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长没什么表情地看着档案袋,又低下头看了一眼手机,一副不在意我们俩的模样。
    我拉了拉许衷的衣袖,他扭过头,问道:“怎么了?”
    我把手机上的时间给他看:我们准备什么时候走?
    现在已经快八点了。
    许衷把档案袋放了回去,怎么看都有些依依不舍,我抿着嘴看他回过头朝我笑笑,再礼数周到地向院长告别。
    她把我们送出了门外,许衷在手机上搜索回家的地铁,我回过头看着孤儿院。
    院长还站在大门后,似乎没有准备离开的打算,刺眼的白炽灯照亮了她身侧的地道,身影比以前更佝偻一点,我记得她现在已经是五十岁,并不年轻了。
    她客气地朝我笑了一下,可能想说什么,但是还是没有开口,只是偏过头,和我一起看着身后的建筑。
    孤儿院的外观和五年前我离开时没发生什么改变,宿舍楼里亮着光,能看到走廊里影影绰绰的几个人影,十年如一日的安静。
    我会忍不住去想,在院长眼里的我究竟是什么模样,她会为以前没有理会过被孤立的我感到愧疚吗?
    “你在发什么呆呢?”许衷叫我,他朝我晃了晃手机,“坐地铁回去的话,要换乘两次——你不是急着回家吗?走吧。”
    我突然就觉得以前遭受过的不公和孤寂都不算什么了。
    至少此时的我有自己这一生最爱的人,他不动不摇地站在我身侧,恍惚间会让我觉得自己拥有能够抵御所有风雨的勇气。
    回到家后的许衷靠在沙发上,我疑惑地问他怎么不准备洗澡。
    许衷低下头,他盯着茶几上最后一个苹果:“周博远跟你很熟吗?”
    我立即摇头:不熟。
    许衷的脸色有点奇怪:“不熟的话,他在孤儿院门口看到你的时候,态度那么热络干嘛?”
    我老老实实地比划:我也不知道。
    他就叹了口气,伸手捏了捏我的脸。
    我坐在他旁边,许衷看着很不高兴:“我应该让明叔去调查一下他,你觉得有这个必要吗?”
    我其实不太明白许衷为什么要这么问我,我不会拒绝他的任何决定:如果你觉得有必要的话。
    “我觉得最有必要的事情是把你关在家里,只有我看得到你的脸。”许衷轻声嘀咕,他看上去有些焦灼,周博远的出现让他有了危机感,“他看着你的眼神就很奇怪,谁会对久别重逢的同学露出那样的表情?”
    我不知道在许衷眼里的周博远看向我时是什么表情,我拼命回忆,也只想起他西装上的那对袖扣。
    “你真迟钝,”许衷捏着我的下巴,他凑上前,手指点了点我的嘴角,“说不定别人给你递情书,你还以为他在玩真心话大冒险。”
    我察觉到许衷的态度很奇怪,在我的印象里,他总是游刃有余的模样,无论是一开始在咖啡馆里主动提起跟我同居,还是在柏林夜里对我扬起笑脸时的样子,都像万事万物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这个时候的他突然开始恐慌。
    我有点手抖,舔了舔嘴唇:为什么要这么说?
    许衷不肯再看我,他不说话,脸色一下就苍白起来。
    我担忧地看着他:怎么了?
    许衷不回答,他一把扒开我的卫衣,手指按住了那块布料,露出了那一片久不见阳光的皮肤。
    没开暖气也没开空调的房间里有点冷,我垂下眼,看到许衷因为用力而发白的指尖。
    他凑近了我,温热的呼吸扑面而来,拂过了我的锁骨。
    我僵硬地盯着他的发顶,他的头发有点长,几簇碎发挡住了他的耳朵,我被属于他的气息扑了一头一脸,正晕晕乎乎的时候,侧颈上的疼痛让我猛地回过神。
    许衷的牙齿咬住那一小块皮肤,不知道在那里吮吸了多久,痛意和温度让我不知所措地皱起了眉,想挣扎开,又觉得这个时候许衷跟以前截然不同的样子实在是难得。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三分钟,也许是五分钟,他才松嘴,手指轻轻地按压着脖颈上那一块皮肤。
    他没有吻我,而是选择强硬地在我脖颈上留下了一个高领毛衣都遮不住的吻痕。
    我小心翼翼地去看他的神色——这是我第一次察觉到他的失控。
    第56章 “爱上你了”
    杨明阳注意到我脖颈上的吻痕时,我已经连续几天都在穿高领的衣服,那块吻痕也淡了不少,不在灯光下盯着看的话,几乎看不出来。
    杨明阳在后门的巷子里叫住了我:“你脖子上的吻痕是许衷留下的吗?”
