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进步的空间。”
    “……”
    “上野惠子。”
    “上野惠子——”
    陈今今缓过神,应声:“在,石川医生。”
    石川医生叫她上前,给一个拿相机的医生介绍:“这是新来的记录员,麻烦你带一带她,尽快接替工作,也好减轻你的工作量,以后专心在实验上。”
    “是。”
    陈今今干咽口气,强扯出一点儿微笑,与人点了个头:“你好,请多指教。”
    “应该的,欢迎加入我们,一起为帝国做贡献吧。”
    ……
    中岛医院的普通工作者如需离开医院要提前申请,没有特殊情况一般是不让外出的。
    医院给陈今今分了部相机,可胶片数量严格把控,得以用完的胶卷去领新的,周而复始,就是为了防止流露出去。
    陈今今想方设法出去,可两次外出申请都被驳回,她没有任何办法与外面传讯,每天目睹在各种残忍的实验中受伤、死去的人们,夜夜失眠,一闭上眼睛就是那些凄惨的画面,精神快要崩溃了。
    第四天,陈今今跟着北原医生等人到大牢里选取实验对象。
    被抓来这里的人没有名字,只有衣服上印着的号码,作为区分。
    看管的日本兵拿着枪挨个门砸,催促他们快点出来。
    男女各站一排,供医生挑选。
    与陈今今想像中不一样,大家脸上没有预料中的惊慌。相反,一个个都很平静,有的平视前方,坦然等待厄运;有的微微低头,一脸麻木。
    “你。”
    “你。”
    “你,出来。”
    陈今今紧跟医生后面,记下被挑中的三人编号。
    刚抬头,与一个男人目光碰撞上,他的眼神充满轻蔑,转而朝走过去的医生吐了口吐沫:“有种带走老子,去你娘的小鬼子,我呸,尽搞这些下作手段。”
    她心里一震,到底是怎样的信念和无畏死亡的勇气?才让他在此刻出头。
    “再给老子上战场,打得你亲娘都不认得。”
    原来是个被俘的军人。
    在场的日本人听懂的、听不懂的,脸色都不太好。
    男人冷笑一声,手脚被镣铐锁住,施展不开动作,刚迈出脚,被身后持棍的日本兵重重打向腿,他膝盖微微弯了一下,立马忍痛直起身来。
    紧接着,几个日本兵齐上用棍子打他,将人砸得血肉模糊,躺在地上。可男人仍旧满眼杀气,嘴里一边流血一边骂:“来啊,小鬼子,老子不怕,细菌还是解剖,尽管来,死了早点投胎,继续干你们!”
    “别打了。”北原医生不喜吵闹,严肃地看着几人,“把他带上。”
    四个字,像四把刀齐刷刷地扎进陈今今的胸口。她绝望又自豪地看向被架起来的男人,尽管伤痕累累、披枷带锁,却仍气势逼人。
    这就是我们中华好儿郎,虽囚,但永不为奴。
    ……
    第141章
    毒气、细菌、冷冻、气压……各种残忍的实验每天都在进行着,然而最令陈今今崩溃的是活体解剖,这是中岛医院每个医生必修的一项。
    解剖对像除了从战场送过来的俘虏,还有无数手无寸铁的百姓,最小的,只有五六岁。
    陈今今被叫过来拍照,她努力克制自己颤抖的双手,对被开膛破肚的男人一次次按下快门,记录着一场光明正大的谋杀、一个生命的陨落。
    忽然,男人清醒了过来,极度的疼痛让他眼珠布满密密麻麻的血丝,面目狰狞地痛嚎起来……他的双手立马被按住,医生用带有麻醉的白布捂住他的鼻子,让人再次昏过去,然后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淡定地挖他的五脏六腑。
    因为挣扎,血加快流了出来,顺着手术台流到地上,流到陈今今的脚边。
    她看着那颗跳动的心脏被生生取了出来,再也忍不住,冲出门趴在墙边呕吐。
    主刀医生看过去一眼,摇摇头:“女人就是麻烦。”
    他回眸,继续冷漠地切割。
    胃里不断往上涌酸水,陈今今呕得眼泪直掉,忽然,一只修长的手伸了过来,拿了块白色手巾。
    陈今今红着眼看过去,是个穿白大褂的医生,比她高约两公分,长得白白净净的,狭长的眼睛开了条扇形深褶,眼皮半低垂着,乍一看,有些温柔的忧郁。
    陈今今朝人点了个头:“不用了,谢谢您。”
    男人把手巾直接塞到她手里,仍一脸漠然:“清理干净。”
    陈今今望向他离去的背影,将手巾放进口袋里,往手术室看一眼:他们还在继续,兴奋地掏出一个又一个器官。
    陈今今捂住心口,快要透不过气来,她贴墙缓了片刻,把地面打扫干净,没再进去,到隔壁工具房躲了一个多小时,等到下班时间才回宿舍。
    陈今今脱下白大褂,将口袋里的东西尽数掏出来,接了盆水,将脸埋进去,一动不动。
    百合哼着小调进屋,她似乎对这里的一切都适应许多,逐渐不再有初次见面时那种痛苦的反应。见陈今今又在水中憋气,走到床边坐下,看着桌上的闹钟,为她计时。
    不知什么时候就开始憋的,打百合开始数,已经快一分钟了,她有些担心:“惠子,起来吧。”
    陈今今一动不动。
    百合见她没动静,起身走近,轻推了下她的胳膊:“惠子?”
