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盼了许多年,自然是盼着皇孙出生。
    可如今急眼了,便是真生个公主出来,她难不成还能生气不成?
    照样是满宫心肝宝贝的疼宠着。
    沈婕妤一听,也不知是悲是喜,昭仪何等尊贵的位分?
    大徵后宫,妃嫔位分沿袭前朝。皇后之下,设一夫人,二昭仪。昭仪位视丞相,爵比诸侯王。
    当今太后,先帝再世时便是昭仪的位分,这都还是生育了深得两朝天子看重的皇长子之功。
    若是以往她只怕欣喜的不知如何是好……可如今,她只觉如坐针毡。
    天子回京半载,自己却只见过寥寥几面……
    上回得见天子,天子甚至将她错唤成了沈昭仪。
    沈婕妤越想,越眼前发昏,可她如今只能硬着头皮佯装满眼欣喜的应下。
    太后见她这番模样便知自己是白说了,气急冷哼一声,上下打量一番沈婕妤。
    云髻高挽,珠玉锦绣,薄妆桃脸。一身金罗蹙鸾绣纹宫装,衣襟上全是奢华的织绣攒珠,全都是一等一世间难寻的好东西。
    饶是她也不得不承认,沈婕妤的好命。
    旁人家都是万千妃嫔女人堆里厮杀出来的,染了不知多少血。
    只沈婕妤顺遂的很,年纪轻轻便已经做到如此尊贵至极的位分,宫中也算一家独大。
    如今还仍是面上一派柔和秀澈的模样。
    哪里像她们当年了?为了争一个昭仪的位置,挤得头破血流……
    “皇帝回来你也别再端着,往年怎么做的?如今你可是高贵的身份做的久了,不记得了还是面子薄了?”
    太后冷哼一句。
    这话可谓是没在宫人面前给沈婕妤留一点颜面,恨不得人前就骂她是腌臜法子上位如今自诩尊贵不干那事儿的。
    沈婕妤不敢得罪太后,只得僵硬着笑容,连连应喏。
    这厢满宫的人正听着太后阴阳怪气的骂,外边儿小黄门便跑进来通传。
    “回禀太后娘娘,陛下领着陈将军来给娘娘请安。”
    太后一听娘家侄子入宫来瞧见自己了,当即面上的愤恨一扫而光,满脸的欣慰之色。
    “快叫那孩子进来。北境待着好两年了,当真是风吹日晒,还不知成了什么模样……”
    皇帝领着陈将军入内太后躬身请安。
    陈伯宗走到太后跟前,笑着请安,道:“姑母两年未见,仍是容音如故。”
    这话说的倒是丝毫不假。
    太后驻容有术,如今五十的人了,看起来与皇帝倒像是姐弟。
    与这位才从边关退下来,胡子拉碴满面黝黑的陈大将军,更不像是两辈人了。
    太后素来爱美,听见侄子这般说心中顿时欢喜,连方才对着沈婕妤时横眉怒眼也平和下来。
    “你这张嘴倒是比以前会说多了,会哄哀家了。你这回回来打算在上京留多久?”
    陈伯宗看了眼漫不经心喝茶,并不掺和他们话题的皇帝。
    太后便笑道:“你别管陛下,这回哀家做主了,不管你回来几日,想要回边关待着就得给哀家成了婚,再提……”
    皇帝亦是眸光揶揄,看着陈伯宗为难,并不插话。
    陈伯宗只好无奈笑道:“我素日里孤身惯了,边境风霜又大,只怕没哪个上京细皮嫩肉的姑娘能忍受的。”
    一旁的沈婕妤一听这话,连忙便笑道:“这都道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上京多有仰慕边境将军风骨的姑娘呢。将军若是看中了哪家府邸上的娘子,只准叫太后娘娘给您保媒便是!”
    太后亦是欢喜,笑道:“你看上的无管哪家的娘子,姑母必定要给你亲自赐婚。”
    “你父母去的早,你那叔父也是个糊涂不理事儿的……夫妻是要奔着一辈子去的,要互相看对了眼,更要脾性相投,不然往后几十载想看两厌可就不美好了。你若是真有心仪娘子便只管告诉哀家,哀家命钦天监的替你们相看生辰八字。三书六礼,八抬大轿,可一个都少不了……”
    陈伯宗无所谓笑笑:“哪有如此讲究的?北边儿那群人往日里都随意惯了,风俗也彪悍,看上眼了,就直接带回去……”
    太后一听自己侄子这种瞎话,气的头晕:“旁的事儿是随意,这婚事如何能随意?”
