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进入天髓书院,李清闲目光一动。
    地面的野草足足尺许高,密密麻麻,遍布整个书院。
    墙缝瓦缝里,落满枯枝败叶。
    “渊海。”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
    李清闲回头一望,须发皆白的萧神锋走过来,一身白衣,满面风霜,脸上皱纹深深。
    他的胡须凌乱,目光暗淡。
    李清闲微微一愣,按理说,即便天髓书院变化,也不应该变化这么大。
    乍一看,萧神锋老了四五十岁。
    他毕竟是二品……已经晋升一品,却如此苍老。
    李清闲向萧神锋身后望了望。
    只他一人。
    “星平他……”
    “战死。”萧神锋平淡地道。
    李清闲望向老年的萧神锋,他的双目之中,仿佛大雪弥漫,天地一片铅灰。
    “发生什么事了?”
    萧神锋转头望着远方雾霭中的群山,呆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
    “十几年前,我与他的观念几乎达到不可调和的程度。”
    “我坚信我才是对的,只有利用命术掌控天下,掌控皇室,掌控一切,人族才能消除一切纷争,欣欣向荣,以避开未来无数可能的大灾难……”
    “他始终觉得,命术不应该走上台前,而是站在幕后,静静观察人族。在人族有危难的时候,全力相助,在人族发生巨大偏差的时候,尽力纠正……”
    “我问过他,万一他未能发现人族的灭顶之灾,又当如何?不如从一开始就由命术掌控,提前避开各种灾难。”
    “但他却反问我,他相信我,但如何能证明,我的后辈们,也能如我一样,真正为人族着想?只做正确的事,而不是私欲弥天,犯下滔天大罪?”
    “我们争论了很久,谁也说服不了谁。”
    “最后,他离开,筹备他自己的宗派。”
    “但没想到,他在筹备宗派的过程中,招惹了强大的敌手,最终重创不治,身亡。”
    “他临终前,托付给我一件事。”
    他缓缓转身,凝视李清闲的双眼。
    “让我一人开两宗,分别继承我们两个人的理念与衣钵,给人族,至少两条路试错。”
    李清闲愣在原地,隐隐明白了什么,但又好似被什么力量影响,脑中的念头一吹而散。
    “这些年,我在忙第二宗的事,最近才回来。现如今,我已经半步超品,回返天髓书院,深度修炼,修炼有成,便为星平复仇,之后,便自开两宗,延绵万世。”
    李清闲望着萧神锋,当年那个沉稳坚毅的少年,历经岁月,百折不挠,老而弥坚。
    “我支持你。”李清闲缓缓道。
    “我知道,你一定会支持我。哦,对了,九天神霄雷城大势局的研究,已经进入尾声,我也贡献了一份力量。”萧神锋神态淡然,仿佛在说一件很寻常的事。
    李清闲刹那后便反应过来,轻轻点头。
    当年在诡镇的时候,自己在天髓书院与教室外的众多黑影命术师交流,凭借自己的《雷霆玉经》和观想玉清真王,绘出了详细的天庭雷城的图像,奠定了九天神霄雷城大势局的根基。
    没想到,过了这么久,终于有了消息。
    “有时间,我再回去,与他们交流一番。”李清闲道。
    “我们今天,继续修炼命术。”
    “既然你也参与了九天神霄雷城的创造,不如我们便一起学习并交流这座真正的攻伐大势局?”
