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爸洞烛其奸,又极其护短,断言小鱼儿定是被虐,上下齐摸,来了个全身体检。最后摸到鱼头,果然老大一个瘤。
    顷刻之间,阿龙面沉似水:“这就是鱼儿百日,你这亲娘给他的见面礼?”
    不过片刻,便把这不称职的荷妈,数落得体无完肤。
    青荷自知理亏,低眉顺眼,一言不发,只敢心中暗骂:“我跟着阿龙跑了三年龙套,分分合合,聚少离多,吃遍酸甜苦辣,却是头回挨骂。还是为了一条鱼,想想就无限委屈。”
    念及于此,心下愤懑:“这条鱼实在可恨,成天为他受苦受累不说,还要受气。何况,凡事有了开头,便要顺理成章。像我这么笨手笨脚,挨骂的日子还在后头。谁说母凭子贵?说这话,根本就是个傻瓜。这世间,根本从来就是子生母贱。”
    想得越深,越妒越真:“再说了,从前阿龙都是手不离荷,荷不离手。事到如今,他那双手臂,已是三心二意。算来算去,小鱼儿就是罪魁祸首,令我吃尽了苦头。”
    思前想后,不尽烦忧:“长此以往,以我的单一荷质,单纯荷心,一根荷筋,一路生娃,早晚必撞南墙。弄玉就是糊涂,还力劝我多子多福。实际上,生娃贤惠之路,只适合贤惠之人。她秀外慧中,丘山爱如至宝。我若东施效颦,只能又伤神来又伤心。”
    内心挣扎,深刻反思,全力开展自我批评:“事到如今,贤惠路线指导之下,我一路生娃,不仅磕磕绊绊,还连累的自家娃绊绊磕磕。不行,再不能不能一条道跑到黑,必须浪子回头,痛改前非。”
    如此打气,不生娃的理由十二分充足,更是信念坚定,手抱药碗,便要开喝。
    阿龙跟进厨房,右手抱鱼,准备烧饭,口中不忘轻问:“青荷,今日可是去了宫中?”
    青荷急忙停下手中药碗,先声回答:“闻听堇茶宣召,我才跟着紫薇入的宫。”
    阿龙一阵静默,又轻声嘱托:“虽是君后亲召,依然要多加小心。切记,你纵然再是淘气,宫中府中均不可随意出入,现下非常时期,这些又是非常之地,都是进去容易出来不易。”
    青荷闻言连连点头:“我晓得。”心中暗道:“看来卓云果然得了帝王通病,处处防着阿龙,处处都是疑心,越来越不信任,我更要处处谨慎。”
    阿龙犹自不放心:“青荷,你太单纯,不懂人心难测。我只要你铭记在心,宫中府中,好人坏人,好事坏事,你一概不要掺和。”
    青荷知道兹事重大,心底也是豁然开朗:“看来,宫中定有阿龙眼线,是尔我这次入宫,阿龙也是明察秋毫。当然,阿龙如此安插眼线,目的不是谋权篡位,而是正当防卫。”
    思来想去,不再怀疑:“阿龙与堇茶已是心照不宣,达成的默契,已是甚为可观。是了,若是没了卓云信任,他二人都是如履薄冰,为今之计,只有宫中府中两厢联手,才能共抗强敌,才能立于不败之地。这可怪不得阿龙,自然也怪不得堇茶,都是卓云所迫,都是官场所逼。”
    阿龙正要点火,忽见青荷手端药碗,神情古怪,举止离奇,又闻药香四溢,不禁诧异不已:“青荷,好好地你喝什么药?”
    青荷深爱阿龙,自然毫不隐瞒,更是大言不惭:“自然是好东西。”
    阿龙惊诧莫名:“什么好东西?却还吃独食?”
    青荷乐不可支:“这个只能我喝,你却无福消受。这个可是绝世至宝,只要喝了它,我便再也无需生娃。”
    话未说完,就见阿龙一脸黑线。青荷大惑不解:“阿龙和我说过无数遍,他再不想要娃,有小鱼儿一娃足矣,难道他也会心口不一?”