    陈今今倏地起身,水滴滴答答地坠落。
    百合看她大喘气,蹙起眉头:“别再做这种事了,你都难受成这个样子了。”
    陈今今往后捋一把湿发,拿起毛巾擦了擦脸,这样的窒息感,能让她好受点:“没事。”
    百合长叹一口气,拿抹布去擦地。
    陈今今从她手里扯过来,自己将水擦干净。
    百合坐回床上,欲言又止,不经意瞥到垃圾篓边上挂着的白色小手巾,上面绣了三朵樱花。她惊讶地起身,将手巾拾起来:“这不是野泽教授的东西吗?”
    陈今今仓促看过去一眼,原来那个人叫野泽,她“嗯”了声,继续擦地。
    “他送给你的?”百合眼睛很大,这时睁圆了,大部分眼白都露了出来,有些吓人,“你怎么扔掉了?”
    “没用,就扔了。”
    “天呐。”百合将手巾掸掸,叠好了放在桌上,“他可是所有女人的梦想,他是我见过最帅的男人。”
    陈今今心里冷笑一声:那可真是见识短浅。
    “他还没有婚娶,小仓追求过他,但是被拒绝了。”
    陈今今一点也不想听她的这些废话,对那些丧尽天良的畜生,除了恶心,就只有愤恨。
    等她收拾完,百合还在滔滔不绝:“野泽教授才三十四岁,就已经是教授了,他是研究医药的,听说有双学位呢,来这里也才两个多月,但是院长很器重他,不仅薪水很多,还可以自由出入医院。”
    陈今今手顿了下,自由出入……
    她转身面对百合,露出点笑容:“这么厉害。”她将桌上叠好的手巾拿起来,“那我可不能随便放了。”
    “你真幸运。”
    陈今今与她虚伪地笑起来:“是啊。”
    ……
    女人在一块总有说不完的话,尽管在这种环境也逃不开化妆品、香水、男人……中岛医院女护士不多,各个部门林林总总加起来才不到五十人,可五十个人,你一言我一嘴,什么怪诞奇谈、风月情事都能聊上。百合这段时间听了不少八卦,从事到人全跟陈今今分享了一遍。
    那个野泽教授有多受欢迎陈今今并不在意,她感兴趣的是他的地位和现有的权利。
    近期的实验计划都排满了,陈今今查了遍,并无有关野泽的,她得另找机会接近。
    中午去食堂吃饭,陈今今远远就看到野泽独自一人坐在边上,身板笔直,小口细嚼慢咽。
    她领上食物,坐去旁边,故意隔了一个座位,将手巾递交过去:“谢谢,还给您,已经洗干净了。”
    野泽收下,放进口袋里。
    两人各自安静地用完这顿餐,没再说一句话。
    第二天晚上,陈今今故意晚些来食堂,又与野泽隔了个座坐下。
    急功近利不好,陈今今懂这个道理,她不想让意图太明显,一直没有主动搭话。不料快吃完的时候,野泽忽然主动对她道:“伤口不要暴露在外。”
    陈今今一度怀疑这句话是否跟自己说的,她下意识往手看了眼,才发现手指破了条口子,不知什么时候划伤了,不疼不痒的,一直没注意到。
    “谢谢提醒。”她顺势与野泽搭了句话,便习惯性地舔了下伤口。
    野泽注视着她的侧颜:“去消毒吧。”
    陈今今与他对视:“已经关门了。”
    野泽放下筷子:“跟我来。”
    陈今今立马跟了上去。
    这是她第一次来到研发室,和实验室、监狱完全是两幅景象,这里干净宽敞,房间通亮,还养了两盆花,也没有那些可怕的标本、血腥的刀具……放眼看过去,最显眼的就是几台显微镜。
    野泽找出医药盒给她自己处理,便戴上口罩开始工作了。
    这点小伤不足挂齿,陈今今借此机会一边慢悠悠地消毒、裹上纱布,一边往别处偷瞄。
    野泽一会儿翻翻文件,一会儿又去捣鼓下玻璃器皿,并未关注她在干什么。
    陈今今拖不下去了,收好医药盒,对野泽道了句谢。
    她环顾四周,虽正对墙上贴着的一张画满稀奇古怪形状的图纸,注意力却全在桌子摆放的文件袋上——正中间用红字写着大字“秘”。底下压了几张纸,字很小,隐约看到“疫苗”、“感染”、“样本”等字眼。
    她见野泽专心致志看显微镜,便想过去看一看,还没走到跟前,听到他说:“别乱动。”
    陈今今缩回脚,转向另一个方向,立在那盆娇艳的蝴蝶兰面前:“很久没看到这么鲜艳的花了,真漂亮。
    教授是哪里人?”
    “小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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