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赢耐性已经彻底耗尽,沉着脸说:“看来,寡人是管教你管教的太少了!倒让你生出胆子,管教起寡人来!算了,寡人知道你是小孩心性,也不难为你。你赶紧下去吧,好生将《女则》抄上一遍,三日后寡人检查。”
    慕兰瞬间被抓住七寸,眼泪夺眶而出:“《女则》!那足以垂范百世的《女则》!足足三十卷!让我抄一遍!还不如杀了我!长孙皇后,您杀伐决断,您胆识过人,您运筹帷幄,您自信从容,您咏柳赞絮,您出众风流,您借古喻今,您聪慧睿智!但是,您怎么就吃饱了撑的没事可干?写什么《女则》?”
    博赢一招制敌,大获全胜,再不理会慕兰,只是对禁军高声喝道:“来人,将那笛龙推回来!”
    笛龙大难不死,重回人间,一眼望见博砚、“魁星双锏”站在博赢身畔,满面焦灼;又见晴颜、慕兰跪在地上,满面关切,便对适才之事,猜出七八分。
    他看向博砚,无限感激,又看向晴颜和慕兰,微笑满面。
    他那灿烂的明眸,明朗的微笑,闪得博赢瞬间一个哆嗦。他的眼睛,大大的、黑黑的、亮亮的,满满都是善意,满满都是朝气,与当年的她,简直一般无二。
    博赢瞬间醍醐灌顶:“我适才当真是被糊涂蒙了心!笛龙和她一样良善,还曾好心救过我。不用说,笛龙若死了,我定然会永远失去她。退一万步说,这酷似她的美好,我怎能亲手毁掉?这样的眼睛,与她的一般明澈。这样的笑容,与她的一般顽皮。这样的善意,与她的一般纯净。难道,这一切,不是我不苦苦追寻多年?求而不得?”
    不知不觉中,数行清泪从博赢脸上滴落。本打算利用笛龙胁龙迫荷,不知为何,博赢却被内心仅有的一丝柔情击破。
    但是,不过转瞬间,博赢泪痕已消逝,他平心定气地说:“大殿下认为如何处置笛龙,比较稳妥?”
    博砚一直察言观色,但见父君忽而怀旧,忽而伤心,忽而欢喜,忽而眷恋。心知他睹龙思荷。博砚沉吟片刻,朗声说道:“笛龙心思单纯,品质高洁,其父又是父君心腹爱将,念其有功于东吴,不如饶恕于他。一来彰显君主仁爱,二来展示法度公正,三来争取民意民心。但是,笛龙毕竟误伤人命。儿臣以为,不如取消其武科成绩,以示警戒,即可凸显法纪严明,堵塞悠悠之口;又能慎选状元之位,维护国之重器。”
    博赢闻言颔首:“博砚果然心思缜密。如此一来,三甲之位,便被魁星、神农子弟悉数包揽,这个结果,最是我喜闻乐见!有儿如此,我心慰藉。”
    他尚未答言,孙太傅等几位股肱之臣,已经明察圣意,当即出言赞许:“君上,大殿下虑事周全,臣等深以为是。”
    博赢当即表明姿态,缓缓站起身来:“本次武科,请大殿下斟酌损益,公正裁定,呈报寡人。寡人还有朝务在身,今日便先到这里。”言毕,摆驾常乐宫。
    再说绿芙,眼见笛龙脱险,终于松下一口气,眼望皇天后土,感念至深。
    感谢博砚,感谢晴颜,感谢慕兰,感谢博赢,感谢青蝇。
    她本已视死如归,预备随时冲锋陷阵,抢救笛龙。如今不用拼杀,不用奋战,还可兄妹团圆。
    只是,让她无限惊奇的是,笛龙一回家,瞬间就把刚刚经历的生死浩劫,抛诸脑后,将前几日打好的柴背在身上,一脸淡定,一脸从容:“趁着太阳还未落山,我去把柴卖了,明日回蜀,咱们也能多些盘缠。”
    绿芙望着晴颜,晴颜望向绿芙,都是目瞪口呆,面面相觑:“这世间,还有这般爱岗敬业的樵夫?”
