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舟和邢者分手的事儿,讨论度似乎并不高,就好像这是理所当然的,笑一声“盲人?居然还想把妹呢”也就过去了。
    程舟才知道?虽然她和邢者的恋情当初传播甚广,但围观者大都是看猴戏的心态。没人?觉得她是认真在谈,也没人?觉得邢者真能和她在一起多久。就像田野说的,大多数人?从得知消息的那天起就知道?他俩很快就会分手,甚至很可?能,就连邢者自己也这么认为?。
    这时再考虑邢者和张婶的终极之战,竟有了点?壮士断腕的意思——他知道?自己吵得越凶,在被甩之后面子上就越难看,即便如此也还是义无?反顾地顶了上去。
    是因?为?想赌一把程舟真会嫁给他吗?不太像。更?像是即便明知最后会沦为?笑柄,那一刻也在所不惜。
    或许他还认为?自己是清醒的那个吧。清醒地拒绝,清醒地招架不住,清醒地开启恋情,所以现在要清醒地走出去。这于?他而言,是一个从开始就设定好的流程。
    但程舟也很委屈啊。
    她是真心喜欢邢者的,为?什么擅自做出她“只?是玩玩”的判断,似乎就连邢者也不曾相信,她的感情是纯粹且真挚的。
    *
    “因?为?你这本质上就是谈着?玩的呀。”听说程舟分手了的老板司旭,难得又出现在了公无?渡河。
    一如既往的让人?感到厌烦。
    程舟跟他打太极:“哟老板,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啊?”
    司旭今天打扮得人?五人?六的,头发留长了扎个小辫子,看起来还真有点?腔调:“就觉得有日子没来店里了,还是应该来视察视察。”
    程舟边开台边问:“喝点?什么?”
    司旭熟练道?:“莫斯科骡子。”
    程舟便扭头去找姜汁啤酒了。
    司旭悠哉地靠在吧台,看着?程舟像看一件艺术品:“你这身衣服,特意跟着?吧台风格搭的?”
    确实?是,但程舟不想跟他多聊:“随便穿穿。”
    她试图转移话?题:“话?说你这阵子忙什么呢?除了这家酒吧以外你还有别的工作吗?”
    “没了呀。正好店里这阵子不有你吗,我看闲着?也是闲着?,就寻思学学习,试试考个研。”司旭说,“你干到12月底没问题吧?你现在要是跑了,我可?招不到人?啊。”
    “12月底啊……”程舟琢磨了一下。
    区域赛是11月初,全?国?赛是12月,亚洲总决赛是明年1月。她的计划是如果一路绿灯,就等总决赛后辞职,因?为?公无?渡河很适合她做赛前准备;如果在某一轮被刷掉了,那就可?以即刻辞职回钟市,找个更?正规的酒吧做。
    司旭见她犹豫,赶紧进一步问道?:“怎么,你做不到12月底?有离开的计划了吗?”
    程舟轻松道?:“暂时没有,12月底没什么问题。”
    主要是觉得过区域赛应该不难,全?国?赛总是可?以去参加的。
    “哦哦,那就好。”司旭松了口气,“就剩两个月了,我要是再回来忙店里,那可?真白复习了。”
    程舟好笑道?:“打算考什么专业啊?”
    这时候程舟是真以为?,以他的调性,应该是想考个方便考公考编的专业了。
    但让她没想到的是,司旭理所当然道?:“还是美术学啊。到底还是喜欢这个嘛。”
    程舟眉头一挑:“怎么想开了?”
    “哈哈,这不是没想开嘛。”司旭摊手,“到底还是觉得就活这一辈子,不管怎么说再试一把。实?在不行,再回来继续经营酒吧呗,反正我看我这酒吧是在你手里头起死回生了。”
    程舟边给他挤柠檬汁边调侃:“我以为?你要说,实?在不行还能当美术老师。”
    “还美术老师,美术老师不也得考吗,那哪是我想当就能当上的。”眼见气氛舒缓起来,司旭再次拢了把头发,二郎腿一翘,“不过有个问题啊,你说万一我要真考上了呢?我还得去上三年学,那酒吧怎么办?”
    程舟哭笑不得:“怎么着?,你还想让我给你再干三年?”
    “不是,我意思是……”司旭眼神?一抬,到底也是风韵犹存,“你要是能愿意的话?,咱俩相处相处?”
    这在程舟的生命中是非常常见的台词了,她搅着?冰杯,手指头都不带停的:“老板,你这可?算职场姓骚扰喽。”
    那专业的姿态,把司旭优雅得迷迷糊糊的:“也可?能是真喜欢你呢?”
    “那我要是拒绝了,老板不能给我使小绊子吧?”
    “哪能啊,我这酒吧还指望着?你呢。”
    “那就拒绝了。”程舟摇摇头,“刚分手,心没清干净呢。”
    “想没想过用新欢忘记旧爱?”司旭身子向前探,“我不能比不过快活林那小子吧?”