    念及于此,不由心下大悔:“弄玉千叮咛、万嘱咐,告诉我此言此举,大逆不道,万万不可挂在嘴边,我还不信。如今倒好,不听弄玉言,吃亏在眼前。”
    成婚三年,青荷不曾见过阿龙这样的黑脸,简直阴沉似水,黑墨翻天。
    阿龙怒视她良久,这才恨恨说道:“我曾经年见你不到,心痛到无可煎熬!想起两年的别离,至今心有余悸!我失而复得,对你爱如至宝!哪里料得到,回府整整九个月,你却与我形同陌路!”
    青荷不解,一声惊问:“阿龙你说什么?你是我夫君,最亲最近,我何曾当你是路人?”
    阿龙大怒,悲愤难忍:“每晚我抱着你,你都拒我于千里!我不如去抱冰!冰都比你热!冰都比你亲!我只当你往事不堪回首,是尔不敢过分相逼,你却欺我太甚。我又何罪之有?你就这般百般抗拒?你就这样不想和我做夫妻?我倒想问上一问,你这般折磨我,究竟是因记恨,还是因为惩罚?”
    青荷吓得魂不附体,一声呐喊响在心底:“我今日喝药,就是想放下包袱,与你做夫妻。”念及于此,更是语无伦次:“阿龙,你自己说过,一娃足够,夫复何求,这样的话难道全部抛在脑后?”
    阿龙闻言仰天大笑:“是啊!我是说过!可我因何那么说?不是出于真心!却是出于违心!如今只剩伤心!我只想问一问,自从娶了你,我得到过什么?你给过我什么?凭什么这般对我!”
    说到最后,怒不可遏,抬起手掌,出手如电,青荷手中满满的一碗汤药,登时被打翻。
    说来也是奇怪,药一沾地,登时窜起一道蓝色火焰,更闻到一股焦糊的味道,分外刺鼻。
    阿龙大惊,念及危情,怒气全无:“青荷,这哪里是药?分明是剧毒!究竟来自何处?”
    青荷心底一颤:“奇燕!奇燕给我的!”
    阿龙闻听此言,杀气充斥着一张脸:“从今以后,你必须老老实实呆在家里,哪也不许去!那个奇燕,再也不许见!”
    言毕,更是铁青着脸,再不言语,怀抱小鱼儿,提气上纵,飞身出门,转瞬踪迹不见。
    青荷无极震惊。不知过了多久,还呆呆看着满地碎瓷,满地药渣,汤汁浸染,看上去一片繁华。抬头望天,夕阳西下,缀满落霞。
    悲伤洒落,心下疑惑:“何为爱?何为家?”却不知晓,只知一事:“断肠人从不在家,爱永远都在天涯。”
    忽然想念儿时的弹弓,幼时的帆板。曾经的无忧,如此遥远;向往的无虑,一去不返。
    哀伤岁月无情,痛恨蜀道难行。快乐再也无缘,厄运忧患丛生。
    幸福就此断送,只剩心中不平:“我知道,这不怪阿龙!可是,难道怪我?若不怪他和我,却又是谁的错?”
    快乐去而不返,只剩心中不忿:“天地不仁,刍狗万物!我是刍狗,何罪之有?”
    苦思良久,终于不再纠结自己是否刍狗,无限悲凉,刻骨铭心:“我又一次被抛弃,便如当日在南虞!不同的是,他再不会谅解!只为区区一件小事!可笑啊可笑!可怜啊可怜!便是他尽释前嫌,我难道就能容忍?何况,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谁知还会滋生何等可笑又可怜?纵然我肯容忍,他肯一忍再忍?”
    冥思苦想:“天下之大,却无容身之地?”
