笛龙岔开认娘话题,一脸坚定,据理力争:“师祖,我和绿芙都是跟爹爹学的‘魁星神功’,此功与‘蜀陵仙功’异曲同工,我二人更能同舟共济。”
    “花仙”闻言,沉吟片刻,面露喜色:“不错,想当年,碧晨借鉴我‘蜀陵’内功心法,创建了‘魁星神功’。”说到此地,拍手叫绝:“龙娃、芙娃都学的‘魁星神功’,自是与我‘蜀陵’一脉相承。你们又是孪生兄妹,更能心意相通。既然如此,驱毒疗伤,没人比龙娃更合适,可以说非龙娃莫属。倘若你二人长练久习,不仅能给芙娃疗伤,而且各自都能大有裨益,当真一箭双雕。”
    当下“花仙”再不犹疑,开始认认真真传授内功心法。
    再说青荷,四日四夜不曾安眠,早已坚持不住,耳听“花仙”絮絮不止,犹如听到仙乐催眠曲。她哪有阿龙那等本事?日夜不眠不休,还意气风发,精神抖擞?何况蜀陵心法口诀,比“神农摄魂术”还要厉害十倍。
    “花仙”讲到关键之处,一眼看到青荷站在一旁,睡莲扶风一般,摇摇晃晃。
    “花仙”登时大怒:“小鬼头,刚刚你弹琴之时,就在梦中神游,如今又故伎重演。从前我教你‘蜀陵仙功’,你学不透亮;现现下时机千载难逢,你还不温故知新?却在一边优哉游哉,白日做梦?如此不思进取,难道打定主意要丢我的人,现我的眼?何况,哪有你这样的亲娘?什么都指望阿龙?你给我记住,专专注注好好听,勤勤奋奋记心头,回去才能指导你一双儿女。从前你学不好,害咱两个古墓幽居。如今你学不好,一双儿女就将幽居古墓。”
    青荷闻言,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更加头不敢磕,梦不敢做,连迫在眉睫的瞌睡都不敢打。立马拿出十二分精神,全神贯注,记下心法。
    “花仙”再不理青荷,只是看向笛龙,顾自滔滔不绝:“你与绿芙,盘膝而坐,掌心相对,十指相扣。依照蜀陵心法,气运丹田,体内游走,兵分两路,分至左右手。将丹田真气,运到胸中穴,流转天突穴,分经风池、肩中穴、曲池穴、外天穴,后至合谷穴、商阳穴。你将真气通过芙娃双手,兵分三路游走。向上经商阳、合谷、外天、曲池、肩中穴,运至百会穴;向下两路,经商阳、合谷、外天、曲池、肩中、风池、天突、胸中、太乙、天枢、伏兔,抵达犊鼻、条口、冲阳、内庭。顺着真气脉络走势,将毒气逼出体外。”
    笛龙天资聪颖,一点即通。
    “花仙”只教了一刻,便颇显惊异之色:“阿龙,你家这小黑炭,果然和你一样天赋异禀,资质绝伦,未来当真不可限量。”
    正得意洋洋,突然变颜变色:“遭了!师兄毫无防人之心!倘若对碧雪毫无保留,倾囊相授,我蜀陵日后如何一山独大?碧雪性情多变,反复无常,倘若得了便宜卖乖,却是后患无穷。”言未毕,飞身而起,人影一闪,不见踪迹。
    笛龙却丝毫不为外界所动,只是全心全力运功,清理救护绿芙。
    青荷虽是疲累至极,依然护在俩娃身侧不敢安息。
    正是困意来袭,忽闻门外脚步匆匆,却是西峦走了进来,贴着阿龙轻轻一句耳语,阿龙一言不发便跟着西峦走出门去。
    将晚,笛龙给妹妹运完功,再也支撑不住,倒头睡去。青荷满面怜惜看向绿芙,但觉她脸色渐红,气血渐畅,甚有好转的迹象。想到“花仙”妙手回春,笛龙天赋异禀,灵丹起死回生,青荷喜不自胜。
    夜已至深,青荷安顿好三娃,终得空闲,极奔前殿,欲与舅父相认,哪料到天不遂人愿,“当穹六圣”早已拜别“二仙”,绝尘而去。
    青荷满心失落,念及母亲更是满心自责。毕竟惦记儿女,青荷也顾不上那么多。
