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云深表赞成:“我也是这么想,便按着规矩,将府邸留给卓尧。卓尧、卓豪两兄弟一番商量,都说国家危难,百姓疾苦,欲捐献此府,为国为民分忧。
    我有些踌躇,这般大的府邸,如何处置才好?于是,我又请来丘山。他向来有头脑,当即提出好建议:嘉王府依山就势,坐拥两江,亭台楼阁,无价之宝,既然是取之于民,更要用之于民。
    于是,我思来想去,依他之言,将此地化为一处开放之园,嘉王府更名为“家乐缘”,所有园林花草,尽数对民开放,不仅如此,还内设书馆,多给百姓行方便。
    今晨我从“家乐缘”路过,果然万众齐聚,欢声笑语,全无往日的沉沉死气。这倒让我心情大好。”
    阿龙低声说道:“不错,丘山倒是难得,生于帝家,长在民间,心向百姓,与民同乐。”心中更说:“丘山聪慧睿智,深知一个道理:历代帝王,倘若穷凶极恶,横征暴敛,最终留给子孙后代的,不是万里江山,不是千古荣耀,更不是辉煌宫室,而是灭族灭种。”
    卓云眼中含泪:“前车之鉴,后世之师,事到如今,我只求少一分罪恶,多一分功德,给后代子孙留有余地。阿龙,这话都说远了,如今我还有一事,要和你商量。”
    阿龙闻言忙道:“君上请说,阿龙定为君上排忧解难。”
    卓云怔怔落下泪来:“诸多事情,我都闷在心里,从前还有堇茶,如今只剩下你。我最为难的,就是不知如何安置曼陀。若将她与卓幕合葬,唯恐卓幕嫌弃;若安置他处,又恐卓幕九泉之下多有抱怨。”
    阿龙沉吟半晌,才说:“卓幕生前对她爱极宠极,他们夫妻三十载,也是一对比翼齐飞的爱侣。曼陀虽怀异心,自是受卓星挑拨,对昔日未能夺取蜀君之位耿耿于怀。无论如何,她临终之时真心忏悔,卓幕素来宽宏大度,地下重逢之时,必会见谅。”
    卓云闻言泪流不止:“世事当真可笑,庸人总是自扰!多少凡世俗人,为这国君之位,争得头破血流。殊不知,做国君哪有凡人好?要么没有爱人,要么保不住爱人,最后只能做个孤家寡人。阿龙,现下若是没有你,我这个孤家寡人,活着更是了无生趣。”
    阿龙急忙劝解:“君上还有八个孩子,个个酷似君后,德才兼备,忠孝两全。君上爱子情深,日子久了,心情自会好转。”
    卓云拂去泪水:“是啊,我不该贪得无厌。当年我也曾当堇茶走了,哪料到上天眷顾,又赐还给我,还做了夫妻,整整十八年。事到如今,我应知足才是。倒是你,本有三个孩子,如今只剩一个小鱼儿陪在身边,更是形单影只,孤影相吊。”
    阿龙自我宽慰:“笛龙、绿芙都随我,能抗打磨,说不定就能化险为夷。”
    卓云仍是满腹忧心:“我派人四下打探,却一直没有两个孩子消息,只知卓星劫持这笛龙,一路逃向东吴。”
    阿龙眼圈一红,极力遮掩:“君上不必挂念,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与儿孙做远忧。阿龙忧心的倒是博赢。他素来野心勃勃,妄图称霸华夏。我西蜀遭此大难,元气大伤,他定会乘人之危,挥师西征。”
    正如阿龙所忧,十六年来,博赢一时一刻不曾忘记当年丧姬去子之痛,每时每刻都在殚精竭虑,盼望华夏一统。
    便在愽砚被派遣西蜀之时,博赢正与天玑坐在一处,剑眉深蹙,共商国之大计:“西蜀版图辽阔,日益强大,国力蒸蒸日上。对东吴的威胁,可是与日俱增。实乃我的心腹大患,罪魁祸首便是龙帆。他倡导“缘道战略”,提出“内修外联”的宏伟蓝图,不仅富国强民,北夏、北藏更是对他趋之若鹜。”