    笛龙走后,绿芙想着他遭受的诸般委屈,又心疼又着急:“他倒能‘磨剑砍柴两不误’,在他眼里,果然是‘状元不如一樵夫’。可叹啊可谈,人家中举卖鸡,笛龙武举卖柴。只恨这小肚鸡肠的年代。事到如今,我只好买只鸡,熬点心灵鸡汤,也算以毒攻毒。”
    想到笛龙和自己一般,父母双亡,无处申冤,无处诉苦,晴颜同样感慨世道的黑暗。尽管如此,还是一声朗笑,极力安慰:“这些都是挫折教育,无人能够幸免,咱们只能苦中作乐。”
    绿芙沉痛哀悼:“挫折教育受多了,人就矬了,锐气也折了!”
    眼见笛龙、绿芙一前一后走出院门,晴颜想到明天的别离,心里越发没着没落。他独自坐在院中石凳之上,平定心绪,凝神定气,练功复体。
    夕阳晒在他年轻的脸颊上,满是宁静,满是生机。
    便在此时,忽闻“吱呀”一声响,院门被陡然推开,钻进来一个小脑袋。
    晴颜以为是绿芙买菜归来,不由心上一喜,急忙起身相迎,却不想居然是慕兰那个小东西。
    但见慕兰满面犹疑,推门侧步,闪身躲进,人已经进了门,犹自惊魂不定:“原来是晴颜哥哥,绿芙姐姐不在么?”
    紧随慕兰身后,还有一人,是个一个身材高大挺拔的少年将军,他不似慕兰小心翼翼,而是大踏步追了进来。
    那人紧追不舍,慕兰本想将他拒之门外,却是来不及,无可奈何,急急忙忙躲到晴颜背后,还不忘探头探脑,东张西望,似是寻求笛龙、绿芙保护。
    晴颜爱屋及乌,一向把慕兰视为小妹妹。眼见她有事相求,更加护之犹恐不及。所以尽管来人气势汹汹,怒目而视,晴颜依然丝毫不加退避。
    来人正是文真,笛龙每日拿来取笑的骠骑将军。
    文真二十出头,身材俊伟,鼻直口方,目光炯炯,相貌堂堂。袍服华丽,衣冠楚楚,浑身上下都透着贵气。
    他情场失意,武场却是得意。今日武科,笛龙除名,“金蛛子”归西,他便是侥幸擢升,成了名副其实的武状元。人逢喜事精神爽,难免有些傲慢:“在下文真,请问兄台,尊姓大名,何处高就?”
    文真是镖旗将军,官居正二品,比提刑官足足高出两品,难怪这般傲里独尊。晴颜略一沉思,更是心知肚明:“文真是文正太师之子。文太师为人虽是正直,我却也得罪不起。”
    晴颜回礼,不卑不亢:“在下晴颜,大康府提刑,将军屈尊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
    文真一双眼睛上下左右将晴颜打量半晌,确认此人位卑言轻,更是不放在眼里,眼中露出骄娇二气。直到认出晴颜是今日替笛龙仗义执言、舍命解围之人,念及他的侠肝义胆,面上这才略有缓和。
    哪料到,才刚缓和,文真又是瞬息万变,恼恨无限:“难怪慕兰胆敢搅闹武科场,原来和此人脱不了干系。”
    文真又环顾四周,只觉晴颜家境平常,全无贵气,有心奚落两句,又觉不妥。念及晴颜的狭义,不堪之言,生生咽了回去。
    强忍怒气,文真再不理晴颜,只是看向慕兰,做出温和之色:“小郡主,三殿下到处找寻你,还请小郡主速速回府,以免再惹君上生气。”
    慕兰躲在晴颜身后,心中暗想:“我现在终于找到主心骨,武功又高,脾气又好,最适合做保镖。这样的我,何须怕你?”