    左思右想:“天下之大,确无容身之地!我不能待在西蜀,不能逃回南虞!不!我有地方可去!天坑!那里有花有草,有树有果,有吃有喝!还有桃桃!”曾几何时,那是她做梦都想逃离的地方,事到如今,却成了她幻想的天堂。
    阿龙终是抱鱼儿归来,站在窗外。
    放眼望去,她还在厨房孓然独立,依然保持着离别之姿态,仿佛盼着地久天长,仿佛追求地老天荒。
    他不由得一阵心酸:“她不过只有十八岁,已是为我受尽委屈。即便如此,依然一片真心待我,已是十二分难得,我怎能过分求全责备?”
    正要跃上前去相见,忽见青荷的身姿歪了两歪、晃了两晃,又听她口中自言自语:“我已实在太累,需要上床小睡。是了,我和小鱼儿,以后回了天坑,也许再也无床可睡。”
    果然,青荷转过身去,满怀疲惫,缓缓走向楼梯,缓缓走进卧室,向床上一倒,便进入梦乡。转瞬之间,比阿龙怀中的鱼儿还要睡得四平八稳。
    沉入梦里,再无纷争,再无悲痛,再无伤心,再无失意,本是不尽圆满,却生生被阿龙亲醒。
    那种痛苦,便如饱受满清十大酷刑。
    困得要命,却又睡不消停,愤慨之余,比清醒之时还要怀恨。
    阿龙这个始作俑者,居然口出怨言,率先打破沉默:“青荷,说你多少回,睡觉不穿衣,穿衣不睡觉。家规最要紧,你怎不上心?”
    青荷神游在困顿之中,分不清现实和梦境,更把傍晚的纷争忘得一干二净,无限懊恨之余,更要无理搅三分,甚至振振有词,咄咄逼人:“我都困成这般,还管什么家规?你就是把我的脸打成屁股,我也不会记不住!再说了,你倒想想看,不过是养个娃,一会儿喂奶,一会儿把尿,一会儿脱了穿,一会儿穿了脱!当真是‘生不如死心不甘,费心费力费时间’。”
    阿龙嗔怪道:“自从小鱼儿出生,晚上把尿,都是我一人独挑。喂奶之时,也是我将娃递到你手,何需你起床?何需你穿衣?”
    青荷本就困得一塌糊涂,再加上阿龙言之有理,自然无言以对。理屈词穷之后更加愤愤:“万籁俱静中,酣睡入梦时!他却‘颠倒黑和白,深夜要喝奶’!真真是‘一条鱼吃饭,全家不安眠’!我想断奶,你又耍赖!光疼儿子,不疼小妾!他倒睡得香,躺着卧着吃。我却抱着他,一边磕睡,一边做梦!那滋味,怎一个苦字了得?”
    阿龙登时震怒:“你想给小鱼儿断奶,想都别想!元臻、灵含母乳吃到一岁半,我的鱼儿再不济,也要吃到周岁。”
    闻听此言,青荷更是怒不可遏:“还要煎熬九个月,何时熬到头?”
    怒到极点,困意全无,瞬间醒悟:“怎么,原来一切不是梦,而是王者归来的阿龙?他不仅归来,而且还带回来满满的爱?怎么!他既往不咎?他冰释前嫌?他并未始乱终弃?既然如此,我又可以随心所欲。”
    登时,欢天喜地,笑不可抑。转瞬,青荷又怒不可及:“他回来和解,却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小鱼儿!我亭亭玉立一支荷,斗不过咿咿呀呀三寸丁儿!居然连吃败仗!甚至满盘皆输!无所寄颜!无地自容!”
