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秘书把陈式开的一席人送到楼下,又礼貌地问了他们怎么回去。虽然都是坐车来的,但临近下班时间,陈式让大家不用回公司,直接下班回家。韩宁的车还在原来写字楼的停车场,但她也不想回去了。
    这里离洛小甲家近,倒是可以约个饭。
    她如此打算着,正要说再见,刘秘书突然问了一句,韩小姐,两份资料都带着了吧?
    韩宁有些不解地表示自己只拿到一份资料,谁知听到此话刘秘书的脸色晴转大雾,充满了韩宁看不明白的懊恼,他说,“我想起来了,菲奥娜的采集资料是后准备的,可能是我忘在办公室了,瞧我这脑子,不好意思啊韩小姐,还麻烦你再等等,我去拿了给你。”
    “不用麻烦,刘秘书,您可以……”
    韩宁劝阻,说可以发邮箱,刘秘书不听,说网上传输还是不如U盘,便一溜烟跑走了。看着刘秘书渐渐远去的背影,韩宁只得回头对着其他同事笑笑,让他们先走。
    她独自坐在一楼大堂的候客区,掏出手机,静默了一会,随后在列表里找到刘秘书的微信,点开,刚想逐字逐句地打下自己的所在位置,接着她瞄到最后一条消息。
    是半年前,刘秘书发的机票信息。
    那次是因为她临时要前往北京维护客户,但当天,各大航班的机票都销售一空,韩宁手足无措,做了好坐火车熬一晚去北京的准备,她在东望的房子里胡乱地收拾着洗漱用品,王言洲发现了她的窘境,给自己的秘书打了个电话,没过多久刘秘书就雪中送炭,他发来了那条消息:韩小姐,打扰了,去北京的机票已买好,航班信息如下。
    过去的几年里,韩宁同刘秘书打过几次交道,她知道刘秘书有多专业,无论是工作上的紧急事件,还是日常出差的种种安排,甚至是老板临时布置的额外任务,他都能安排得井井有条。
    若有所感一般,她抬头望向客梯的方向,4号客梯门徐徐打开,韩宁意料之内地看到了王言洲的身影。
    像忘记带资料什么的低级错误,刘秘书根本不会让它发生,唯一有可能的,就是领导授意。
    王言洲走得不疾不徐,身姿挺拔,没有一点工作了一天的疲惫,跟能发光一般,人群中一眼就能瞧见,路上偶尔有人对他打招呼,他也笑着回应,看起来心情很好。
    “韩小姐,久等了。”走到跟前时,他先不忘初衷地递给韩宁一个U盘,接着随手拉过一张椅子,坐在韩宁面前,双手交叉放在膝上,姿态悠然自得,王言洲微微扬了扬下巴,开口,“聊一聊。”
    如果是王言洲跟她说等一等,她肯定置若罔闻。只是难为了刘秘书,还要配合他的领导演这么一出,此刻的韩宁低头盯着桌面,只能保持着礼貌,语气是公事公办的轻柔,“小王总有事请说。”
    王言洲的目光毫无顾忌,他紧紧盯着韩宁,像是要把人盯穿,他说,“今天晚上回东望住。”
    只此一言,激得韩宁的假面出现了一丝裂缝,她有些不理解地抬头望着眼前的男人,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声音,“小王总,如果不是工作相关的事,那我就先告辞了。”
    韩宁拿着包起身想走,王言洲同时起身,一把扣住她的手腕。
    他的手曾经大而暖,但此时跟铁一样,桎梏着韩宁。
    正值下班时间,大楼一层人流极大,候客区离大门不远,所有回家的工作党都能看到身价不菲,即将订婚的昌锐小王总,在公共场合同一个陌生异性拉拉扯扯。
    挣扎更惹人注意,韩宁不敢多动,她困惑地看着王言洲,像是第一次认识他。
    她想,王言洲怎么不要脸呢?
    韩宁相当不解了,回忆起那天王言洲在医院的举动,今天在会议室的紧问,她声音冷下去,多了讥讽,“你到底想干什么?”
    然而这个被质问着的男人相当坦荡,他似乎真的一点也不顾及别人的眼光,也不在意自己的举动会为韩宁带来什么样的非议,他从来只顾自己,当初向韩宁表白是,和韩宁说我自己要订婚了,也是。
    “不回去住,那就赏脸一起吃个晚饭吧?”他嘴角的弧度不下,倒是胸有成足,料定韩宁不会拒绝。王言洲不在乎别人的声音是因为这些声音影响不到他,他在金字塔尖,塔底的众说纷纭撼动不了他的位置;而韩宁不一样,她本身身份就有几分微妙,若是她插足旁人的消息传出去,群众一人一口唾沫都足以淹死她。
    况且,比起回东望的房子,只是吃个晚饭当然在韩宁的接受范围之内。
    王言洲的拇指贴合着韩宁的肌肤缓缓摩挲着,指尖如同提醒她一般地些微用力,然后他听到韩宁声音艰涩地说了声好。
    ……好。
    好像还咬着牙一样。
    “走吧,”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王言洲如她所愿地松了手,韩宁立刻后退几步拉开距离,对上韩宁警惕又防备的目光,王言洲愉悦地笑了一声,“司机已经在门口了,去迎春路那家馆子怎么样?”