    念及于此,嘴上便说:“我可不回去!他不把我当表妹,我也不当他是表哥!你们情投意合,不如你认他做表哥,跟他去吧。”
    话刚说完,便听“吱呀”一声响,院门应声而开,一个绿衣美人轻飘飘走进院来。
    她的婀娜身姿,便如亭亭玉立的碧莲,光彩照人;她那晶亮眸子,宛如山巅碧透的潭水,莹莹生辉。再看她挎着的一篮菜蔬,里面果然有只雄赳赳、气昂昂的大公鸡。
    绿芙陡见文真,先是错愕,继而警觉。公鸡望向文真,终于得见比自己还要雄赳赳、气昂昂的将军,登时士气锐减。
    看到绿芙,慕兰底气更足,飞身跳到绿芙身边,芙姐姐长、芙姐姐短,无数甜言蜜语,更把文真晒到一边。
    晴颜向来内敛,外人看不出他爱绿芙。也怪不得别人,他自己也被蒙在鼓里。文真更加会错了意,只当晴颜、绿芙是兄妹。这般一来,更错把晴颜当成情敌。
    文真面色一沉,直瞪着晴颜望了半晌,满脸都是掩饰不住的怒意。他终于忍下怒气,转过头来低声说道:“小郡主,这里不是家里,再不要耍小孩脾气。再说,无论如何,三殿下都是你我的兄长。小郡主要明事理,别让三殿下着急,快与文真回去。”
    言未毕,文真大步流星,走上前来,隔着绿芙,便拉慕兰的手。
    毕竟男女有别,绿芙生性害羞,不愿与文真发生正面冲突。可无论如何,又不能舍弃慕兰。如此思量,绿芙就拉着慕兰,飞身逃向墙角。
    眼见文真逼近,晴颜当仁不让,挡在两女前方,凛然不可侵犯。
    文真心知晴颜胆识过人,不愿轻易得罪,可事到如今,着实忍无可忍,不由大怒道:“久闻提刑武功了得,今日还要领教一二!”
    晴颜无意恶化事态,急忙闪身多开:“在下不是将军对手,不敢和将军为敌。”
    文真闻听此言,更觉得晴颜不将他放在眼中,禁不住血往上涌,脱口便说:“在下多有冒犯,还请提刑赎罪!”言毕,飞身跃步,闯将上来,搂头盖顶便是迅疾一拳。
    晴颜不愿与之结下不解之仇怨,急忙躲闪。
    文真出手甚急,步步追逼,为了速战速决,更是一招紧似一招、一招快似一招。
    晴颜无奈,只好在院中奔腾跳跃,闪转腾挪。
    两人正在你追我躲之际,就见白影一闪,院中多出一个白衣少年。
    那少年闪电般飞跃而至,横掌向文真肩上拍来。
    文真大出意外,侧身闪过,哪料此掌却是虚招,那少年迅疾追上前来,抬出右腿,只在文真脚下轻轻一绊,他已站立不稳,一个踉跄奔上前去,堪堪就要摔倒,却被白影抢上前来,硬生生拽起。
    不用说,来人正是卖柴归来的樵夫——笛龙。他看着文真,一脸憨态,笑容可掬:“文将军,咱们同科武举,自然都是好兄弟。既然如此,有话定要好好说,千万别伤了和气。”
    文真大惊,急忙收敛心神,退后数步,方才站定:“怎么,原来是你?”
    此时的笛龙,已经除去武举考试的翩翩公子外衣,和她娘一般,穿着极是随意——布衣布裤,布袜布鞋,肩上还挂着捆柴用的绳索,赤裸裸的樵夫形象,全无半分贵族装扮。
    文真看过笛龙这身打扮,十分不以为然。仔细再看,却是双眸如水,星眼如漆,五官俊美;他那身姿,杨树般挺秀傲人,蕴含着特有的坚韧,张扬着青春的朝气;他那高贵气度,优雅风姿,实难匹及。
    看过之后,文真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他就是今日比武夺冠之人,更是慕兰舍生忘死救护之人!”
    再看慕兰,一双眼睛,早已痴痴迷迷,定在笛龙身上。文真无需再吸冷气,早已掉进冰天雪地。
    这才是真正的情敌!
