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山将小鱼儿向外愤然一推:“小鱼儿!你赶紧走!倘若再不走,坏了我大事,我可要六亲不认!”
    小鱼儿牙一咬,心一横:“丘山舅舅,舍命舅父的,应该是我,而不是你!”
    丘山闻言面色奇冷:“你既然是阿龙之子,就要懂得大仁大义,就要分清轻重缓急!”言毕,忍痛推开小鱼儿,奋力转过身去,挣扎着躺回床上,再也不肯多说一句。
    小鱼儿从身后抱住丘山:“替父身死,小鱼儿义不容辞!”
    丘山面色一沉,不容置疑:“我费尽心机,扮成龙泰富;千方百计,混进牢中,你可不能一念之差,让我功亏一篑。你自己想想,你白白净净,年少轻狂,装成龙太傅能有我像?”
    小鱼儿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想到自己这一去,丘山必死无疑,禁不住涕泣如雨。
    丘山贴着小鱼儿耳畔极低的声音说道:“男儿有泪不轻弹,何况你还有重任在身。你要保护好你的母亲,速速投奔蜀东南大营,去找金梭、银盾。我的妻子儿女便是奔向那里,我把他们都交给你。”
    小鱼儿悲上心头,哽咽的几乎不能言语:“丘山舅舅,那可是凌迟!世间谁人挨得过去?”
    正自难过,忽听雪舞一声轻斥:“他愿意关着,何妨如他所愿,让他躲躲清闲?咱们能来劫狱,就不能劫法场么?”
    小鱼儿闻言心中一亮,茅塞顿开,再不坚持,告别丘山,低着头、含着泪,跟着卓乔、雪舞、紫遥出了大缘府。
    城中侍卫、暗哨星罗棋布、无孔不入,四人不敢稍作停留。
    卓乔神色悲戚,拉着小鱼儿飞身疾行,奔至一处角落,低声说道:“我已偷偷派人联系狱中的川纵,城外之兵只肯对他死心塌地。卓星虽狠,毕竟人少,现在不敢轻易将川纵杀掉,只因担心杀人太多,激起公愤,引起兵变,难以控制时局。我让川纵假意答应鸣夏,届时见机行事。倘若一切顺利,说不定便能扳回一局。”
    小鱼儿深受感动:“他虽是曼陀亲子,却知大义、识大体,舍命营救我父亲。”口中急道:“大恩不言谢,你如此运筹帷幄,这真是再好不过。”
    卓乔低声说道:“咱们是兄弟,你何必与我客气?”
    说到兄弟,小鱼儿瞬间想起笛龙,不由心下黯然:“龙哥、芙姐至今没有消息。”
    卓乔看着小鱼儿,苍白的脸上突然泛起一丝红晕:“我要带你去趟公主府,给你个意外惊喜。”
    这些时日,曼陀驻扎蜀玉宫,府内倒显得格外冷清。
    四人不敢走正门,从后院跃墙而入,飞身形来到卓乔的院落。
    跃入卓乔的居室,小鱼儿注意到墙上一幅题字,此乃施枢所做《唤渡旋幕》一诗:“半载蓬莱地,相携只是诗。心怀丹凤去,梦与白鸥随。俯仰俱无愧,勤劳必有知。归舟平似掌,天亦念孤危。”
    房室灯昏光暗,卓乔念着父亲,心事沉沉,眼中雾气氤氲,引着众人层层深进。
    及至最深一处卧室,卓乔低垂着头,颤抖着手,扭动墙上机括,墙壁开裂,斗现一门,石门吱吱呀呀开启,露出一间窄小暗室。
    四人悄然而入,瞬间便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惊。
    一对少男少女正面对面盘膝坐在卧榻之上,四掌相对,正在运气练功,正是笛龙、绿芙。
    小鱼儿泪流满面,走上前去,口中轻呼:“龙哥,芙姐!”话未说完,已是哽咽不能语。
    他抬头细看,笛龙中毒极深,面色如纸,奄奄一息。
    绿芙为救笛龙,昼夜不歇,憔悴不堪,勉力强撑。她转过头来,见到亲人,面上大喜,又是大悲,急问:“小鱼儿,大哥哥可还安好?”