    回到房中,一片安静。俩娃睡得很好,阿龙依然不曾归来,青荷爱女心切,急忙伸手探向绿芙,却是触手冰凉。
    青荷忧心忡忡,急忙将绿芙搂在怀中,心底一声长叹:“可惜,我也身中寒毒,不能给你足够的温度,倘若阿龙在……”
    累到极处,困顿来袭,只能梦中与龙驱寒共暖。
    睡得正熟,忽闻身畔窸窸窣窣,青荷迷迷糊糊,眼睛似睁非睁,好似看到阿龙。只是,他因何孓然独立,默默相看,默默无言。
    青荷依然在梦中,只觉心下剧痛:“阿龙定是忧心绿芙。”
    她在半梦半醒之间,急忙出语安抚:“阿龙,我知你十指连心,心疼爱女,但是救娃不能太过性急,必须沉住气,争取打好长久的战役。”
    不知何故,梦中的阿龙面色一沉,黑如锅底:“青荷,绿芙不仅仅是我的,更是你的亲生女。”
    青荷闻言一惊,梦中更悟:“是的,阿龙,你说的没错,咱们既然是夫妻,本该一体。既然如此,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
    阿龙闻言一脸震惊,更是一脸失望,良久看着她,突然发话:“你这样回答,我也没办法。我即刻便要下山,奔赴前线,你需照顾三娃,全力以赴。你要答应我,作为母亲,你会尽心。”
    青荷梦中大惊失色,更是大惑而特惑:“阿龙奔赴前线?怎么又要开战?我前几日细细观之,博赢虽野心勃勃,近日却并无征战之意。”
    阿龙一声冷笑:“不错,你很了解博赢。但是,这次开战的不是博赢,而是北鞑必裂。”
    耳听一波未定一波又起,青荷只觉魂魄不能归一:“阿龙,你绝对不能去!无论是博赢,无论是必裂,只要蜀君还是卓云,我都不许你去!”
    阿龙冷然相看:“怎么?你居然想左右我?”
    梦中的青荷满心忧急,直抒胸臆:“阿龙,博赢再坏,也好过卓云的心胸狭隘。你忘了这七年卓云如何待你?你忘了这七年你受的苦,你受的罪?你怎能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阿龙一脸冷意,一口打断:“我不想和你探讨博赢的好坏,也不愿和你纷争卓云的狭隘。些许委屈,根本不值一提。国难当头需良将,我身为蜀人,怎能只顾一己?”
    青荷忧心如焚,口无遮拦:“阿龙,自古以来,只要是帝王,无不鸟尽弓藏,以卓云的度量,早晚会加害你。即便不是现在,谁能保证将来?”
    阿龙一张脸滴水成冰:“青荷,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在我现在的华夏,必须争取集权统一。这个办法虽然不算好,却没有第二种可一挑。你多说无益,只要管好自己。至于我,既然生而为人,不仅要与亲爱人同情,努力为生;还要与肝胆人共事,努力为死。”
    青荷只觉这句话从哪里听过,却无从回忆,朦朦胧胧,突然气愤已极,难以自已:“阿龙,你怎么就不懂?我说来说去,只因你是我的命。这世界,谁都可以受死,唯独你不能;谁都可以受屈,唯独你不成。更何况,你已经为西蜀出生入死二十六年,得到的太少,失去的太多。前车之鉴,后事之师,事到如今,你年逾不惑,浑身伤痛,而且不再年轻,本该急流勇退。阿龙,你怎么就不懂?你再是英雄,地球不会因你而转,世界不会因你而变,你却要被世事伤的很惨。”
    阿龙闻言面色铁青:“不是我不懂,而是你我迥然不同。在你心里,缺少一样的东西,那就是‘牺牲’。在我心里,西蜀是我家,便是被千刀万剐,我决不容忍一个禽兽前来践踏!”
