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吃这个?”左立转向我。我“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回家吧,炖了汤。”
    我知道他说的“家”在哪里,却充耳不闻,左立已经是成功的商人,在维珍港有豪华的房子,还是独居。
    左立用眼神向珍儿求助,一旁的珍儿忙推我,“苏老师,去嘛!去嘛!”
    “不去。”
    珍儿佯作叹气,我不准她叹气,叹气会把好运气叹走,珍儿便气鼓鼓地:“苏老师,您把我都带坏了,我就快嫁不出去了!”
    “这怎么能赖我呀。”
    “怎么不赖您呀,您哪里都好,就是一直和左叔叔僵着!我天天学您的样子,对男孩子凶巴巴,结果把自己变成老处女。反正您已经恨左叔叔这么多年了,不如报复他一下,咱们联手吃垮他,喝垮他, 让他破产才解恨呢!”
    我想回头掐珍儿,她滑溜溜地抓不住,只能嗔怪地瞪了她一眼, “我看你就是馋了,喝碗汤你就嫁得出去吗?”
    珍儿先我一步已经上了车,左立顺势接过长棍,我只好也钻进车里,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
    上了车珍儿就打开了话匣子,也多亏她,不然我和左立只能尴尬地坐着。珍儿说起自己相亲的事儿,近期她在父母的安排下,走马灯般见了一群男人,却一个都没成功!
    我还没来得及评价,左立已经接过话:“珍儿你现在还小呢!这么好的姑娘急什么呀,如果我是你爸爸,可舍不得嫁你出去,嫁到别人家委屈受气,还不如在身边多宠几年呢!”
    我说:“天天留在家里,珍儿变成剩女怎么办?”
    “剩女怎么了?”左立一边开车一边看我,“当爸爸的愿意养一辈子……”
    珍儿咯咯笑着:“苏老师,左叔叔,我们这样可真像一家人啊,你们就像我的爸爸妈妈,我就像你们的崽崽!”
    左立听这话难掩欣喜,顺着珍儿的话说了一大堆,我一句也没听到,只顾着自己怅然若失。
    4
    不知怎么了,这几天我总是想给周媛写信。
    其实,除了夏敏,这个世界上我最好的朋友是一个叫周媛的女孩儿。不过现在她应该也不是女孩儿,可能早已为人妻,为人母,和我一样有鱼尾纹,饱受雌性激素减少带来的身体困扰和心灵折磨,因为她是伴我成长的幼时伙伴,想来也四十好几了。
    我说过,从小到大我没有什么朋友,我不是社交恐惧症或者无力症,相反,擅长讲冷笑话的我不时冒出憨傻呆萌,在同龄人中还挺受欢迎,比如我经常讲的笑话——老师正在上课,小明举起手来:“老师,我想要拉屎。”老师皱眉,教育小明:“你要文雅一点呀!”小明想了想说道:“老师,我屁股想吐。”
    这样的笑话由我讲出更具“笑果”,一方面,我讲了无数次还不厌其烦,几乎逮住一个人就讲一遍;另一方面,众人眼中理应文雅的总督女儿当众讲出这样不雅的笑话,更有反差的冲击力。
    我就是这样,从一个笑话就能看出,我渴望叛逆的快感!可惜我生在政客家庭,连朋友也不能按照自己的心意去结交,需要严格的筛选和审查,这令我苦恼不已。
    只有周媛是漏网之鱼。
    从一封用弹弓穿过总督府围墙外那棵大树射进我房间,落在我床上的纸条开始,我们成了无话不说的笔友。躲过父亲的秘书和保镖的严密监控,我们一直偷偷书信往来。每次我都是按照她的建议,把信放在一个我吃完的曲奇饼铁盒子里,藏在围墙外大树下的一块大石头下面。
    信每次都被及时取走,她的回信也会放在其中,可惜我们却从来没有见过面。
    不过,这并不影响我们敞开心扉,毫无保留。我们聊的话题一直都很有趣,从我们手指甲的月牙大小,令人烦恼的虎牙和下面长出的绒毛,交换对父母的抱怨和小青年的愤世嫉俗,再到关于男孩儿的小心事儿和同龄女孩儿的八卦,统统不会错过。
    从她的信里我知道,周媛是个活泼开朗的孩子,几乎是镜子另一面的我,我们有相同的身高和体重,都酷爱酸辣的食物,我们讨厌灰色,都喜欢一个叫席林特的外国歌手,可别人都说席林特的歌鬼哭狼嚎,难听至极。
    席林特曾经到我家单独表演过,在总督府宽大精美的草坪上,他用尖头高跟鞋踩踏着佣人精心打理的草皮连唱了三首歌,父亲的脸色也变成了灰色。家人碍于礼节没有捂住耳朵,我和苏夜却被电吉他的炫酷彻底迷倒,我们围着席林特,粉丝一样忠诚仰视他满是破洞、挂满各种肩章的皮夹克,哭着喊着不肯让他走。
    后来我们知道,席林特唱的这种歌曲叫作摇滚。
    不过,我和周媛也有很多情况相反,至少她的父母就不是乏味的政客,她可以随心所欲地去任何安全的地方旅游。她的头发浓密,不像我的,发丝细软蓬松,站在镜子前几个小时,也弄不出一个像模像样的发型来。她还会做饭,我却从来没有摸过锅铲,她做的卤味尤其
    “飘香千里”,这是我从她的叙述中自己得出的结论。可我却没有那么幸运,从来没尝过她的手艺。
    现实生活中我虽然缺少朋友,却有个想缠着我一起玩的妹妹。我烦不胜烦,总是想方设法把她打发得远远的。苏夜看我变得神采飞扬,终于知道我有这样一位贴心的笔友,羡慕不已,我知道她不会向父亲告密,就把和周媛的信分享给她一起来看。
    看完这些信,腋下夹着网球拍的苏夜却有些失望,眼睛忽忽闪闪。“干吗,你是忌妒吗?!”