    我下意识地伸手摸了一下那个吻痕,点了点头。
    杨明阳的表情有点古怪:“我不太明白他是占有欲突然发作了还是想在你身上留下一个‘名草有主’的标记。”
    这个时候已经到了我下班的时间,我扭过头看了一眼杨明阳,听江肃洲说杨明阳请来的这个乐队的演出效果很好,他最近很忙,数钱数到手软——不过用许衷的话来说,就是这些钱在以前都够不上杨明阳一个月零花钱的零头。
    我问道:他怎么了?
    杨明阳避开我的视线,他已经很久没在我面前抽烟了,只是有一下没一下地按着打火机的开关,一小簇火苗在灯光下发出不那么刺眼的光。
    “我跟许衷也有十几年的交情了,见过他包养过的所有小情人,没看过他在他们身上宣示这么过明晃晃的主权。”杨明阳短暂地笑了笑,我看不明白他眉眼间的沉郁是在针对我还是针对许衷,“我突然觉得他选择你是一个很愚蠢的决定,他认为自己可以拿捏住你,但是事实是他会把自己赔的血本无归。”
    我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想不通杨明阳为什么会得出这种结论。
    我从来都没想过“宣示主权”这种东西会发生在我身上,我记得那天晚上许衷咬住我脖颈时的力度很重,他不看我,只是看着那块他留下来的痕迹。
    他那副急切的模样,像极了害怕我会突然选择离开他。
    我抬起手碰了一下那块皮肤,那里似乎还在隐隐发烫:你是说他很在意我吗?
    “不止,我觉得他要爱上你了。”杨明阳简略地说。
    我僵在原地。
    从许衷在咖啡馆跟我见面,选择和我挤在那间破旧狭小的出租房里同居开始,我在潜意识里总是做好了许衷会随时离开我的准备。
    我清楚这段时光是偷过来的,许衷对我的好只会让我更想去回报他,能做点什么让他觉得我是有用的。我在很多时候都过分自卑,我不够优秀,也不会说话,看到许衷为了我受委屈时,我会宁愿自己没有频繁地给他点那杯蜜语林。
    但是在很多时候,我也不得不承认,许衷看上去乐在其中。
    我没有恋爱经历,看不出来这是不是心动的表现,在听到杨明阳对我说“许衷要爱上你”的时候,我情不自禁地在心里质疑,我有什么值得许衷爱上的地方吗?
    “我是觉得许衷不会承认这件事,才跟你说的,其实这种话应该让他来跟你说,对吧?”杨明阳无意识地搓了搓手,他有点焦躁地说,“我不反对他爱上你这件事……沈涣,我就是觉得契机不对。”
    杨明阳越这么说,我就越感到心慌: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什么是契机不对?
    他重新看着我,就像失去了最基本的语言表达能力:“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是他的朋友,但是我又觉得你不应该被他……”
    我没听清杨明阳没说完的话,因为深秋的雨在这个时候毫无预兆地下了下来。
    他的嘴唇张合了几下,被淅淅沥沥的雨声淹没了。
    我往他那边走了两步,迫切地想问清楚杨明阳要说什么、他为什么要这么说。
    我更想知道,许衷真的会爱上我吗?
    杨明阳就像被雨水淋清醒了一下,他飞快地看了我一眼,从后门进去了。
    我在原地犹疑不决地思考要不要追进去问个清楚,许衷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沈涣?”