    天玑皱眉说道:“如今,西蜀正在发展“一缘两道”,构建西部“蜀缘”中心、拓展内陆“北夏”、“北疆”通道,旨在开放西华,沟通欧亚。如此一来,对我东吴威胁更大。”
    博赢闻听“一缘两道”,心疼无以复加:“寡人知道,所谓“一缘”便是依托缘城,利用横跨两江的战略优势,沟通藏、滇、黔、夏发展腹地。所谓“两道”强调“一纵一横”:东西横向,构建连通北疆、包容东海的水路通道;南北纵向,建设沟通北夏、联系南虞的陆路通道,以此促进政治互信、文化互融、经济沟通。”
    天玑连连摇头:“如今,蜀国全速发展,“缘道战略”战绩辉煌,亚非欧三大洲沟通,蜀茶、蜀锦、蜀陶、蜀酒、蜀米,已是畅销海内外。他们四处抢夺销路,咱们东吴越发没法立足。”
    博赢忧心不已:“是啊,如此一来,西蜀综合国力,赶超东吴,抗衡南虞,指日可待。我东吴被他遏制,岂不是每况愈下?”
    天玑急忙出语相慰:“君上勿忧。将欲歙之,必固张之。将欲弱之,必固强之。将欲废之,必固兴之。将欲取之,必固与之。他西蜀发展越好,日后我东吴胜出,越能渔翁得利。无论如何,西蜀兵力不足,咱们可以诉诸武力。但有战机,我们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西蜀连同他的子民财富,都是咱们的囊中之物。”
    正说话之间,博砚去蜀归吴,回见博赢。
    得知西蜀因北鞑之祸,惨遭重创,卓云、龙帆双双受难,博赢简直欣喜若狂:“天赐良机,我还不出师灭蜀,更待何时。”
    博砚闻言,不喜反忧:“父君,西蜀气数未尽,我东吴乘人之危,罚人无罪,并无胜算。何况,万一我方失利,必有三患,后果不堪设想。”
    博赢闻言不悦,脱口问道:“依你之见,何来三患?”
    博砚面色凝重,答得从容:“父君,北鞑虎狼之心,我若出兵,他必将纠结在边境,乘机长驱而入,此一患;南虞国势最强,却能隐而不发,只为韬光养晦,坐等良机,我若征战西蜀,南虞必将乘机进犯,此二患;西蜀兵力虽弱,却又三江天险,我若久攻不下,必将加大内耗,导致民不聊生,此三患。如此一来,我东吴岂非危在旦夕?倒不如持续自强,以待天时。”
    博赢更是不悦:“天予而不取,反受其咎。我必取西蜀,而且是兵贵神速。不待北鞑、南虞乘虚而入,我已坐拥吴蜀之地。如此一来,你之忧患便成了杞人忧天。”
    他虽是说的坚定,忽然又觉内心不安,转头看向天玑,只盼寻找同盟:“玑弟,你意下如何?”
    天玑沉吟良久,方道:“自古以来,但凡治国,便有忧患;但凡用兵,便需用险;万无一失,永远都是一厢情愿。”
    博赢深以为是:“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东吴内忧外患,接连不断。为今之计,只有拼上一回,才能有机会。倘若碌碌无为,只能坐以待毙。”
    博砚闻言,满面忧色:“西蜀卓云从善如流,西蜀龙帆大智大勇,儿臣只是担心,此二人不好相与。”
    博赢面露怒色:“此言差矣,卓云异想天开,能断少谋,不足为患。龙帆十年不得宠,更是强弩之末,何足道焉?”转身望向天玑:“以玑弟之见,若取西蜀,如何下手?”
    天玑踌躇半晌,方才进言:“事到如今,谋求西蜀,不宜直取,迂回才是上策。”
    博赢颇感兴趣:“依你之见,如何迂回?”