    青荷闻言只觉一阵窒息,一股冰流直击心底:“阿龙说什么?说我缺少一样东西?说我缺少——牺牲?我在西蜀这么多年的忍气吞声,我在西蜀这么多年的忍辱负重,究竟算什么?难道不算牺牲?难道根本没有意义?”
    这个想法如此惊悚,她终于在梦中觉醒,惊疑于阿龙的突兀突变,惊疑于自己的后知后觉:“是阿龙在变,还是我在变,还是世界在变?因何他待我全不似从前?阿龙再欲舍命抗敌,何须视我为敌?我固然说话不合他意,也完全是在为他考虑,他因何这样与我针锋相对?对了,自幽兰谷遭遇博赢,他听了那些污言秽语,就再未和我推心置腹。”
    静心思之,怅然若失:“是了,他与我截然不同,他爱西蜀、爱名节胜过自己的生命。他表面波澜不惊,他看上去风平浪静,实则昔日仇恨,比海还深,已经给他种上深深的烙印。”
    静心念之,合情合理:“阿龙这般想,也是情有可原,他大好男儿,绝世英雄,但凡有些自尊,这等仇恨,如何轻易忘记?”
    静心想之,满心怀恨:“卓云冤枉他、冷落他、压制他,同僚排挤他、孤立他、陷害他,他都一笑置之,凭什么独独对我——一个至亲至近之人,不能容忍?”
    静心虑之,心下黯然:“我是现代人,不懂古人心。来到这一世,每做说一句话,都是身不由己;每走一步路,都是万不得已;每做一件事,都是无可奈何。”
    本就灰心,陡然想起数日前泰格的决绝,恨意油然而生,风起云涌。明知有些人,不该问;有些话,不该说;有些事,不该做,她却忍无可忍,一反常态,懂了,说了,做了:“阿龙,那日你与泰格因何不欢而散?”
    实际上,无需多问,她自认为明察秋毫:“自然是泰哥哥陡见笛龙、绿芙酷似阿龙,是尔心生疑窦,他又对凌渺察言观色,猜出阿龙与珍珠交好。泰哥哥隐忍不住,替我出面向阿龙质询。阿龙本就对我不齿,是尔出言不逊、反唇相讥。于是,兄弟撕破脸皮、彻底反目。”
    念及于此,青荷恨恨不已:“他居然想不到,他居然看不到!复得龙子,我只有欢喜,全无妒心。泰哥哥本是一片好意,他不加理解,更满心猜忌。”
    思来想去,平添了几分恨意:“阿龙可以恼恨我,却不该迁怒泰格。他对我夫妻的大恩大得,几生几世报答都不为过。”
    又过良久,阿龙这边才终于开口,只问不答,问出的话却让她无极惊诧:“倘若终有一日,我与泰格为仇,你向着我还是向着他?”
    青荷闻言一颗心猛跳数下,又忽地一沉,这才听到自己在说话:“若论亲疏,你是夫君,他是兄长,你近他远。但是为人行事,不能只认亲疏,只看远近。还要辨是非,判对错,观曲直,明道理。”
    阿龙忽然扯了一下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青荷,你不必探讨亲疏远近,本来,他即是你兄长,又做过你夫君,自然他比我亲。在这方面,我早就输了一局。”
    青荷闻言不可置信:“阿龙,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我居然一无所知,原来你是这样的人?”
    阿龙却不以为然,丝毫不理会青荷口中的讽刺:“你既然聪明绝顶,理解我自然不在话下,所以无需惊诧,只是你不肯深思罢。世间很多事,本无是非对错,更无曲直善恶。咱们不说这个,我只问你向着谁。”
    青荷大彻大悟:“这一世,相识九年,相处七年,不过是梦魇;从前的瑶琴合奏、双剑合璧、热拥热吻、双宿双飞,都是虚幻。不愧‘变色龙’,今日今时他才露出真性情。彻头彻尾一句话,这一世的他,从来都在对我装假!”