    恨到极点,灵光一闪:“小鱼儿如此专宠盛宠,我即便忍气吞声,迟早也被打入冷宫。”
    这般一想,生生急出一头汗:“还不趁着小鱼儿暂时打盹,实施战略反攻?更待何时?却做个没醋点、少醋品、缺醋格、低醋商的醋罐子,毫无心机,自毁前程,实在是醋令智昏,愚昧之极。”
    念及于此,咽泪装欢:“阿龙!你大人大量,千万不要小肚鸡肠。我不过一时糊涂,不曾细思量。你也知道,生娃易如反掌,养娃难于登天。但分想一想,我便寸断肝肠。不过阿龙放心,再是艰难困苦,但凡阿龙想要,我一定全力以赴,排除万难,奋战在生娃第一线。”
    阿龙捧着她的荷颜,宠溺无限:“民间之女,哪里像你?素来领一个、背一个、抱一个,手里活计不耽搁。”
    青荷满面羞惭:“确实如此,弄玉便是这般通天彻地,我虽望尘莫及,却要倾力看齐。”
    阿龙微微一笑:“你也不用为了生娃记挂于心。我早说过,我爱你,无底线。只是你今后再不要去见什么奇燕,我这位师姐虽是好人,却生性孤僻,不通人情,不解人意,更是实在危险。今日我亲自见过她,她虽已答应我永不害你,可是谁知她会不会心口不一?”
    青荷再不去想那致命的奇燕,只想挽回挚爱的阿龙:“实际上,并非我与你为仇作对。自从生了小鱼儿,我便如从天堂掉进地狱,从前那些噩梦,早已不切实际。我便是想做噩梦,都没时间。其实,我每时每刻都想特别想要阿龙,只是太困,头一挨枕,就睡得昏天黑地。”
    阿龙闻言大喜,笑不可抑:“你倒是深藏不露,若不明言,我根本看不出来。青荷大可放心,咱们再不会生娃。”
    青荷大喜过望:“此话当真?天上会掉馅饼?我还被侥幸砸中?”
    阿龙闻言张口结舌,半晌才说:“天下奇葩,进我龙家!自己不能生娃,居然满脸笑开花!”
    青荷登时满面娇羞:“我知道,定是我寒热双毒未清,是尔再不能生娃。既然如此,是不是再也不能与你做夫妻?”
    阿龙朗声大笑,更不愿煎熬:“青荷!说你奇葩,你便不能自拔,你想到哪去啦?也罢,今晚好生做回夫妻,也省的你整日胡言乱语。”
    三年以来,他这夫君,当的实在艰辛。每日拥荷而眠,只要她醒着,从不敢过分亲近。
    尤其是刚从东吴归来,阿龙半分越界,青荷都会惊恐无限,噩梦连连。生鱼之后,更因惧怕生娃,如卧针毡。
    谁人能知?谁人能想?阿龙守着绝世美人,却苦过光棍,何等不幸,何等霉运?
    眼见爱妻变脸,无限娇憨,阿龙喜出望外,刹那之间,欢情如百鸟齐鸣,爱欲如万马齐奔。
    一张黑脸,立马阳光灿烂,夺人双眼。阿龙费了好大的气力,才能屏着呼吸,终于说出一语:“青荷,你刚才都做些什么梦?梦中可有我?”
    青荷一双大眼睛又黑又亮,满满都泛着精光:“阿龙,与你干系不小,咱们西蜀别的都好,就是我每日穿衣脱衣烦恼。新政推行足足二十年,服饰理念不革新,还这般因循守旧。一点儿都不懂以人为本,一点儿都不求与时俱进。穿起衣服,还里三层外三层,又多又厚又繁琐,又闷又热又啰嗦。我一怒之下,便在梦中偷学裁剪,做理想中的蜀锦羽衣,解一扣而脱全身,堪称省事之精品。”
    阿龙闻言大笑,更加神魂颠倒,颤抖着双手,执行脱衣家规:“依我之见,不如省省你小脑瓜,当真如此,我便乐趣全无,岂非吃亏甚大?”
    青荷大惑不解,看向阿龙,眸如闪星,唇若樱红,面若桃花,眼波微横,百媚俱生:“阿龙,什么乐趣,什么吃亏?”
    阿龙如痴如醉,嘴唇贴向她耳际,又喃喃细语:“难得青荷回心转意。娇荷不喜衣遮体,我喜娇荷不穿衣。穿衣脱衣都随你,长短薄厚各随意。自爱娇荷自裸衣,莫管他人身上衣。”
    青荷娇羞无限,仰着小脖颈,闪着大眼睛,盼着他速速解衣:“阿龙,我自不喜穿衣,如何管过别人身上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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