    迎春路是离两个人的大学很近的一条美食街,好吃的很多,但他们俩在校期间只钟情其中一家川菜馆,韩宁喜欢那儿的酸辣蹄花和火爆双拼,王言洲不太能吃辣,但陪着韩宁把菜单吃了个遍,也挑出了几个自己能吃的素菜,只是川菜馆的素菜基本都是蒜蓉的,吃完之后味大得很。
    王言洲印象很深的一次,是在冬季,两个人吃完之后压马路消食,回校的路上总能看到很多很多黏糊糊的情侣,别人走着走着就亲一口,他们俩眼巴巴地看着,又嫌弃彼此嘴里有味,正嫌弃的时候,突然下雪了,那雪飘得缓慢又优雅,像人造的一般均匀飞扬,韩宁仰起头,张开手掌接住,看着一朵朵雪花落在手心,又融化在手心。
    雪慢慢变大,落在韩宁没有温度的睫毛上,眉毛上,堆成了难以自行消磨的白色,王言洲替她抹去,抹着抹着,本来只有食指在动作,却变成了全手捧住她的脸。
    韩宁持续地仰着头,开始不舒服,她眼睛亮亮地瞪着王言洲,洇出一口白雾,“干什么?”
    这样的她看起来漂亮极了,生动又娇俏。
    王言洲弯下腰,调整了一下姿势,看着韩宁皱着的眉头松下来,才轻声细语地说,“你嘴角还有红油呢。”他的拇指轻捻了一下韩宁的嘴角,看着她被辣得还没有消肿的嘴唇,神色晦暗。
    “你也一股大蒜味,还嫌弃我。”
    然后他就吻了下来,唇贴唇,冷淡与滚烫磨蹭。
    想到从前的事,王言洲的目光又落到韩宁的嘴唇上,如今的韩宁日日带妆,嘴唇勾画得殷红而饱满。
    门口,司机已经站在后座车门旁边,看见韩宁还朝她点头致意,随后便打开了门。王言洲的举动,韩宁不是不明白,她是水晶心肝儿的人,怎么会看不懂王言洲眼里直白的欲望,他说着两人的曾经,他把自己带进从前的日子里。
    等到了迎春路的川菜馆,王言洲径直带着韩宁去熟悉的座位,对着老板悉数报出了她爱吃的菜,又用滚热的茶水烫涮了碗筷,王言洲亲力亲为,韩宁冷眼相待,看他如此,好像除了着装之外,和大学时候没有任何不同,但只有两个人知道,心境早已不同。
    但当初的心境就有多纯粹吗?
    最后一道酸辣蹄花上桌后,王言洲催促着韩宁动筷子。在一桌子红红绿绿掩映间,韩宁发现了王言洲的委曲求全,他的手肘碰到桌子,价格高昂的定制西装已经沾上了一层油腻。
    韩宁大二的时候,王言洲研三,迎春路离学校近,他们才来得多。后来随着两个人的陆续毕业,进入职场,王言洲从清冷淡然的学长变成了说一不二的小王总,追寻回忆里的味道这件事,他们从没有做过。
    王言洲一贯冷凝的目光透过镜片折射出不易察觉的温柔,“你不是总念叨他们家的菜,说哪儿的蹄花都没这儿味。来,碗给我,我给你盛。”他的声调温和,仿佛完全忘记了那日他们已突兀的分手,忘了自己身侧已经有了另外的人。
    分手后还能做朋友吗?
    不能,至少韩宁是这么认为的。
    “小王总何必如此?我以为和异性保持距离,是每个有妇之夫都明白的道理。”她不动筷子,眸色泠泠,“如今能享受你这份殷勤的,应该只有你的未婚妻。”
    “你难道要告诉我你后悔了吗?”
    她心里难免浮起了些许苦涩,韩宁知道他不可能后悔,或者不可能说出后悔,他是王言洲,高高在上的王言洲,只能体验人间烟火的王言洲,和她耳鬓厮磨了五年的寻常周末,如今重新回到了璀璨辉煌的生活里。
    王言洲,同她永远隔着难以逾越的鸿沟。
    对面的人沉默着,睫毛轻垂,遮住了一切情绪。
    韩宁的苦涩变成带着嘲讽之味的怒火,早该料到了不是吗?
    “那你想做什么呢?让我做小王总养在东望国际的情人?从前女友转换成见不得光的外遇?”她的声音不大,却能正确且不容置疑地落在王言洲的耳朵里,“我倒希望是我在胡言乱语,对吗?”
    最后一句,从咄咄逼人柔软成了妥协的祈求,她不想和王言洲走到难堪的境地,如果真的陷入此般,那最后难堪的只有她一个人。
    这个僻静的角落,是他们曾经常坐的位置,王言洲看着她,好像上次同她在此还是昨天的事。
    “说起来,我们相处,五年了吧。五年里,你好像都从来没问过我这么多问题……”王言洲自哂一笑,随即认真了神色,他说,“首先,我没有在任何平台和场所公布什么具有法律效益的婚姻承诺,我的婚姻情况是未婚,所以我不认为我是有妇之夫……”
    “其次,关于我想做什么?”他望着韩宁,目光带着迷惑性的坦然,“韩宁,如果说,我只是想给你一点补偿呢?”
    “你不愿意见我的律师,那我便通过项目的形式变现,”思及韩宁方才的舌剑唇枪,他心情微妙,似叹非叹,拿碗盛了七分满的汤,递给了韩宁,“至于你看不惯的这份殷勤,也只是我希望乙方能够好好服务的一份礼貌。”
    是吗?并不是。
    他的心思昭然若揭,但是并没有逾距,他的解释也站得住脚,而她的反应暴露了一切,暴露了真正不坦然的人是谁。
    王言洲趁着喝汤的动作低下头,好似并没有看到韩宁窘迫而微微发白的脸色,他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唇角,他知道,韩宁不复那日在医院甩开他手的冷淡。
    她说得越多,代表她越在意。
    韩宁还是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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