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荷闻言满目羡恋:“难得笛龙小小年纪,字字珠玉、发人深省。哪里像我,说不到点,还废话连篇。”
    果然,绿芙闻听笛龙之言,吞悲饮恨,恭恭敬敬,拜谢龙荷救命之恩。更是雷厉风行,抱过粥碗,顷刻之间,风卷残云,将早膳一扫精光。
    眼见绿芙面色红润,身强体健,阿龙那忧国忧民的脸,多云见晴,青荷一颗聪明糊涂心,尘埃落定。
    青荷得了一双儿女,算是提档升级,虑事越发周全,在佛图山找了处清幽之地,给伯艺、天权、璎珞立了牌位,聊以慰藉二娃伤痛之心。
    阿龙恭恭敬敬祭奠,心中默念:“天权,当年我误伤你的眼睛,纯属无意,你若泉下有知,莫要责怪。感谢你替我抚养一双儿女,我更盼你泉下安息。”
    儿女同归,阿龙已是心满意足,唯有青荷依然食不甘味:“二娃虽对阿龙感激不尽,更是将逝去的父母奉若神明。时至今日,依然不容我探讨身世之谜,更不要说认祖归宗。事到如今,阿龙被俩娃称作龙叔叔,我被唤作大哥哥。细细一论,我整整矮了夫君一辈。从前,我想当大哥做不上,如今一天到晚‘大哥’喊得我晕头转向。偏偏笛龙叫上瘾,还带坏了绿芙。”
    青荷毕竟是个乐天派,虽说辈分直线下降,权威却与日俱增,自认吃了小亏,赚了大便宜,便也不加计较。
    绿芙身体既然一日好似一日,青荷便开始得寸进尺,盼望着奔赴佛图山,重振雄风,壮大球队。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当日晚间,青荷兴高采烈,梦中奔上绿茵场。
    不料正做美梦,却被抱入怀中,耳畔传来低吟:
    夫君热拥太迷醉,不愿醒来只盼睡。古来圣贤都太累,唯有玩者耍的美。
    梦中青荷索性对阿龙毫不理会,继续闪展腾挪、上蹿下跳、左翻右飞。
    你看,阿龙一声令下,蜀球正式开赛,精彩纷呈,热火朝天。
    时局不利,一开局对方队员便密切配合,猛烈进攻。前锋堇茶,更是不在话下,中场抢断,带球飞奔,指挥若定。
    型号我方严密防范,一番围追堵劫,多次瓦解敌人的猛烈进攻。
    双方势均力敌,蜀球反复易手。突然,我方后卫紧抓战机,抢过蜀球。顿时,形势逆转,我方战略反攻。绿芙急带狂走,助跑腾飞,飞起一脚。青荷接球,大敌当前,怎能谦让?带球如飞,势若离弦的箭。
    曼陀抢逼,青荷不愿以身犯险,旋即飞传笛龙。
    笛龙聪慧果敢,审时度势,深觉射门时机不成熟,索性带球急转。前锋小鱼儿,冲上前来,积极接应。笛龙随机应变,飞球传送。小鱼儿反应如神,见机行事,飞追跟进,极传阿龙。
    阿龙将蜀球稳稳控在脚下,陡然爆发,带球突击,飞一般晃过对方中锋卓幕,绕过后卫元臻,长驱直入。
    眨眼之间,敌人防线被撕开一道裂口。阿龙看准时机,猛抬右脚,全力射击。
    蜀球旋风一般飞起,直奔对方大门。
    对方守门员卓云奋不顾身,纵身一跃,飞扑而至,双臂极挥,被蜀球撞飞在地,呲牙咧嘴。虽是如此,侥幸不进,敌方大喜过望。
    眼见卓云将蜀球抛出,青荷疾飞而至,稳定带球,快速前进。不好,曼陀却来铲断,青荷一闪,风驰电掣般突破,越过“鬼门关”,传球阿龙。
    阿龙迎着来球,出乎所有人意料,开了一个半场大脚,怒射球门。
    卓云正在得意方才的成功,根本来不及扑救,眼睁睁看着蜀球破门而入,追悔不及,扼腕叹息。
    青荷一蹦三尺高,荷心振奋,荷汗如雨。
    阿龙最是善解荷意,已在帮荷脱衣。
    青荷得寸进尺,只盼迅速脱光:“踢球只穿半袖半裤就好,免得酷热难耐。何况,脱衣、换衣、洗衣,实在麻烦。”
    阿龙本是兴高采烈,闻言登时大怒无疆:“你踢蜀球本已抛头露面,我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还想上天,倘若露手露体,我岂不是声名狼藉?”