    天玑献计献言:“北夏偏远,地处西蜀之北,幅员辽阔,地广人稀,兵微将寡,倘若抢占,西蜀北部腹地尽失,便是唇亡齿寒。如若再攻占其阳平关,咱们便是南可入川,北通秦夏,西至陇南,东达汉中。缘城便在咱们的包围圈,当真唾手可得。”
    博赢点头称善,博砚却连连摇头:“我东吴兵力虽是绰绰有余,可是征战不仅仅诉诸武力,更是财力、物力、实力的对比。东吴连年水旱灾害不断,又有豪强作乱,儿臣唯恐粮草不济。”
    博赢一番沉吟:“谋大事者,倘若瞻前顾后,举棋不定,永无成功之日。事到如今,必须险中求胜。”
    念及如此,终究不顾博砚劝阻,亲手撕毁吴蜀邦交协议,派遣大将军天玑,以北夏为突破口,出师伐蜀。
    博赢本想御驾亲征,一番考量,更觉攘外固然重要,安内不可疏忽。尤其是担心金峰野心膨胀,蠢蠢欲动,自己若率军出征,国内空虚,他难免乘机作乱。
    天玑身经百战,早已历练成一代名将,当即制定征西战略:跨两江、闯六峡、过八山,北占灵州,南捣蜀都,不胜不归!
    目送天玑点将出征,博赢壮怀激烈,踌躇满志,抬眼望天,一朵轻云,笑颜如花,飘飘摇摇,好似青荷再现,越飘越近。
    再说,青荷终于摆脱惊悚的梦魇,只见阿龙和小鱼儿父子守在床侧,却不见笛龙与绿芙。
    她万分惊惧,顾不上头昏目眩,陡然坐起:“阿龙,笛龙呢?绿芙呢?”
    阿龙面容消瘦,形容枯槁,眼中布满血丝:“青荷别急,姑且好生休息。待你养好伤,我再和你慢慢说。”
    青荷充耳不闻,硬撑着翻身而起,摇摇晃晃,便要下床。一个重病之人,也不知哪里来的那么大力气,阿龙简直拦都拦不住。
    整整一日,青荷都与阿龙对着干,不顾伤重,非要离家寻子。
    阿龙急得白发三千丈,无可奈何之下,只好硬着头皮说:“青荷,再不要闹,笛龙和绿芙,被他们母亲接走了。”
    瞬间,青荷犹如重锤击顶,惊雷劈面,震在当地:“母亲?谁是他们的母亲?果然是珍珠?”
    阿龙含着泪抱着青荷,轻轻地说:“青荷,你别着急。珍珠闻听西蜀内乱,冒险来到蜀地。笛龙和绿芙都伤的不轻,被珍珠接回桂地,请叔医亲自救护。珍珠虽是带走孩子,却也体恤你,临走之时交代的清楚,只待孩子康复,就送孩子归蜀。”
    眼见青荷呆呆傻傻,难以置信,阿龙又说:“青荷,你饱受冰蛇噬咬,几欲丧命。好在奇燕医术高明,妙手回春,你才大难不死。现下西蜀正在遭受灭顶之灾,北鞑、东吴都是虎视眈眈,亡我之心不死。早晚有一天,难免乘人之危,大兵压境,咱们不能自乱阵脚,必须养精蓄锐,防患未然。”
    青荷只觉阿龙所言,虚虚实实,真真假假。是真是假,是虚是实也罢,她都可以忽略不计,但是她实在记挂两娃。
    她忧心忡忡,呆呆发愣,更是想起:“当年我执迷不悟,离心离德,千方百计逃开阿龙,才导致今日之骨肉分离,当真是一报还一报。”
    想起往昔,恍如隔世:“不过十日之前,我还有五个孩子。言笑旦旦,踢球言欢。现如今,两娃回了南虞,两娃销声匿迹,只剩一个,也是顾影自怜。”这般一想,更是丢了三魂六魄,却又无可奈何,只剩下以泪洗面。
    小鱼儿心知实情,却不敢明说。只有一事,他甚是糊涂:“舅舅说得清楚,我也记得明白。我与龙哥,本是亲兄弟,怎会同父异母?父亲这般爱母亲,不可能朝三暮四,怎可能喜欢上珍珠?”