    小鱼儿哽咽着说道:“芙姐放心,她还算安好。”
    众人眼见笛龙面色不善,心知他伤势极重,朝不保夕,更不能叨扰,便悄悄退出暗室。
    卓乔坐在窗边,收起泪眼,抬起头来,看向《唤渡旋幕》:“父亲罹难当日,笛龙、绿芙本为元臻所救,偷偷藏在蜀玉宫中。元臻聪明过人,自然不信她的一面之词,与她当场对质,扬言要见父君、母后。”
    小鱼儿看着这样的卓乔,心中暗想:“想来,他恨极了曼陀,连母亲都不肯称呼。”
    卓乔深吸一口气,接着又说:“元臻天性纯良,自幼顺风顺水,毕露锋芒,是尔注定一败涂地。不要说虚与委蛇,避灾免祸,便是三个兄弟都保不住。当日晚间,四位殿下便全部被囚。”
    雪舞声音极冷,好似不是发自人的喉咙:“这怪元臻不得,他从小到大前呼后拥,极尽恩宠,从未见识人心险恶。”
    小鱼儿虽在意料之中,却义愤填膺:“‘神农四贤’呢?他们身经百战,怎会马失前蹄?”
    卓乔连连摇头:“‘神农四贤’便是投鼠忌器,遭了算计,如今也被一网打尽,深陷牢狱!”
    小鱼儿怒不可遏:“理由呢?她总要有理由!平白无故,怎能囚禁一国储君?”
    卓乔抬起头来,看着小鱼儿,面色惨淡:“我当你聪明绝顶,今日一见,不过如此!你难道不知?欲置其罪,何患无辞?囚禁元臻的理由,很简单,很可笑,三岁娃娃都能揭穿。她居然说元臻根本不是君上子嗣!而是吴国杂种!吴国权臣寒开的杂种!”
    小鱼儿气愤至极,满面通红:“指鹿为马!颠倒乾坤!”
    卓乔连连摇头:“你不知道,剩下的比这更离谱,她居然剑指君后!不仅质疑元臻,还质疑君上所有子嗣!她说此次君上遇刺,你父亲是主谋,君后更是帮凶!”
    小鱼儿气愤已极:“证据呢?”
    卓乔悲哀地看着小鱼儿:“莫须有!前朝南颂的照构,不就是这般处置武穆王的么?”
    小鱼儿急问:“君上呢?君上身在何处?他虽身中剧毒,却能相救!奇燕曾亲手配置冰蛇解药,药方记录在册。只要君上站出来说话,一切迎刃而解。”
    卓乔一声苦笑:“神医药方倒是货真价实,没料到他们狼子野心,偷梁换柱,君上、君后服用之后,更是病势沉重。她借口奇燕办事不利,又是暗算偷袭,将奇燕关了禁闭。幸而她是名医,又是“花仙”之女,她不敢轻易灭口。”
    小鱼儿满面悲戚:“你的两位哥哥,可还安好?”
    卓乔一声长叹:“两位兄长伤痛父王之死,扬言彻查到底。她一怒之下,将之禁足。大哥终于醒悟,悄悄派人传言给我,定要隐忍,隐忍,再隐忍!”
    小鱼儿双目喷火:“为今之计,隐忍再不是良策!咱们绝不能坐以待毙,必须适时反击!”
    卓乔心头一震:“我已经暗中联系了川纵,届时动用城外之兵。依你之见,可有其他良策?”
    小鱼儿双目炯炯:“咱们必须双管齐下,既要城外之兵,又要入宫救驾!事到如今,必须君上出面,才能力挽狂澜!”
    卓乔连连点头:“你说的不错,倘若里应外合,定能逆转乾坤。只是,敌人异常凶残。卓星、塞克、寒浪,武功都是深不可测。三人背后,还有强有力的支持者。不仅如此,无数激流暗涌,明枪暗箭,不可预见。”
    小鱼儿喉头作梗:“我听说这几日朝堂之上,诸多忠臣良将喋血殿堂,京都、蜀玉宫更是大换血,此话当真?”
