道口子,眉头紧紧皱着,又问:“阿采呢?他不是与你一起的吗?”
    正说着,江采便带着叶玉珠与一位僧人赶来。
    “母亲,我来了。我与玉珠去找会医术的大师了,快,大师,你快给阿九瞧瞧。”
    阿九头上伤口已经被赵公子处理过,僧人查看一番,给出了定心丸:“施主不必担心,伤口已经上过药了。”
    僧人又替阿九缠了一圈纱布,慎重处理好。
    回去途中,叶玉珠与他们一起。陆氏时不时打量一番阿九的伤口,阿九这会儿已经定了神,反过来能安慰陆氏:“夫人不必担心,我感觉好多了。”
    叶玉珠与她们同乘,也搭腔:“是啊,阿九姐姐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好的。”
    陆氏欣慰叹气,“但愿吧。”
    叶家比江家远,马车停在江家门口,阿九搀着陆氏下了马车。
    叶玉珠福身,目光飘向江采:“江夫人,我想借阿采哥哥用一用。”
    她说话间,还带着娇嗔。如此如花似玉的女子,谁能拒绝?
    陆氏摆了摆手,一脸嫌弃:“去吧去吧,只要还记得回来就好。”
    陆氏说罢,挽着阿九进门。
    “阿九啊,你快回去休息吧。”陆氏如此道。
    阿九谢过陆氏,却之不恭,回了自己院子。陆氏给阿九拨了一处院子,就在陆氏的君兰院旁边,名唤景兰轩。
    阿九进了门,宝珠与福珠对视一眼,皆是叹了口气。她们二人与阿九关系好,不由得替她担忧:“虽说那赵公子说不会留疤,可……若是万一留疤,小姐这大好容颜,可不就毁了。”
    阿九被逗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听天由命吧。”
    *
    国公府门外。
    叶玉珠凑近到江采身边,撒娇道:“阿采,你骑马送我回家吧。”
    江采不语,有一刻想起阿九的伤势,不过很快,便被面前红衣如火的女子取代。
    他故作无奈地叹气,手指在叶玉珠鼻尖一点,“真是拿你没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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