    青荷闻言怒不可遏:“亏你还是革新派,妄谈新政新法,兴利除弊。不过叶公好龙,骗人骗己。你没见蜀国船夫,都打赤膊?我身为女子,已够倒霉!不能打赤膊,还不能打赤臂?”
    她一怒之后,梦境彻底改观。于是,绿茵场变成五鲤湖,又凉快,又安静,人迹罕至,想穿多少穿多少。就是不穿衣,阿龙也绝对不会有异议。
    果然,阿龙不怒反喜,一喜之下,便行激吻,亲得青荷血脉喷张,泪眼朦胧,耳红心跳。那心跳之声,比五鲤湖青蛙叫,还要响亮。
    咦?青蛙叫怎变成人语?还这般悦耳:“青荷,我问你一句话,定要如实回答。”
    青荷闻言震惊:“怪哉!青蛙难道不再冷血?怎么又温暖,又热情?这也罢了,怎么还会说话?而且,不光会说话,还会提问,还会强人所难?”
    念及于此,只觉做贼心虚:“阿龙,我扩建球场,可没用你的银两,既然用的姐姐给我的体己,你干嘛这么声色俱厉?”
    阿龙并不看重钱财,依然面色凝重:“当年,你从天坑坠入粤江,是不是产下龙娃?”
    此言一出,如同晴天炸出一个霹雳,青荷大大吃了惊吓,惊吓之后,梦不敢做,猛然惊醒,虽是如此,思维依然停留梦境:“阿龙,你是青蛙王子?如此要事,因何不早说?”
    言毕,她睁开双眼,即刻看见:鼓鼓的腮帮,变成英俊的脸庞;碧绿的上肢,变成宽阔的肩膀;雪白的肚皮,变成黝黑的胸膛。怎么,青蛙当真变身王子?而且在转瞬之间?
    青荷难以置信,对着他又黑又亮的龙眼,看了又看,直到亲见那瞳孔之中,倒映着一张惊慌失措的荷脸,这才从曼妙的梦境,回到残酷的现实。
    惊吓过度,青荷赶紧又将青蛙之言,重温一遍,瞬间吓得面无人色:“原来半年以来,青蛙经常对我青着脸,就为了这个。”
    念及于此,青荷瞬间体如筛糠:“大事不好!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青蛙开始找蝌蚪!天哪,已经过了九年,他怎么还揪着那不堪回首的往事,给我不堪!
    倘若他知我遗弃龙娃,不知如何震怒?想当年,我不过把鱼娃到水中一秒钟,他都暴跳如雷。若知我把龙娃丢在粤江,而且是一生一世,还不气的和青蛙一样?”
    青荷过度受惊,一颗心比粤江还要起伏不定,比青蛙还要跳跃不宁:“阿龙!坠落粤江之时,我可没怀娃,更未生娃。”
    说到此处,青荷恨不得即刻变身青蛙:“据说青蛙宝宝,也就是小蝌蚪,可在水中孕育,水中成大,而且,还会找妈妈。
    倘若我变身青蛙,当年生在水中的龙娃,完全可以自力更生,长大成人,说不定还能主动找龙爸。
    可惜的是,变不成青蛙,找不到蝌蚪,除了极力否认,我能有何良策?”
    青荷的极力否认,更让阿龙满腹狐疑:“青荷,我记得清清楚楚,当初在桂地你本是怀着咱们骨肉。”
    青荷闻听此言,浑身战栗,一颗心剧烈狂抖,急中生智,再抛迷魂弹:“阿龙,你怎这般健忘?那时候咱还不是夫妻,我就是想怀怎能怀得上?”