    怒过之后,更是大惑:“他九年执着,究竟为什么?”
    一个转念,自认解惑:“毋庸置疑,只因他对绿萝的思恋难以割舍,只因他对绿萝的怀念难以阻遏。”
    青荷怒不可遏,脱口便说,不带一丝犹疑:“泰哥哥!当然是泰哥哥!”
    阿龙嘴角抽搐数下,又是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可叹可怜,我自欺欺人,你自欺欺人,他自欺欺人!可惜今日才知,可惜为时晚矣!”
    言毕,一个转身,飘然离去,了无踪迹。
    青荷悲愤到了极点,疲累到了极点,整个人都已虚脱,怀抱绿芙跌倒在床上,已经不知道什么叫做悲伤,什么叫做生气。
    很久才找到呼吸,唯有极力安慰自己:“他是云中龙,我是小虾米,我和他不可同日而语,哪里配生他的气?”
    这般想着,泪如雨下。不知哭了多久,幸而困顿来袭,她算得以解脱,终是抱着爱女沉入梦乡。
    自此,青荷便留在蜀陵照看三娃。既然重任在身,更要尽力尽心。她素来随遇而安,从不意气用事。阿龙既然惹她伤心,她便极力熬忍,再不去多想他一分。
    笛龙出人意料的年少老成,虽是一个孩童,照看弟弟、妹妹忠于职守,任劳任怨。
    想来,灭门之祸带给笛龙的不仅仅只有伤痛,而是成就一个少年英雄。
    小鱼儿虽少了阿龙宠爱,却是玩性不改,每日不是跟着笛龙,便是围着“蜀陵六剑”,观战习武,不亦乐乎。
    青荷带着三娃在蜀陵做客,“剑仙”、“花仙”虽是格外关照她,奈何吃人嘴短,用人手软,所以青荷总是自告奋勇奋战在家务活第一线。
    她虽不遗余力,却饭做不好,菜不会炒,只好做个火夫。她虽锲而不舍,努力的结果,也不过是勉强驾驭灶膛之火,让“蜀陵仙宫”的厨房常常青烟缭绕,更具仙境特色。
    这日傍晚,青荷忙累一天,终于用过晚膳,安置好爱女,关照了龙鱼,总算有些空闲。
    绿芙略有起色,这令青荷心情大好,怀抱沉睡的爱女,带着两子来到院中,观瞻“蜀陵六剑”演习“巴山夜雨”剑阵。只见盘龙出海,猛虎下山,法度恢弘,气势万千,自是不尽惊羡。
    笛龙与小鱼儿更是看得出神,哥俩排在“六剑”之后,比比划划,练得入迷。
    不料,一大两小正沉迷在羡恋之中,忽见阴云密布,狂风大作,大于瓢泼。
    青荷对此已见怪不怪,心知蜀陵山高,万千气象,变幻无常,如同“巴山夜雨”剑阵,此时阳光灿烂,彼时暴雨倾盆。
    她忙抱女携娃屋中避雨,龙兄鱼弟早已亲密无间,自是房中练武,有说有笑,其乐融融。
    青荷欣羡之余,陡生悲凉。想起那一晚,想起他眼神的冰寒,想起他双眸的冷淡,想起他隐忍的痴念,想起他难言的眷恋,想起他素有的善变,想起他不解的疏远。
    夜深人静,三娃睡得安然,青荷却孤枕难眠。忧心天下之乱,忧心蜀鞑之战,忧心卓云之变,忧心阿龙之善,思来想去,只觉无奈,只剩一片黯然。
    蜀陵海拔较高,当真高处不胜寒,尤其是这段时间,阿龙不在身边,缺了这个大火炉供暖,夜里虽然盖上三重被,依然难耐冰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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