    “我忘记旧爱用不着?新欢啊,我自己就能忘掉。”程舟把铜杯向前一推,“您好,您的莫斯科骡子。”
    司旭接过来抿一口,姜汁的味道?在嘴里炸开:“那说明你还是没想忘啊。从我听说你俩散伙到现在也有半个月了吧——要不跟哥哥说说,让过来人?帮你分析分析?”
    第61章 王子
    眼瞅着司旭一时半会没有要走的?意思, 程舟便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聊着。
    总比聊要不要给他当老板娘好得多。
    “也不是没想忘,就是感觉……还没捋清楚。”程舟细细品味着,“说实话, 我有过那么?一段时间,感觉谈恋爱都谈腻味了,来来回回也就那么些事儿——下馆子、看电影、演唱会、游乐场、喝酒、旅游, 但这些事儿我跟朋友也能?做啊, 甚至跟我妈都可以。男朋友的?话,就相当于一个固定一点的搭子。”
    司旭作为一个显然身经百战的?老手, 很快get到?了她说的?这种模式:“就是酒肉情侣嘛。吃喝玩乐打炮, 不交心, 这种确实容易腻味。就跟打游戏似的?,换个皮肤而已,玩的?其实还是那一套。”
    “但前提是真喜欢。”
    “废话,喜欢肯定都喜欢,不喜欢的?谈什么?恋爱啊。”
    几句话一说,程舟惊讶地发现这竟是个潜在的?自?己人:“哎, 那你谈过交心的?吗?”
    “我肯定没主动往那个方向发展啊,但我遇到?过那种非得跟我交心的?。”司旭苦笑?一声,像在回忆不堪回首的?当年,“听的?时候就头疼, 奈何?对方文采太好, 还真就把她的?情绪传达过来了。恋爱过程中她让我负担了她的?痛苦, 然后到?分手时因为入戏太深我还得掉半条命。这恋爱谈的?, 啥也不是。”
    “是吧, 无语,太无语了。”程舟连连摇头, “我就很烦那种,非得让我对他的?情绪负责的?那种人。因为我这个人有点?什么?负面情绪其实我自?己就调整过来了,我从来也没想着去消耗别人,也没指望让别人给我什么?安慰,所以我在恋爱中感受到?的?总是被消耗。”
    司旭看起来有些好奇:“那这种时候你怎么?办呢?”
    “就分手啊。”程舟理所当然,“如果对方不能?让我变得更好,我为什么?要继续一段畸形的?感情?”
    “那我明白了。”司旭还真有点?过来人的?样子,“小舟你有没有发现一个问题哦,一般来说人说找自?己的?‘另一半’,就是因为自?己有脆弱、不完整的?成分,所以才会需要这个‘另一半’,让自?己变得完整。那如果说你本来就很完整呢?那你还需要‘另一半’吗?”
    程舟觉得他说的?也有点?意思:“你这么?一说好像确实不太需要。”
    但又很快补充:“可爱情是美好的?啊。像我跟小邢,虽然谈的?时间很短,结局也是分手告终,但我会永远记得我25岁那年在鹅镇和这样一个小伙子谈过恋爱。我会记得我跟他一起爬过山、看过海,记得他在海边……说爱我的?样子。”
    “好家?伙,你们还山盟海誓呢。”司旭调笑?着,似乎这场恋情在他眼里不值一提——至少对他造不成任何?威胁,“所以说你现在暂时就是只想恋爱,不想结婚?”