    这眼神忽然激怒了我——年轻的苏黎“哼”了一声,从妹妹手里抢过信,悻悻地回到自己的房间,紧闭房门继续给周媛写信。
    不过,我和周媛的友情却在我搬离总督府的那天戛然而止,其实在我和左立确立恋爱关系不久我们就渐行渐远,因为一直和我心灵相通的周媛却开始劝我“慎重考虑”,口吻竟然像我的父亲。
    我没有再给她写过信,也没有再往曲奇饼盒子里放信,更不知道怎么和她再次联系。
    但是,每次我想和某人说说心里话,还是想给她写封信……
    5
    远远地看到一个细骨伶仃的女孩儿跑了过来,我讨厌她! 我又一次进入简婕的回忆里,来唤回她最小的妹妹。
    简妮已经是十四五岁的模样,剪了个丸子头,前面是个刘海帘子。别人好看的丸子是整齐内扣的,她的丸子却很杂乱。因为太瘦了,下巴显得很尖,颧骨突出,小小年纪就有尖酸刻薄的模样。
    这个不讨喜的模样,却还深得父亲宠爱,我也终于参悟一个道理, 每位做父母的都有白内障,敝帚自珍。
    我还记起上次见她的模样,简妮那么刁蛮任性,把我从镜子前面推开,我也是个小心眼爱记仇的女人,现在真打算从后面踢她一脚!
    打定主意伺机报复,谁知道还没伸出脚,简妮已经站在我的面前, 上来先扇了我一耳光!
    没有丝毫防备,我被打得结实,皮肤顿时生疼,眼睛里面闪着金星,耳膜也气鼓气胀,我下意识伸手揉脸,才发现自己也是个女孩儿。
    “我等了你这么半天,你为什么迟到?!”简妮凶神恶煞一般训斥我,朝着我的胸口又是一推,“叫你老实一点,你又耍什么花样?准备好了没?等下别给我演砸了,不然我要你的小命!”
    “准备好了。”
    本想马上还手打她,我突然计上心来,一挺腰板,管你呢!我也不知道准备什么,你敢打我,我就给你先胡闹一通再说!
    环顾四周,我和简妮正站在维珍内港浑身汗臭的人群里,这里是客运码头,巨大的客轮把天南海北的客人送到维珍港来。
    正值盛夏,烈日如炬,把人烤得像一根蜡烛,从脑瓜尖儿开始滋滋冒油。
    “看到那个女的没?按照计划行事!”
    简妮擦了一下唇上的汗珠,指指不远处一个拖着两个行李箱的女人,小声命令我。
    “什么计划?”我反问,简妮以为我装傻,朝着我的嘴又给了一下子,“你今天真的找打,我们不是说好了吗?你走上去撞她,然后就倒在地上装死,接下来就交给我啦!”
    我“哦”了一声,听到简妮骂骂咧咧地:“你可真是个大蠢蛋!”我现在明白了,这两个女孩儿绝对不是在干好事!不过简妮却是真正的主谋,她在威逼一个比她弱势的女孩儿,性质更加恶劣!
    我想报警,还想揍简妮一顿,可我是带着“任务”来的,必须先取得简妮的信任,再让她的灵魂答应和我一起走。
    简婕这个混蛋,竟然要我唤回这样的货色!
    心里窝火,硬着头皮给自己打气,我朝那女人走了过去。我的心跳很快,汗毛都竖了起来,女人越来越近,瞅准一个时间点,我一侧身,用胳膊肘撞了她的肚子,自己顺势躺在地上,赶快把眼睛闭上, 便一动也不动了。
    只听那女人“哎呦”一声,还有皮箱跌落的声音,她已经蹲了下来,用手不停地摇着我的身体:“小妹妹,你没事吧?我没撞坏你吧?”
    我把眼皮眯起个缝,正好看到简妮蹑手蹑脚地贴到女人身旁,拾起她掉在地上的一只皮箱,拔腿就跑。
    女人回过神来,赶快去追简妮,这时候简妮朝我大喊:“你怎么还躺着,捡起那个箱子快跑呀!”