    卓乔垂下眼帘,大为伤痛:“确是如此。我从不知道,她是这样的人。欲壑难填,人面兽心,天良丧尽!难以理解,难以想象,难以容忍!”
    四人一番商讨,结束而出,奔向刀枪林立的蜀玉宫。
    跃入其中,自是不敢地面逡巡,而是飞檐走壁在殿宇上空。
    寻了数圈无果,卓乔低声说道:“从前我也寻过数次,现下只有一处不曾寻过。”
    小鱼儿忙问:“何处?”
    卓乔面色奇冷:“曼陀宫——她未嫁之时的寝宫,现在她便居于此地,只是守卫戒备森严。我只敢白日拜见,不敢深夜暗闯。事已至此,便是刀山火海,龙潭虎穴,也只能闯上一闯。”
    小鱼儿连连点头:“不错,说不定君上便藏在何地。”
    卓乔低声又说:“我幼时入宫,常与哥哥在此捉迷藏。我知她寝居地下,有一处密室,最是方便藏人。”
    四人都是轻功绝顶,卓乔又轻车熟路,片刻之间,便带着众人溜入曼陀宫。
    侧耳倾听,寝殿深处,红绡帐中,一男一女,正在说着情话。
    只是女子的声音,冷冷清清,郁郁寡欢,还带着一丝威严:“阿星,你多少也该体恤我,我和你兄长,毕竟夫妻一场,他走了,我痛不欲生,你不该强我所难。”
    男子的声音,荒淫无耻,贱不可言:“曼陀,我就是怕你伤心太过,才朝夕与你相伴。我这般要着你,你还难过么?你放心,今生今世我会一直爱着你,宠着你,只要你欢喜,只要你开心,我永远不会放手。”
    曼陀幽幽说道:“你说的都是甜言蜜语,我听着却又刺耳又伤心。卓幕走了!我怎会欢喜?我怎会开心?不,再也不会!你御女无数,这些鬼话,说给她们听吧。我没心情,也没耐性。”
    卓星的声音深情无限:“曼陀,世间女子千千万,打成一捆,垛成一垛,抱成一团,也不及看你一眼!”
    曼陀一声冷笑:“好听的话,谁不会说!我的卓幕,从来不和我甜言蜜语,虚情假意。可是这世间唯有他待我最好,可惜,他却舍我而去。”
    卓星闻言,声调陡变,极其慵懒,充满挑逗:“曼陀,你便会自欺欺人!你自己也说过,只有我能给你带来极致的快乐。”
    曼陀一声惨笑:“我说过么?你怎黑白颠倒?是啊,你最擅长此道!分明是你杀了卓幕!你却推脱的一干二净!你才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你第一个该死!我应该第一个杀了你!”
    卓星的声音极尽疼爱:“曼陀,何必这般折磨我?他是我亲哥,我怎可能对他痛下杀手?他死了,我不难过?实际上,我的你伤心,不比你少,只比你多!我因何总来找你?我一个人呆在房里,眼前浮现的总是哥哥的音容笑貌,那悲伤之情,如何形容?既然如此,曼陀,你怎能把哥哥之死推到我身上?你分明知道,那根本是个意外!谁能预料到哥哥会现身,在当时,在当地?此次宫变,你我千万次商议,本当万无一失,兄长根本不在其中!你就是用脚指头想一想,我可能对自己的亲生父亲、嫡亲兄长痛下杀手么?毋庸置疑,龙妖才是咱们的弑父杀兄仇敌。”
    曼陀并不听卓星言语,自顾悲伤回忆:“从前卓幕管着我,我总是不耐烦。今日才知,有人管着,本是一种幸福。事到如今,卓幕走了,我的所有幸福,都已万劫不复!”