    事到如今,没有笛龙相守,没了绿芙陪伴,没人与他踢球,没人与他练剑,当真是了无生趣。
    实际上,最痛苦的,莫过阿龙。他多想走遍天涯,踏遍海角,不顾一切,救回孩子。
    但是,如今的蜀国,内忧外患,接连不断,形势紧迫,险象环生。何况博赢落井下石,大军压境。
    身居内阁首辅,位列兵部尚书,肩负重任,怎能任意妄为?
    眼见青荷昼夜悲哭,阿龙一边淌泪,一边自我安慰:“我们巴人,是白虎的后裔,更是英雄的民族。早在远古时期,便将子女送至人迹罕至的原始森林去冒险,去历练,与野兽同吃同住,共生求存。我的笛龙,身为巴人儿女,自然不畏艰险,顶天立地。我应该为他骄傲,我应该为他自豪,而不是为他悲哭。”
    虽是如此,阿龙依然心怀希冀:“笛龙流亡东吴,万一遭遇博赢,只盼,他能顾念天权主仆之情,对笛龙网开一面,让他化险为夷。”
    再说博赢,因他的贪心不足,又一次拉开战争序幕,令历经历尽沧桑的北夏,再度陷入炮火危机。
    夏王骆丹十万火急,派人快马奔赴缘城求救。
    幸而阿龙居安思危,未雨绸缪,当即秣兵厉马,援夏抗吴。
    阿龙唯恐重伤的青荷为救笛龙,不顾性命,一意孤行,只好将其带在身边。想到刀剑不长眼,前敌无限凶险,阿龙紧赶慢赶,给青荷、小鱼儿母子各自添置一身宝甲,都是为川西罕见的牦牛皮所制,贴身轻灵,刀枪不入。
    青荷心念子女,无心战事,虽卧病在床,虚弱至极,却几度离心离德,欲离家寻子。
    阿龙与小鱼儿一番商议,为了以防万一,只好效仿当年,囚之于车驾。
    一路之上,青荷失去自由,愤怒已极。
    青荷人在车中,极度虚弱,强撑着坐起身来,掀开车帘,向外张望。看过之后,更是心下黯然:“这是什么样的父子兵?一个憔悴消瘦,形容枯槁;一个乳臭未干,稚气未脱。这哪里是去打仗,分明是去送死。”
    小鱼儿却是少年不知愁,人小志气高,弓上弦、剑出鞘,斗志昂扬冲天笑,豪情万丈一身骄。
    青荷一番忧龙忧鱼,更是极度悲观。只觉苦大仇深,满腔怨愤:“想想看吧,那小鱼儿调皮得像只泥鳅,还未长大成人,就又奔赴前线。虽说前几年他也在前敌历练,可他哪里有那么多好运?总是福星高照?那战场又不是他调皮捣蛋的蜀球场,那可是货真价实的屠宰场、绞肉机。不要说我这等虾兵蟹将,辗转刀光剑影中差点不能死里偷生;就是他那武功盖世的爹爹,曾经遭受过多少重创?一条鱼的道行,怎能跟龙比?”
    青荷思念儿女,悲愤已极,从早到晚都是涕泪交加,以泪洗面。
    阿龙看在眼里,疼在心上:“我们夫妻十八年,何曾见过她这般悲天悯人的模样?上一次出征,她活似一只小喜鹊,一天到晚叽叽喳喳。如今倒好,变身一只猫头鹰,彻头彻尾装聋作哑。”
    心下一疼,阿龙有心哄一哄,又觉拉不下脸面:“光天化日之下,我率领那么多人马,哪里好意思和“聋哑夫人”低声下气?”
    思来想去,阿龙终是有了主意:“少不得夜深人静之时,我再重振雄风,让她变回喜鹊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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