    “善。”
    第1045章 无君无父
    九重神霄雷城大势局的复杂程度,超过了以往任何势局城。
    旧的势局城,即便最复杂的,也可以一点一点理解。
    但这座大势局中的许多概念,不仅李清闲弄不明白,萧神锋也不懂,甚至连那些大命术师们也一样。
    他们只是推演出一个结果,但具体这个结果是什么,他们说不出来。
    在命术界,有一个基本的概念。
    如果不能用最寻常的话说明一个知识,让一个普通命术师理解,那说明讲述的人,自己都没懂。
    命术界存在少数天赋型命术师,他们什么都会,什么都懂,使用命术的水平也远超寻常命术师。
    但是,他们永远无法说明白自己如何使用。
    这样的命术师,从未晋升超品。
    如果所有命术师都无法解释清楚,那就说明,从旧命术到新命术之间,缺少关键的命术知识。
    如果不能将两者之间的知识补充上,那新命术的传承必然充满巧合,很大可能导致传承中断。
    所以,李清闲与萧神锋以及那些大命术师一样,如同在万丈高楼之上,建立第一万零一丈。
    幸运的是,李清闲不仅在天髓书院长时间学习,并且拥有星斗相与雷霆相,在命术与雷法根基上,并不弱于任何大命术师,只是实践能力欠缺。
    在两人交流的时候,李清闲经常不需要创造什么,只需要将《雷霆玉经》的内容和星斗相的感悟直接拿来用就行。
    即便如此,李清闲学到最后,也是蒙的,以比平时更快的速度稀里糊涂离开天髓书院,呼呼大睡。
    李清闲刚刚睡下。
    镇北军十万大军抵达泰谷城城南。
    鹰王军,位于泰谷城北方。
    城墙上的士兵明明早有准备,但当看到黑压压数十万人延绵而来,还有那一望无际的运粮车队,每个人心中除了恐慌,还产生难以言喻的荒谬感。
    昨天城里就流传这件事,但大多数人不相信。
    即便相信,也都心存侥幸。
    但现在,无言以对。
    镇北军到了泰谷城城南外后,停下。
    而后,泰谷军众将登上城墙,静静地望着。
    镇北军开始挖壕沟,放鹿角,建营地。
    看着镇北军安营扎寨,泰谷城众将士心中最后那一丝侥幸也不翼而飞。
    难以言喻的悲哀在全军心中蔓延,旧王军被灭的事情,已经在心里烧成灰烬。
    现如今,那团灰烬复燃,灼烧滚烫的心与血。
    镇北军的壕沟与营寨,如同一根根刺,扎在泰谷军将士心头。
    何豹突然大吼:“你们这帮狗娘养的,害死旧王军,现在来害我们泰谷军?察富里,解安怀,我草你们十八辈祖宗!你们,是不是人!”
    三品一声,传遍数十里,甚至连北方的鹰王军,都听得清清楚楚。
    正在忙忙碌碌的镇北军士兵寻声望向城头,望向那个光头大汉。
    他们遥遥望着,这位何豹将军,比之前又高了。
    他们的目光无神,愣了一下,默默地继续手中的事。
    旧王军被屠之后,镇北军上下都仿佛陷入一场持续不断的梦魇。
    有些人经常睡不着觉,一躺就是一晚上。
    有些人莫名走火入魔,不得不停下修炼。
    有的人再也没说过话。
    他们如同行尸走肉一样,和往常一样听着军令。
    但,有些东西似乎随风而去。
    不多时,一队人马驶出镇北军大营。
    监军察富里与监察使解安怀一前一后,停在南城门的不远处。
    察富里向上方一拱手,道:“敢问闲国公李清闲大人可在?”
    吕文华微笑道:“我们大人说了,没有重要的事,不要打扰他修炼。”
    察富里面色不变,解安怀面色一沉。
    堂堂首辅之侄、镇北军监察使,竟然不值得李清闲一见。
    察富里缓缓从气运金鱼袋中取出一卷明黄卷轴,道:“圣旨到,闲国公李清闲接旨。”
    城墙之上,过半众将纷纷双臂抱胸,昂着头,静静地望着下方。
    小兵小校们偷偷观望。
    那可是圣旨!
    众人不行礼也就罢了,连头都不低,哦,低了,只是因为站得太高。
    镇北军大营中,众人纷纷望向高举圣旨的察富里,这一幕,前些天发生过。
    当时就是一卷圣旨,挡住了守河军。
    只不过,被拦住的守河军,也充当人墙,拦住了镇北军,而后天霄军大军直奔旧王军而去。
    镇北军所有人都记得,那个白衣飘飘的女将军。
    不遵圣旨,无惧妖族。
    他们想不到,天底下还有这等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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