    我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抖了抖身上被雨水打湿的衣服后回头,看到撑着伞的许衷站在我身后。
    现在已经过了零点,他看上去出来的很匆忙,鞋带松了都没来得及系,身上的衣服还是我的,那把伞歪歪斜斜地挡住了雨,背光的视角让我看不清他的脸。
    直到许衷见我迟迟不回答,走上前用伞挡住了雨,我才看清他脸上毫不掩饰的焦灼。
    “我跟你说话呢,雨太大了,你没听到吗?”他一只手攥着伞柄,另一只手将外套披在我身上,脸色很难看,“你出门的时候,我告诉你今天夜里可能要下雨,你不理我;刚才我喊你的名字,你怎么还是不理我?”
    他的指腹擦过了我侧颈上的吻痕,我有点不适地侧过头,衣服被雨水打湿的地方黏在我身上,潮湿得让我感到难受。许衷焦灼的语气和杨明阳的那几句话交织在一起,我迫切地想要把很多事情问清楚,想知道他为什么总是对我这么好,是不是真的爱上我了。
    加绒外套带来的暖意驱散了雨水冰凉的温度,许衷耐心地等待着我的回答,我却漫无边际地想,以前他有用这种态度对待他的小情人吗?
    他会专门看天气预报叮嘱他们带伞,会在下雨天知道他们会淋雨而大半夜的不睡觉跑出门,连鞋带散了都来不及系,甚至都记得带一件御寒的外套?
    我抓住了许衷的手,他的手有点凉,可能是冻的,他惊疑不定地从我们俩握在一起的手上看向了我的眼睛:“你……你怎么了?”
    我摇摇头,又松开手,穿上了那件外套:没什么,先回家吧。
    许衷等不到我的回复,没有再追问,他像是看出了我的纠结和焦虑,于是顺从地同意了我的决定:“那你先把外套的拉链拉上,别感冒了。”
    他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脚上那只松了鞋带的鞋子,我只好蹲下来,帮他系好了鞋带。
    不算倾盆的雨水沿着伞面连续不断地滴了下来,我从他手里接过了那把伞,许衷的表情变得微妙起来:“我觉得你今天怪怪的,是杨明阳跟你说了什么吗?”
    我一边努力不让只穿了一件单衣的许衷淋到雨,一边沉默不语地往出租屋的方向走。
    许衷也没再说话,他在开门后就把我推到卫生间里催我洗澡。
    他行色匆匆地打开了浴霸,弄出了噼里啪啦的声响,我抵住了那扇他准备关上的门,拉住了他的衣袖。
    许衷顿了一下,他挑眉:“怎么了?”
    我缓缓地松开手,在许衷的注视下问道:你为什么要留下那个吻痕?
    我太想知道他的答案了。
    许衷沉默了很久,我都没指望能从他嘴里得到答案的时候,他才开口。
    “这也没什么吧,毕竟我们俩都同居这么久了。”
    第57章 “他发烧了”
    我没料到自己会在药店门口碰到陈渡。
    昨天夜里,许衷没怎么淋雨,但是建海市秋天的晚上总是冷得惊人,更何况还下了雨。他在洗完澡之后让我帮他倒了杯开水,我看着他捂着杯子祛寒的样子,猜想他大概是受了凉,总担心他会感冒。
    躺在床上的时候,借着台灯发出的光,我看到许衷半睁半闭的眼睛,想摸他的额头时被他抓住了手腕。
    “怎么了?”他问道。
    他的声音和平时没什么不同,看着我的目光格外专注,我摇摇头,在他有些疑惑的视线里翻了个身,面对着他。
    许衷就笑了笑,柔声说:“睡吧。”
    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我才能感觉到他其实是比我年长的。
    我在许衷的催促下闭上了眼睛,可能是心里记挂着太多的事情,我也没睡好,在半梦半醒间总觉得身边的人在抖。
    我没太当回事,也没有想那么多,直到我听到手机的闹钟“嗡嗡”地响了起来。朦胧中我碰到了许衷的身体,即使隔了一层睡衣,我也能够感觉到从他身上传来的温度,烫的惊人,我一下就睁开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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