    卓星一声轻笑:“曼陀,失到极处就是得,悲到极处就是乐!你怎看不到,你离女君,只有一步之遥?曼陀,当年我兄弟同时爱上你。哥哥爱的坦诚,我却爱的隐讳。但是,我的爱从来不比他少!
    这么多年,我每每和你说些真心话,你都耻笑我,说我朝三暮四,御女无数,多情无义。可你因何不细想,我因何朝三暮四?因为我心爱的女人,始终没能得到!那些女人,哪里及得上你之万一?我这一生一世,都在追你寻你!我的曼陀!你还记得,我亲手种下的曼陀花么?
    曼陀,你从小只肯和我一人说真心话。那年咱两个都十岁,你亲口对我说,想做蜀国女君。从那一日起,我就把这话牢牢放在心上。
    曼陀,你知道吗?只为这句话,我硬着头皮,狠着心肠,付出多少?我每说一句话,每行一步路,都精打细算,我拔掉前进路上一个又一个荆棘,只为让我的曼陀做上女君。
    可惜当年卓云命大,又有龙妖护驾,我没能让你早些称心如意。好在天遂人愿,我这样为你付出,你难道不喜欢?
    曼陀,别哭,明日便是登基大典,哭红眼睛,便不好看。你细想想,哥哥若是活着,会像我这般,宠着你,惯着你,纵着你,容你一步登天?”
    曼陀沉声说道:“阿星,你从来不和我说实话,这些年你都在哪?结交何人?你带来的狐朋狗友,个个心狠手辣,个个让我害怕。我怎知不是引狼入室,惹祸上身?”
    卓星一声轻笑:“曼陀,你要对我有信心,这些人都是我手下,十数年来,最听我话。你再不放心,也好过从前那些人。不如先用几日,等你女君坐稳,咱们再换一批。到时候,驱逐、关押、流放、砍头,都随你。你放心,天下之大,缺啥不缺人。”
    曼陀忽道:“你本事倒是不小,口气更大!如今倒是用人之际,你能神兵天降千人,个个骁勇。只是他们究竟是何人?来自何方?如何入关?”
    卓星闻言甚是得意:“曼陀只管放心,他们都是我生死患难的好兄弟。我手下有一批工匠,最擅长做各国路证,更能以假乱真。我吩咐他们兵分十路,装成北晋、南虞、东吴黎民百姓,从东西南北十个关隘,陆续分批入城。如此一来,卓云、龙妖纵是火眼金睛,也真假难辨。”
    曼陀又道:“如今龙妖虽被绳之以法,可他家的小妖精、小杂种依然逍遥法外,我对此深觉不安。”
    卓星微微一笑:“曼陀,我问你真话,你真想把他们找出来么?”
    曼陀口中急道:“何必废话?当然想!只是,如何找?”
    卓星一声奸笑:“这有何难?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你只需问问你小儿子,一大三小定能全部捉拿归案。”
    曼陀惊诧莫名:“卓乔?他如何知晓?难道他会鬼迷心窍?私藏小妖?不!怎么可能!我这小儿子,与他兄长截然不同。卓尧、卓豪,素来不服我管教,卓乔却和我极贴心。”
    卓星笑的很是暖心:“曼陀,你若不信,就问问你那楚楚动人的小棉袄,若论贴心,卓楚可远胜卓乔。不仅如此,她有天分,又有魄力,这些时日,大事小情,你不都依仗她么?”
    卓乔咬牙切齿,双手握拳,恨不得瞬间砸出,将卓星打成烂酱肉泥。
    一张脸早已气成惨白,一双眼睛更是怒目而视,恨不得喷射火焰,将曼陀宫化为灰烬。
    他终是强忍下来,领着众人悄然而行,终于绕过曼陀寝殿,来到进深一间隐蔽内室。他小心翼翼,搬开橱柜,打开机括,伴随地板开裂,露出一道仄仄楼梯。
    幸而卓星、曼陀你爱我侬,我骗你蒙,如胶似漆,不曾察觉隐情。
    四人敛声屏气,摸黑下行,便来到一处地下室。此地极是隐秘,空间狭小,光线昏暗,甚至伸手不见五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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