    语罢又是微微一叹,自己没被珍惜对待过,才知晓明媒正娶的宝贵。她少女时颠沛流离朝夕不保,族人将她婚配给大她好些年岁的逆臣,没过几年那男人就被乱箭射死。
    她又被族人辗转送去了先帝爷帐里。
    如今回忆起来,自己一路走来当真是没一日轻松的。
    自己如今当了太后,儿子当了皇帝,本该是她早早颐养天年的年纪,奈何儿子叫她有操不完的心。
    “婚事是娘子们一出生便头一位的终生大事,她若是喜欢你,自然想要风风光光大嫁予你。本来嫁给你这般年岁的都已经委屈了,若不叫她风光大嫁,到时候心里怪罪你,你一辈子可是都还不清的……”
    皇帝在一旁长目微垂,神情看着平静,实则暗暗听了太后的话,心中涛澜汹涌。
    第59章
    未过多久, 皇帝便带着陈伯宗一同告退。
    “阿母勿怪,前朝还有些政事儿,需儿子过去一趟。”
    这话自惹得太后心中颇为责怪。
    侄子回来说来看她的, 结果却是没两句话, 又要将人带走了。
    “就你做的辛劳, 朝中都封了笔, 你倒是日日政务无休。”
    皇帝温和笑了笑, 便带着人走远了。
    沈婕妤瞧着皇帝走远的方向,眸光含笑, “娘娘, 当今勤于政事夙夜匪懈。大徵江山永固, 您还有什么可忧愁的呢。”
    正说着,又见长春宫的容大总管匆匆自殿外赶过来。
    一路走得着急, 大总管鬓角上尽是未融的新雪。
    他入内行礼后, 冲着沈婕妤看了眼。
    无需太后出口, 沈婕妤已知晓这是主仆二人有私话要说,她当即笑着告退。
    “妾还要盯着宫宴的事儿, 妾先行告退了。”
    等沈婕妤一走, 容寿便过去太后身边, 低声朝着耳语:“宫门阍人处打听来的消息, 显阳宫的一群内侍不知是何要紧事,夜夜拿着尚总管的牌子出入禁庭……”
    绥都的冬日里, 天寒地冻,大雪不断。
    整座京城都笼罩在白雪茫茫一片当中。
    康献王府——
    往日小大人一般的小子, 见到了满地莹白的新雪, 再忍不住维持着沉稳。
    春生今日穿着厚实,被珍娘几个胁迫着裹了几件袄子, 圆滚滚的像一个小团子。
    他一遭人放开手,便跑出廊下去堆着雪人儿。
    而后捣鼓许久,献宝一般捧着一个雪人近来,跑进屋子里送来给乐嫣。
    “姐姐,给。”他脸颊被冻得红扑扑的,瞧着甚是可爱。
    乐嫣接过他手中的雪人,不禁笑了起来。
    小小年纪的孩子,倒是挺细心的,雪人儿捏的有模有样的,甚至还捡了两颗小石子,给雪人装了一双眼睛。
    乐嫣怕冷,冬日里她手脚冰凉一片,总离不开暖炉。
    可她怕春生失落,还是很给面子的接过来。
    她垂眸看着那一对眼睛忍不住笑了笑。伸手去触碰了下,那眼睛就跌落了一个。
    春生连忙从地上捡回来,重新插回雪人的眼睛里。
    他一脸担忧的看着乐嫣:“姐姐小心些,我这个雪人可是废了好大功夫才捏好的。”
    乐嫣笑着说好,“屋里暖和,一会儿就化了,叫婢女给你送去外边儿栏杆上放着,姐姐隔着窗子就能看见。”
    这番,自己送出的礼物得到莫大的夸赞,春生喜笑颜开。
    他又跑了出去,信誓旦旦的:“我再给姐姐捏几个,捏一排放在栏杆上,那样才好看。”
    乐嫣听闻微微怔忪。
    她忽地想到了皇帝送她的那个兔儿爷。
    被她嫌弃,不知随手丢去哪里的兔儿爷。
    乐嫣连忙起身入内室里寻找,婢女问她寻什么东西,她含糊说是自己找些首饰。
    寻了许久,才寻到那只被她随手塞在箱奁中不见天日的兔儿爷。
    果真如她所想,不扎实的四肢,又是四分五裂。
    见到那副丑样子,不知如何,乐嫣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她笑了半晌才将那些断腿断手重新拿出来装上。
    只不过如今时日隔的久了,泥胚早就干透了,她拿着温水糊半天儿,也不见软和。
    乐嫣倒是不着急,干脆一边绣着花儿,一边在一旁慢慢等着。
    却听到屋外他的声音传来。
    今日本该去禁庭的男人又出现在她的院子里。
    这般冷的天气,皇帝仍穿着一身略显单薄的鸦青大氅,他负手俯身,与蹲在廊外堆雪人的春生不知说什么,哄的春生一愣一愣的,连连点头。
    接着,就见春生抱着他的雪人头也不回跑远了。
    他惯穿的简素,乌发浓密,鬓角刀裁一般。高挺修长的身躯,一步步踩踏着积雪,来到她眼前。
    皇帝垂着睫毛,将大氅褪下,没等乐嫣问他有没有被人瞧见,便闷声道:“傻姑娘,你出去瞧瞧外边多大的霜雪,满京城街上都找不到一个人影,谁能瞧见朕过来?”
    乐嫣冬日里浑身都懒洋洋的,只倚靠着凭几,眨眨眼睛没与他计较。
    却叫那人眼尖的瞧见她面前的兔儿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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