    “为什么?都这么?说呢,我不是啊。”程舟眉头拧起,“能?结婚的?话可以结啊,但干嘛非在八字没一撇的?时候谈这个,我要是那么?想走?高速我不如去相亲了。”
    “哎,话不能?这么?讲。”司旭又向前探了探,“你看你要真是认真谈的?,你首先肯定要考虑他这个眼盲遗不遗传吧,万一以后孩子也是个小瞎子可咋整啊?他家?境怎么?样啊,至少不能?欠一屁股债、家?里还有瘫痪的?长?辈得侍候吧?你要是首先不问清楚这些就谈,或者说恋爱之后还避而不谈,等感情足够深了你想起来问了,完事说哎呀你家?家?境这么?差这不合适,然后就分了——事儿不是这么?办的?呀。”
    “为什么?不能?这么?办?”程舟明显已经开?始嫌他烦了。
    他也忙道:“不是说不能?……你愿意这么?谈当然可以啊。只是说你这确实不是认真谈的?,你跟他说到?底还是酒肉情侣,这种其实就是谈着玩的?。”
    *
    果然不是谁说话都像田小野那么?让人好接受的?,按司旭的?说法,她听起来就像个负心人。
    但程舟会想起参加完ddl大师班去快活林的?那天,邢者的?上一个客人还没结束,她在快活林大厅等待的?时候,曾短暂地将眼睛闭起,试图去感受邢者所感知到?的?世界。
    或许他们说的?对吧,邢者很特殊,他和寻常人都很多不一样的?地方,以至于需要更多的?关心和安全?感,但程舟扪心自?问她已经有在将邢者特殊对待了。
    她学到?了很多与视障有关的?知识,看到?有学生将自?行车停在盲道上会条件反射地制止,一点?点?学着如何?引导视障者行路用餐,好奇过世界对他们而言是怎样的?。
    如果照司旭所说,她和之前那些都只能?算是酒肉情侣,那她觉得邢者到?底还是超出了这个范畴,因为不设身处地感受他的?需求的?话本就无法和这样的?人相处,更不要说他还是众兄弟中最?会摆脸色的?一个——就像程舟说的?,如果是其他人的?话在开?始唧唧歪歪的?时候就已经可以吓退她了,而她和邢者却正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开?始了恋爱。
    当时程舟内心巨大的?不安,就是因为觉得自?己好像从一开?始就被这臭小子拿捏了,她知道这场恋爱的?节奏注定不掌握在她手中。
    就连最?后分开?时,程舟依然没觉得自?己在掌控局面。
    那声“我们分手吧”之后,她以为邢者是要闹一闹的?,会大哭,会大喊大叫,会崩溃地对她进行各种指责,但是没有。
    他只是坐在那里顿了顿,无神的?眼睛将他的?内心世界完全?遮蔽,让程舟无法窥见他的?想法。
    然后他用袖口擦了擦之前流下的?泪,拿起放在吧台内侧的?盲杖和墨镜,用非常冷静的?声音说:“谢谢你……浪费在我身上的?这段时间。”
    当时的?程舟感到?一瞬的?无语——这算什么??这仿佛早有预见般的?状态,就好像他早已为这一刻演练了千百遍,就连这句台词可能?都是事先想好的?。
    这种不被信任的?感觉让程舟觉得自?己的?时间真的?是被浪费了,她气?愤地想着这些时间拿来干什么?不好要拿来喂一条养不熟的?狗。
    直到?她和田野吐槽这段时,田野眼皮一抬:“哟,他还喜欢《小王子》呢?”
    *
    去鹅镇唯一的?图书馆需要路过快活林楼下,程舟总是中午过去,每天读一点?点?,到?底是读完了这本短小的?儿童读物。
    一开?始只是想知道邢者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但看着看着却不可避免地用了邢者视角,去理解一个视障者为什么?会喜欢这本书。
    “我的?那个星球,一丁点?大。”小王子闷闷不乐地说,“一直往前,也走?不了多远的?……”
    程舟便想起了邢者明明很想去爬山,却死活要拒绝的?事,也许这对他来说是一次前所未有的?开?荒。
    看着看着,她又笑?起来,因为她从书里找到?了田野——“我也可能?变得像个大人,除数字以外对什么?都不感兴趣。”
    她看到?了那朵玫瑰,被人评价为“刺长?出来没什么?用,完全?是花的?心眼坏”。
    但小王子却认为“我认识世上独一无二?的?一朵花,哪儿都不长?,只长?在我的?星球上”,“要是有个人爱上了亿万颗星星中仅有的?一朵花,他望望星空就觉得幸福”,“应该根据她的?行动、不是言辞来评论她。她对我散发香味,使我充满光明”。
    程舟觉得这花儿和自?己是有点?像的?。
    她精雕细琢地打扮了许久,却打着哈欠说“我才刚睡醒呢”,当小王子赞叹“你真美”的?时候,她会很不谦虚地回应“我和太阳同时诞生”。
    但看着看着,她又觉得这花儿跟自?己没什么?关系——这朵花生性多疑,把小王子折磨得很苦恼。
    她一会儿说自?己怕老虎,一会儿说自?己怕风,一会儿又说自?己怕冷。她要求小王子给她浇水,将她放在罩子底下,一旦慢了就咳上两?三?声要他不安。
    这哪里是她啊,这不是邢者本者吗?
    *
    而程舟不知道的?是,在她阅读的?时候,邢者也翻出了他那本厚重的?盲文书。
    离开?学校两?年了,他的?指尖终于再一次接触到?那些凸点?。
    “分别啦。”不堪其扰的?小王子对花说。
    花儿咳嗽一声,却不是因为感冒。她终于承认道:“我以前真傻,我请你原谅。努力做个幸福的?人吧。”
    没有一句责备的?话,反而使小王子感到?意外。
    “把罩子放回去吧,我不需要,我不那么?容易感冒。”花说,“老虎我也一点?儿不怕,我有四根刺,足以对抗全?世界。”
    他到?底是朵骄傲的?花,连哭泣的?样子都不愿意让人看到?:“别磨蹭啦,这挺恼人的?。你下决心走?,那就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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