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宁深思熟虑,她在北京多留了一天,去见了新界的齐潭,齐潭阔气,许得是S市分部的总监职位,韩宁和她见面就已经说明了态度,所以也没有扭捏。
    齐潭想到之前她实习结束不留在新界的理由,笑道:“想法变了,不再觉得新界的择客观有问题了?”
    “也不是变了,还是持怀疑的态度,但更多的认识到两年前自己的不足,年轻嘛,主观得很,”韩宁从容地和她谈起以前的自己,“总是认为自己看得上眼的才是好客户,才是潜力股,但经过多方评定的客户又怎么会差劲呢……以前我觉得新界狭隘,不如说是我狭隘了,不过齐副总,你答应我的啊,我现在来新界会更放得开手脚。”
    齐潭笑起来,“当然。”
    聊到一半,齐潭突然问,“新界现在正服务着晖喆,你才接手过昌锐的ME,不知道那边会不会让你补签竞业协议?还有昌锐小王总那儿……”
    其实韩宁这块不是技术岗,并不会签竞业协议,但齐潭的言外之意俨然是表明新界暂时不会接触昌锐,要专心服务昌锐的对家晖喆。ME北京活动现场在布置的时候出了意外,昌锐小王总救职员的事迹就算用双手捂实,但他骨折的消息还是透出去,有心人一打听,就能从细枝末节里猜测到原貌,不得不思量起韩宁和王言洲的关系。
    说实话,坐上高位后,同各司高管的见面就勤了,齐潭自然希望自己的员工四通八达,只是她们这类公司属于乙方,保不准有些甲方专断地出现怀疑的想法。
    “当然,我们又不是晖喆的品牌部,自然不可能只为他们服务,只是有时候他们问起来,咱们也不能说得含糊。”正因为不能为他人左右,所以齐潭得清楚韩宁这儿到底是什么情况。
    韩宁没有搪塞,她坦然地说自己和小王总是校友,曾是男女朋友关系,至于未来嘛……
    她笑了一笑,“未来的事谁知道呢?”
    未来的事不知道,但今晚的事很清楚,洛大小姐飞过来了,先恭喜她升官发财死老公,再热烈地邀请她欣赏北方模子哥,韩宁又开始一脸“啊,这样不好吧”的神情看她以借庆祝之名荒淫无度。
    洛小甲嚷嚷,“有什么不好的,国王大人骨折了,王子殿下被你赶去冥思苦想了,你别整信女茹素那套,好吧?咱们就过过眼瘾,快跟我去见识见识板寸帅哥!”
    韩宁半推半就地刚被她拉进包间,立刻就有小伙子眼泪汪汪的,甚至还带了点良家妇男被迫般的不服气,犹豫着递上来一杯酒,韩宁念了半天的过过眼瘾,过过眼瘾便全抛在脑后了。
    事实证明,洛小甲投其所好对了,韩宁就是喜欢咬着嘴唇的倔种。
    “唉,见多了,你也发现他们俩就那么回事了,”洛小姐和韩宁咬耳朵,说王言洲谢程一的坏话,“我跟你说,我真是不乐意见他俩,上次去你家拿东西,电梯门一开,那两孙子吓我一跳,还装呢,真当我看不出来,要是你,肯定就被狐狸精们骗住了……”
    洛小甲又咧嘴,有点得意,“不过你以退为进用得真好啊,让他们走,反而才会巴巴地往上赶呢,就是不能对他们太好。”
    韩宁无辜地看着她,“我只是很真诚地跟他们说了实话而已。”
    她的好闺蜜大笑起来,推了她一把,“行,真诚!”
    回到S市后,韩宁完成了小果园和甘六奇的服务便提了离职申请,昌锐撇去戏胜,陈式开进入其视野,他们工作室在业内地位水涨船高,韩宁是功臣,加薪不是问题,但也是因为工作室规格原因,升职是困难的,陈式陈开惋惜,却不是不理解,她也有再往上的选择,比如成为陈式开的合伙人,但韩宁更想拥有足够的经验,为将来独自立业做准备,所以她会回到更大的平台,新界。
    新界那边入职时间迟,韩宁有意给自己放个假,洛小甲的计划是声色犬马,纸醉金迷,韩宁痛斥且不耻,随后帮她买了去哥本哈根再转法罗群岛的机票,这个地方她们早就想去了,洛小甲看到购票信息后还愣了一下,感慨,“你居然还记得。”
    她掐了掐眉心,很快反应过来,掏出手机迅速地找民宿及酒店,“走!”
    这次真是奔着以前的愿望去的,轻装上阵,化妆品也没带,两个人合用一罐面霜,行李里最主要是洛小甲的飞行眼镜和无人机,航程还是挺费劲的,但在上空见识到这座岛的全貌时,憧憬期待将疲倦洗涮一空,机场出门左转就是租车中心,自驾——允许范围内,她们最热衷的出行方式,驾驶员当然也是不知道累的韩宁。
    韩宁是真的不知道累,这都几天了,腿还跟上了发条一样,被酒色掏空的洛大小姐,盯着前面人的背影如是想。
    海蚀柱林立,上覆深厚沉重的绿,没入深蓝的底端一次次被海水勇往无前地撞出层层迭迭的白沫,亿万年前造物主开凿了欧洲大陆,溅起的碎石筑成了孤悬在外的法罗群岛。韩宁站在崖边,一双眼睛看不够这里的景色,长时间的冲刷和侵蚀造就了国内仅缺的峡湾风光,这是心动,激动,冲动,最后又迫于现实情况而曾压下的渴望,此时抬头是燕鸥高鸣,向往已久的火山岩和草甸就铺在脚下,韩宁怎么会知道累?她当然不累,她荡气回肠。
    韩宁,你得到你想要的了吗?