    看过之后,文真不由得深感挫败,再也强硬不起来。
    既然不能硬挺,文真唯有以柔克刚。他强压悲愤,转过身去,对着慕兰柔声说道:“小郡主,天色已晚,此地不宜久留,不如咱们先行回家。”
    慕兰拼命摇头,继续退向绿芙身后。夕阳照在她的头上、脸上,那般娇人的容颜,宛如盛开的兰花,沁人心脾,迷人心智。她更是笑得春风流水:“将军此言差矣,此地胜过天宫,我哪都不去。”
    文真闻言满面冷冽,不看慕兰,只看笛龙:“你不肯走,难道是为了他?”
    慕兰不置可否:“这你可管不着,只要不是为了你就好!”
    文真闻言怒意不可熬忍:“是他教的你‘追风菱针’?”
    慕兰继续冷笑:“我刚刚说过,这你可管不着,只要不是你就好!”
    文真勃然大怒:“你是我的未婚妻子!我管你可是天经地义!”
    慕兰怒无可怒,一双眼睛,火力四射:“未婚妻子?天经地义?你可是好大的口气!谁答应的你,你就管谁去!”
    文真再不废话,抢上前来,劈手就拉慕兰。谁成想,尚未碰到慕兰衣角,白影一闪,慕兰就被笛龙劈手夺过,抢在怀里,闪电一般跳开了去。
    文真大惊,抬头一看,笛龙已经抱定慕兰,跃出一丈开外。
    如今的笛龙,已经在葡萄架下,盎然玉立。他看向慕兰,满面不悦,溢于言表:“慕兰,我一直当那骠骑将军,纯属虚构,却也没有料到,还真有其人。这也就罢了,你居然还让他大摇大摆,跑到我的眼前,招摇撞骗?”
    慕兰看着笛龙突然认真的脸,不由心下大喜,更是如释重负,一身轻松,反倒有些玩世不恭,轻飘飘说道:“笛龙,我哪里像你,说话都是云里雾里。我可从不骗人。他过来行骗,与我也毫不相干。我早就提醒过你,你却不知防患未然。”
    笛龙闻听,一脸怒色不减,半晌之后,才呵呵一笑:“你放心,我既然不曾防患未然,现在亡羊补牢,也算为时未晚。”
    笛龙这般抱着慕兰,肆无忌惮,文真怒发冲冠。
    眼见一场夺妻大战,即将上演,绿芙焦虑无限。
    文真更是面无人色,抽出长剑,跃步上身,向笛龙欺身而近,拉开架势,便欲拼命。
    笛龙心如明镜,头脑清醒:“文真虽是有些公子哥脾气,但是总的来说,待人真诚,为人友善,也算品行兼优,这甚是难得。如此诚实君子,我不能与之结下仇怨。”
    文真却是恼恨至极,全力出击,恨不得将笛龙一招致命。
    危急当前,笛龙抱着慕兰,轻描淡写,全不在意,左躲右闪,分外轻敌。
    文真拼尽全力,却不能得手,不由得怒不可遏,怎奈几次三番穷追猛打,都是徒劳无功,根本伤不到笛龙。
    想到夺妻之恨,文真怎肯善罢甘休?他怒极之下,飞身进步,跃身而上,长剑舞得虎虎生风,大有气吞山河之势。哪料到,十数招过后,手中长剑,就被笛龙随手一卷,劈手夺下。
    笛龙镇定自若,处乱不惊,游刃有余。他斗文真,有礼有节,分寸把握,恰到好处,招招手下留情,式式足下留意。
    绿芙终于看出自己的担心纯属多余,稍稍松下一口气。
    文真虽是性情倨傲,自视极高,却也不是心胸狭隘之辈,笛龙如此刻意忍让,他如何看不出来。但是这口气,如何咽的下?此仇难报、此气难出,当真是火冒三丈、七窍生烟。
    晴颜抓住时机,上前良言相劝:“文将军,得饶人处且饶人,小郡主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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