    我鬼使神差地从地上爬起来,拎起另外一个皮箱就朝相反方向跑去,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这个可怜的女人措手不及,她追了简妮几步, 又想回头来追我,可我们往相反的方向逃跑,她根本一个也追不到!
    我可是个长跑健将,从小到大这是我引以为傲的特长,就为了时不时甩开父亲派来的保镖。即便现在驾驭的是别人的身体,但大腿根发力,甩起大步子,一般人也追不上。
    可是今天没跑多远我就停下了,我现在是在简婕的记忆里,我并不是真正的小偷团伙——简妮的共犯,我为什么要跑呢?
    而且简妮,她躲在哪里呢?我跑远了等下怎么去和她会合?还有简婕,她站在哪里,现在是看热闹吗?
    脚步慢慢放缓,最后停了下来,我把手里的箱子放在地上,这时候那女人朝我冲了过来,一把扯住我的衣服,把我再次推倒。
    “你这个可恶的小偷,该死!我一定要报警!”
    女人骂着,我倒是无所谓,任由她骂,全然不反抗。有两个警察从另外一个方向押着简妮走过来,原来她也被抓住了。
    “蠢货!”我听见简妮嘟囔,“你刚才为什么不马上跑呢?”
    “我是故意的。”
    看着简妮错愕的表情,我一阵得意。
    “你找死是吗?”简妮还在斗狠,咬牙切齿。
    “对!”我嬉皮笑脸地,“要死咱们俩一起死。”
    简妮挣脱警察,冲过来就要打我,被警察重新按住,那男人力度很大,疼得她“哎呦”叫起来。
    “你们俩说什么,都给我老实点!”警察恶狠狠地凶我。
    这时,我又想起此行的目的,心里这份不乐意呀,就简妮这德性, 唤回她的灵魂干什么,这是多么肮脏的灵魂啊,唤回了不是危害社会吗?
    看来真不该答应简婕的委托!
    明知必然失败,可来都来了,也不能无功而返吧!我最终还是没好气地,硬邦邦地甩出一句话:“简妮,如果有一天,我叫你的名字,请你跟我走!”
    “我跟你走?”简妮冷笑,“可以,跟你回去正好杀了你全家!”
    6
    刚醒来我就埋怨简婕,为什么她的妹妹这么恶劣,这样的灵魂我可不想唤回,不要玷污了我的能力!
    “难为您了。”简婕语气中颇多无奈。
    “我说过,她是父亲娇惯的,从小偷鸡摸狗,缺乏管教。这是简妮第一次被警察抓住,那天我去码头送人,正好见到了这一幕,我赶快冲出来向警察求情,可她还是被带走了,后面父亲托人找律师,出了一笔钱才把她保释出来。”
    “看来你和你父亲一样有钱,这样的人也肯为她花钱。”珍儿揶揄道。
    简婕无奈,“亲人是什么,就是你不得不见,不得不管的人,没有选择。简妮再糟糕,她也是我的妹妹,我必须救她。”见我阴沉着脸,简婕只好又来哀求,“苏老师,简妮是有点难对付,能不能麻烦您再试一次,最后成功把她唤回呢?”
    我又想起简婕在超市里帮我付款的情景,纠结了半天,还是决定再帮帮她。
    简婕前脚刚出门,事务所外的走廊里就传来了一阵嘈杂声。这是高档写字楼,进出者都衣冠楚楚,安保也特别严谨,这是怎么回事呢?
    噪声持续不断,夹杂着细碎的脚步,不时有男人奔跑喊叫,珍儿张望了一下,也跑出去看热闹,半天不见回来。
    “怎么了?”
    裹着毯子,穿着真皮拖鞋,我也来到走廊上,声音还在,可是已经不见一个人影,估计他们到了大厦另外一侧。珍儿不知所踪,我唤了几声,到电梯口和天井又转了一圈,便回到办公室。
    刚坐进椅子里,我就发现不对劲—— 有人进来了!
    办公室里,应该有一个陌生人来过!
    我的记忆力和观察力都是超常的,严重的洁癖和强迫症迫使珍儿每天把我的办公室整理得一尘不染,桌椅沙发、每一样物品都严格按照固定位置摆放,绝对不能出一点差错。即便我在办公室,一切也是井井有条,否则,我就会心慌烦躁。
    现在,茶几歪了。
    而我可以保证,刚才它还是正的。
    这个人在办公室里吗?我没看到有人出门,那他极有可能正藏在这个房间的某个角落!
    我的脊背发凉,虽然我能对付死人的灵魂,但一个身份不明的陌生人潜入我的房间,他会对我不利吗?珍儿不在,我一个人又能脱险吗?
    是起身到处找找,还是坐在原地不动,等待珍儿回来,我正在纠结之际,珍儿气喘吁吁地从外面跑了进来,一边跑一边喊:“苏老师,大事不好,这栋大厦的保安刚才突然发疯,开枪打死一个人之后,躲进大厦里了,现在保安和警察都在堵截他呢!”
    “杀人犯?!”我有点惊慌,难道……
    人还没抓住,不知道躲到哪里了,他有枪很危险,您一定要注安全啊!”
    “我们的事务所刚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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