    她问自己,亦如数日前的夜里,但心境早已不同。
    让他人想清楚的两周,对于自己来说,又怎么不是一个新的开始?如果使谢程一头昏脑胀的滚热散去,看清了重复性的冰凉现实,她会以朋友的身份挥挥手,说一份迟来的好久不见后笑说再也不见。
    就像在哥本哈根本转机时的夜晚,一抬头就看见旁人等候多日,恭候多时的盛大流星雨。满目银光彩点真实流动,韩宁只觉得自己很幸运,无论是王言洲还是谢程一,以为是相错而渐远的直线,没想到峰回路转的再度重逢。
    人生已经足够厚待她。
    “韩宁!”一如那年游漳晃山落在她身后长吁短叹的女同学,一如那日左拥右抱唉声叹气经年不散的好朋友,洛小甲双手拢在嘴边大声地喊,“韩宁!”
    她回过头。
    “我还担心你被王言洲和谢程一困住,所以想带你去领略不同男色!”
    潮湿多雾,大风多雨。
    两个人的防水冲锋衣吹得猎猎作响,带着特殊味道的气体将她并不洪亮但声嘶力竭的话语传递过来,在无人之境盘旋回荡,两个人都是素颜,青黑的下眼圈,有痘印或者是晒斑,反正不是平时描眉画眼风情万种的模样,彼此看着,像是看到一览无余的年少时光。洛小甲一度很不解,为什么韩宁会对一个过去式念念不忘,可在她看到韩宁订好机票的那一刻,又庆幸韩宁是个对过去式念念不忘的韩宁。
    韩宁什么都记得。
    可能是美景催人泪吧,洛小甲感动死了,她吼,“你没变,没想到被男色困住的是我!”
    韩宁也把手拢在嘴边,回话。
    “洛小甲,笨蛋,把帽子戴上,这里鸟太多,有鸟屎!”
    声音还没有完全传到,洛大小姐已经脑门一湿。
    这里车开不进来,全靠徒步,这是她们两个人的爱好,但洛小甲已经因为体力不支落后一步,不知道是被友谊啊,羁绊啊什么的震慑到了,还是一泡新鲜且稀薄的鸟屎给予她足够的养分,洛大小姐嘴里呜呜哇哇地叫着,一鼓作气地往前冲。
    然后抱住韩宁,拼命地要把表面结了一层膜的鸟粪蹭到她脸上。
    最后还是韩宁抽了纸巾替她把那玩意儿擦了干净,当然在擦之前,韩宁还留了照片,两个人的合照,轻松愉快,冲出屏幕外的松弛,韩宁想解除飞行模式,发给爸妈看看,但是视线触及到月日时间,心跳还是稍微加速了一下。
    法罗群岛比国内慢七个小时,至此,早就过了她和谢程一约好的那一天。
    她下滑,拉下顶端面板,将小飞机调回寂静的深色模式,接着打开数据漫游。
    稍微等了一会,一大堆消息弹了出来,有打着工作交接问题瞎扯淡的,是晨姐和乔游,有分享今日饭菜和猫咪睡姿的,是她老爸老妈,还有谢镜,从北京回来时她给谢镜带了天坛造型的小玩具和特产,从S城出发前,她和洛小甲一起去学校给他送了小汽车蛋糕,他兴致勃勃地说着所见所闻……韩宁一一瞧着,每个人投射过来的亲密都浓缩成了嘴角的弧度,她把自己放纵在海阔天空的照片发给他们,最后再到王言洲和谢程一。
    他们的消息都不多,同样都是叁条,发得早,迭在下面。
    韩宁先看了王言洲的,他很没营养地说:腿疼、疼得晚上睡不着、想你。
    她退出来,没点进谢程一的对话框就能看到最后一条消息,但是那条消息是个称呼:同桌儿。那上面呢,会是抱歉、再见、还是,我对你真失望,又或者是,韩宁,我觉得我们最好的结局是长存在彼此的记忆里。
    她不再想,她点进去。
    [……韩宁,你为什么不早点说你喜欢我?]
    [明面上承认吧,承认我,承认你一直喜欢我。]
    [同桌儿]
    韩宁紧捏着手机于胸口,思虑不过叁秒,迅速地拨通语音电话,她不用说迟来的好久不见,她要亲耳听到谢程一的另一个答案,也要回应这个答案。
    唱了两段铃声,然后电话被接起,跨越万水千山,只入她耳的一句你好响起,诸多画面一一闪现,它们一分不差地驶向未来,毫秒不落地倒向过去。
    “你好,我叫程一。”
    “姐姐你好,我叫程程。”
    “免贵姓谢。”
    这次呢?他说:“试试吧,韩宁,一起试试看吧。”
    谢程一的同桌儿突然笑开了,眼中泪如汪洋而倾,又即刻被吹散,横在颊上,韩宁看向远方的海面为大风刮起了雄浑又脆弱的浪。心想。
    人生果然厚待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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