    阿龙将她抱在怀里,默不作声,注视良久。
    青荷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头顶长草,手脚飘摇。一阵冰冷,哆哆嗦嗦,无处遁逃。
    阿龙不尽失望:“与泰格揣测的一般无二,她死不认账。不要说高瀑失子,就是见贤思齐,她从来提都不提。看来,我不该迁怒泰格,多亏人家坦诚相见,要不然,我一辈子都被蒙在鼓里。”
    念及于此,阿龙冲冲大怒。刚要爆发,青荷反客为主,率先发话:“阿龙,你别生气,你更放心,我心知肚明,咱们的笛龙与绿芙,不管是珍珠姐姐所生,还是其他姐姐所出,都是你的亲骨肉,我都会视为己有。”
    闻言的瞬间,阿龙浑身打起了冷颤,更对她的想象力,敬佩得五体投地:“我总算明了,因何你待两娃那般好!你这个小傻子!已经思维混乱到不可救药!”
    阿龙暴怒:“青荷!你难道和凌渺一般愚不可及?我与珍珠,不要说夫妻之事,就连男女之情,都不曾有!”
    青荷看向阿龙铁青的脸,眼睛吓直了,鼻子吓歪了,舌头吓僵了,半晌才说出一句话:“阿龙,其实,有没有都没关系!只要你别发脾气!”
    想想阿龙上次动怒,还是原来蜀山!足足未怒一年!十年磨剑,锋芒毕现;五年动怒,金石立断!
    一想到阿龙积攒五年的怒气,顷刻爆发,定将霹雳千道,雷霆万钧,整座将军府,都要天打雷劈,松树、柏树、桃树,连根拔起,柑橘、脐橙、翠竹,万劫不复。
    顿时,青荷吓得像寒风中凋零的荷叶,通体乱颤,趁阿龙尚未暴打之前,赶紧把小脸,死命贴上黑黑的胸膛,心中暗想:“先把脸藏好,省得破相,我还指望着龙娃、芙娃叫我一声娘。”
    阿龙眼见她趴在怀中,吓成一只冻猫,浑身冰凉,抖做一团,又是心疼,又是恼恨。思来想去,咽下狂怒,偃旗息鼓。心下满是忧虑:“她最近不知何故,‘枫叶寒毒’反复,每至深夜,通体冰冷,无知无觉。事到如今,家中一大一小,都被侵扰寒毒,我这日子当真途穷日暮。”
    无论如何软硬兼施,这小东西视死如归,不肯招供,阿龙长叹一声,懊恼至极,当机立断,不惜反目也要施展激将之法:“青荷,还记得当年在听风山,我曾给你熬下一碗汤药?”
    哪料到,她莞尔一笑,心下确认,此事无伤大局,何妨据实相告:“当然记得,可惜我喝完之后,心生恶心,一不小心,吐个精光。怕你责骂,是尔不敢说实话。”
    万万不曾料到,此话一出口,阿龙陡然变色,怔怔看着她,泪如雨下。
    阿龙终于收起眼泪,却是眼神错综复杂,神情千变万化,忽而忧悒,忽而欢喜;忽而悲戚,忽而乐极。
    青荷满腹狐疑,又做贼心虚,低下头去,不敢多问。
    半晌,他又熬忍不住,泪如泉涌,却不愿被她看透,飞身下床。
    青荷侧耳倾听,窗外本无声,万籁皆俱静。身在床上卧,无语问楼顶。满眼尚泪盈,顷刻入梦境。
    阿龙忍泪抬头,苍穹如野,明月如钩,朗星如眸。他侧耳倾听,蛙声虫鸣,细细索索,隐隐约约,若有若无。世界一片清明,他却无尽伤痛。
    极力压抑,极力熬忍,终于露出浅浅的笑意。不料侧耳再听,卧房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他擦干眼泪,急不可耐冲进房中,热切抱着她,吻净她残存的泪痕:“青荷,你总是睡得这么快!我本欲和你推心置腹,你却不肯听!你从来不知,我何等爱你!可我不能不怨你!可不能不恨你!你总是轻言放弃!从前曾有多少次?以后还有多少回?我待你比地厚重,你待我比天还清冷!”
