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说:那你什么时候有空,我好回禀我母亲。
    宜鸾认真考虑了一番,半年之内都没空。边说边绕了绕鬓边的发丝,你知道的,人一旦有了心事很忙的。
    有了心事,一听就是感情上的心事,宁少耘泄了气,懊丧地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
    但作为男人,多少有点不服气,他开始仔细观察课堂上太傅的每一个细微动作和表情。不知是自己观察不够仔细,还是太傅过于老练,盯了半天,连一点皮毛都没看出来。
    再打量三公主,她托着腮,照样百无聊赖。这样的状态,若说两个人有首尾,好像有那么一点不可信。
    宁少耘松了口气,传言是假的,一定是。或许三公主只是忽然对谈婚论嫁失去了兴致,仅此而已。有些事得走两步退一步,那天抱朴劝过他,输给别人丢脸,输给太傅不丢脸,他当时心里还是有些矛盾。现在坦然了不少,人云亦云的事少相信,生活还是充满希望的。
    窗外鸟鸣啾啾,炎热早就褪去了,天凉好个秋啊!
    宁少耘的好心情一直持续到课后,散学了,把书匣交给抱朴,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出了上西门。
    上西门外是一片开阔地,两边阙楼耸立,底下车马云集,都是来接宗室子弟放学的。那些精美的车马中,有一辆格外醒目,玄色的团盖下,四柱低垂着帐幕,分明是三公的车辇。宁少耘有些不解,难道华光殿开始接纳官员子弟了?
    正琢磨,衣袖被拽动了下,抱朴朝他使眼色。他回头一看,见太傅从上西门出来,径直登上了马车。
    然后重点来了,三公主小跑着到了车前,脸上扬着热情的笑,不知和太傅说了什么。不过一瞬,居然登上太傅的车辇,与太傅同乘了。
    宁少耘觉得眼前金花乱窜,万分悲凉地对抱朴说:传闻都是真的。
    抱朴背着书匣,同样迷惘,边上的蓬莱县主兴高采烈,看,我就说吧!
    马车跑动起来,所有闲言碎语都抛在身后,宜鸾喜滋滋地说:我还不曾坐过王公的车辇呢,老师的车驾,比我的翟车舒服多了。
    太傅对她蹭车,没有什么好脸色,殿下不是应该提前让人预备妥当吗。
    宜鸾一脸无可奈何的样子,我早就吩咐了,可谁也没想到,临出门的时候车辖丢了。时间紧迫,不容耽搁,只好来麻烦老师反正顺路嘛,老师不会生气吧?
    就算生气,有用吗?太傅显然无话可说,微沉了下肩,调整好自己的坐姿,便再也不管她了。
    宜鸾呢,只要和太傅同乘被大家看见就行了。倒也没有其他的诉求,她一路老老实实坐着,只顾偏身朝外张望,看街市上人来人往西陵这些年边关战事不断,但京师重地,繁华照旧。
    她是深宫中的女孩子,如果没有和亲这件事,实在不太关心国家政务,只知道五国打来打去,西陵最大的死敌是渤海国,但与别国诸如上吴、大朔还有后应,偶尔也会起兵戈。
    街道上一个穿着甲胄的武将走过,她脱口问太傅:为什么女子不能上阵杀敌?女子只配相夫教子吗?
    太傅到底是太傅,他没有对她的想法感到讶异,臣从来不觉得,女子上阵杀敌有什么不可。若说不可,大概就是行军不便吧,千百年来战场上纵横来去的都是男子,没有专为女子设立的营地。将领治军再严明,难以彻底驯服人心,军中人多事杂,女子在军中的境地,会比沙场死战难得多。
    宜鸾叹了口气,其实她宁愿出生入死战一战,也不愿意靠着出卖婚姻求得苟且。当然,雄心是有的,不去回忆长途跋涉就一病不起这个经历,她简直觉得自己在女子之中天下无敌。
    自己回魂的这半个月来,渐渐安逸了,渤海国对她造成的伤害也减淡了几分。但她心里还是很急,生怕台阁什么时候出奏议,相王又去鼓动太后,要把她送出去。
    调头看看太傅,他眼观鼻鼻观心,在朝做官的,鲜少有他这样的。
    宜鸾上辈子,确实从来没有和他套过近乎,主要是没想到自己会被派去和亲。交情这种事,须得一点一滴积累,真到了死到临头再去央求别人,一切就都来不及了。
    老师,学生拜在老师门下两年了,您看学生这个人,怎么样?她靦着脸,不管好坏,打算加重太傅对她的印象。
    宽敞的车舆一角供着一只封闭的炭炉,炉上有银质茶吊,她斟了一杯茶,捧到太傅面前,抿出一个甜笑,老师喝茶。
    喝了她的茶,是不是就得说好话?太傅勉强接过茶盏,并没有喝,殿下要听真话?
    宜鸾心道假话你也不愿意说啊,便诚挚地点头,学生只听真话。
    太傅果然一点没客气,顽劣散漫,资质不佳,再读十年,也成不了大器。
    宜鸾的心一下子落进了地心里,啊,老师,学生有这么差吗?
    太傅看了她一眼,不过殿下有一桩好。
    宜鸾萎靡的精神又振奋了下,什么好?
    运气好。太傅凉凉道,不用参加科考,也不用凭才学挣功名。年满二十就能走出华光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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