    细细聆听,心跳忽而畅快,忽而克制,忽而亢奋,忽而焦灼。
    细细体味,血流忽而徘徊,忽而停滞,忽而奔涌,忽而疯狂。
    耳中的声音,此起彼伏,忽而风声鹤唳,忽而安静出奇;忽而身陷绝境,忽而草木皆兵;忽而惊天动地,忽而无声无息。
    眼前却黑成一片,暗如鬼域,什么都看不见,反而无所畏惧。
    偏偏嗅觉灵敏,四面八方,飘来荷香,无欲而无求,平淡而平和,却沁人心脾。极目四望,无边无垠的荷叶田田出水,摇曳碧绿的湖中,数朵碧绿的荷花,探出头来,看向自己,娇羞一笑,美得纯朴简单,美得含蓄淡然,美得顽皮娇憨。美出青春年少,美出百媚千娇,美出绝代逍遥。
    阿龙只觉身体越飘越轻,忽而化成清风,融入她荷香;忽而变成月光,照入她荷心;忽而幻成星河,流入她荷蕊;忽而梦成龙珠,滑入她荷径。欢愉,无可比拟;痴狂,喜极而泣;忘我,相融相合。
    不知多少次生死轮回,阿龙终于在清晨觉醒。不能终日沉荷湎荷,加之芙娃日益康复,阿龙终是起了个早,安心去上早朝。
    三娃一早洗漱完毕来到堂屋,早膳已准备齐全。懂事的笛龙,忙端上碗筷,只是不见阿龙,口中忙问:“大哥哥,龙叔叔呢?”
    小鱼儿一边递碗放筷,一边嘻嘻哈哈:“父亲上朝去了,卯时便走了。前晌在蜀玉宫,后晌在政事堂。须得忙上六个时辰,酉时方能归家。”他虽调皮,却懂事听话。泰格临行交代,更是牢记于心。因此,一家五口,只有鱼娃的称呼差强人意。
    笛龙惊讶至极,脱口而问:“龙叔叔还需上朝?”
    绿芙低头盛粥,轻言细语:“龙叔叔定是位将军,你看他文韬武略,叱咤风云。”她虽相貌酷似荷妈,性情却极似龙爸。
    荷妈得此爱女始料不及,不尽欢喜:“这么个丁点小可人儿居然如此心灵手巧,善解人意,做饭做菜又是是个好手,简直无可挑剔。”
    小鱼儿得意忘形,捡出一屉包子安安稳稳放上餐桌:“咱父亲不光是将军,还是大名鼎鼎的蜀相。”
    笛龙和绿芙异口同声:“龙相?”
    小鱼儿被震得烫了小手,急忙对着手指哈了一口气,才敢继续说道:“一点不错。”
    不料,鱼娃言未毕,龙娃已是脸色陡变。他站起身来,饭也不吃,便走出房去。
    再看绿芙,也是面色如雪,双目发直,怔怔望着哥哥的背影,片刻之后,也跟着龙娃奔了出去。
    小鱼儿十分郁闷:“我如此道出父亲威名,不为炫耀,只为同喜。他们不喜不乐也罢,怎么反而又惊又吓?”
    再看荷妈,正在厨房对着一盆面,挥汗如雨,孤荷奋战。
    俗话说“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大老虎阿龙前脚一走,小猴子青荷,就野心勃勃,称王称霸。只可惜,美猴王不好当。实际上,不要说大王,连大哥都做得吃力。于是,青荷当机立断:“先从猴哥做起。”作为猴哥,首先要给弟妹备餐。解决四人饭,和好四人面,当真是任重而道远。
    本来,以往和面之事,常常由大老虎亲自指点,甚至亲自操刀。可惜昨晚大老虎被小猴子气了个饱,一怒之下,龙颠凤倒不睡觉,云缭雾绕乐逍遥。青荷虽梦中欢情不知道,阿龙却差点误早朝。
    青荷这只笨猴哥捣鼓半天,盆里面没和好,脸上面花里胡哨,变成吹胡子瞪眼睛的笨猫。她心念蜀球,心急火燎,一心想要速战速决,哪成想,欲速则不达,一不小心,又迷了眼睛,什么都看不着,是尔错过了儿女的隐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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