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即,便刮起了罕见的狂风。转眼之后,走石飞沙,黄尘漫天挥洒。
    世界,本是暗无天日,本是死亡空洞,本是昏睡不醒。那狂风,却突然觉醒,陡然咆哮,裹挟着一切,滚动着一切,吞噬着一切,将阴鸷乌云,将葱茏树木,将万顷波涛,裹挟翻滚,吞噬干净。
    顷刻之间,雷电大作,耀眼夺目,震耳欲聋。
    大雨倾盆,冰雹来临,真好!可是,因何只驱赶泼墨乌云?因何只飘荡崇山峻岭?因何只洗涤花草树木?因何只翻滚长江浪涛?因何不能冲破暗无天日?因何不能敲醒阿龙?因何不能拯救阿龙睡去的生命?
    彼时的青荷,已经彻底放弃求生欲,积攒出最后一丝力气,只为说出最后一句:“阿龙,我再不逼你回南虞,咱们现在就去荔枝山,找回从前的从前。”
    言毕,没了知觉,没了记忆,没了心跳,没了呼吸。
    博赢紧抱气若游丝的青荷,看着她伤心欲绝的脸,只觉机关算尽,到头来爱荷成伤,泪洒千行。
    次日一早,青荷才悠悠醒转,模模糊糊看见一位慈眉善目的医者,朦朦胧胧听见一个恭恭敬敬的声音:“君上不必忧心,小娘娘伤势不重。只要每日敷用‘魁星还魂散’,过上三五日,定会行动自如,完好如初。”
    下一刻,金色的广袖晃动,云涛汹涌;金色的襕袍飘荡,蟠龙纵横。一张俊颜浮现,鼻直口方,棱角分明,无可挑剔。一双长目晶亮,墨玉般的瞳仁璀璨生辉。一对剑眉飞扬,王者之气,不彰自显,却是博赢低声说道:“好,寡人晓得了。狼弟歇息去吧。”
    射狼恭恭敬敬又说:“微臣告退。还请君上铭记,回魂散只能外敷,不可内服。否则,必有性命之忧。”
    恍惚中射狼连同那恭恭敬敬的声音,恭敬隐退。
    青荷但觉通体清清凉凉,满怀心底无尽悲怆,聚焦双目,凝神相望。
    真真切切印入眼帘的果然是博赢,他正在给她敷药,一如当年,认认真真,那时候她也是挣扎在死亡边缘,被阿龙一针穿心。
    青荷挣扎而起,淡淡看向他,冷眸中没有丝毫热度。
    博赢不以为意,继续含着暖笑,手上的动作没有丝毫减缓,口中更是轻轻柔柔、一往情深:“青荷,你虽无性命之忧,但若不好生医治,难免会落疤痕。我请射狼亲手为你调制‘魁星还魂散’,定让你的冰肌雪肤,完好如初。”
    青荷闻言只觉可笑:“没了阿龙,何事再挂我心间?玉质冰肤为谁生,鲜滑水亮给谁看?”
    想到阿龙,她不由得垂下眼帘,目光流水一般,不尽温柔,不尽清澈。
    博赢见了,不禁浑身战栗。
    他一手拿着药碗,一手体贴入微,口中颤声说道:“青荷,今日惊蛰,两年前的今日,你便从我大帐逃脱。当真是‘惊蛰惊蛰’,失而复得。你可还记得,昨日的承诺?青荷,我不要你任何付出,只求你能接受我。”
    万万料不到,青荷居然一笑莞尔,极尽娇美;青荷居然一吐幽兰,极尽柔和:“我这一生一世,只接受阿龙一人。不,不光一生一世,以后的生生世世,只爱阿龙一个。”
    言毕,看向床侧雕花屏风,上开娇艳的卷丹百合。是了,阿龙曾用它亲手做过新婚花冠。
    青荷彻底陷入深深追忆,再无心情理会博赢。
    她茫茫然望着百合花,眼泪汇流在睫毛上,又行滴落,又顺着双颊流淌。她毫无知觉,这世间除了阿龙,什么都唤不醒她的梦。
    博赢定定望着她,心潮翻涌,无数起落。昨日从她怀中脱落的那封的休书,影影绰绰,血迹斑斑,浮现眼前,至今还带给他无极的震撼。这更让他坚信:“青荷与龙帆从来也不可能是坚实一对,非但不是,他们的情感犹如空中楼阁,不仅毫无根基,而且虚无缥缈,不仅负重累累,而且一触及碎。”
    半晌,博赢才把药碗放置床边,凝神看着爱人,恢复一脸欢笑:“青荷,我知你心思善变,这样最好。即刻,我就让你知道,我的宠,我的爱。我定让你知晓,我的好处,龙帆永远达不到。到那时,你自回心转意,生生世世,只想对我一人笑。”
    可是,一番热拥热吻,一番轻怜密爱,只换来意犹未尽,只换来爱欲焚身,只看出她的虚弱无力,奄奄一息。
    博赢强自忍下饥渴,恋恋不舍,低沉着嗓子说:“青荷,你一日一夜水米未进,咱们先用早膳,有了力气再行言欢。”
    他下床、转身、端早膳,回过身来,发现她躺在原地,纹丝未动,依旧呆呆出神。
    博赢虽觉伤心,依然此情不移,嘘寒问暖,可是只换来她的麻木不仁。
    他轻拥轻抱,将她轻放床头,垫上枕靠,用羹勺喂她米粥。
    青荷依然一动不动,甚至不肯稍微合作。
    博赢歪歪头沉吟片刻,微笑着说:“是我会错了荷意。我的青荷,自是急着先做我女人,才肯用我的早膳。夫君方才半途而废,实在不够温存体恤,难怪宝贝无声抗议。”
    青荷充耳不闻,依然大瞪着空灵的美目,望向屏风上的卷丹百合,痴痴迷迷,不错眼珠。
    博赢的耐性轰然崩塌,再也压制不下,他将餐具放至床头,便将半卧的青荷横放在床。
    几番柔情,几番蜜意。几番温存,几番豪放。几番颠倒,几番痴狂。
    虽是爱到窒息,虽是乐到痴迷,仍是不敢十分用强。博赢喜乐至极,贴着她的耳畔如同呓语:“青荷,好紧,夫君好欢喜。只是,夫君不能由着自己,还是给你同样的欢愉。”
    眼见青荷无动于衷,博赢更加急不可耐:“夫君盼着你放松,这样你才不会痛。”
    话虽如此说,他已迫不及待,浑身战栗,飞天云雨:“青荷,痛不痛?”
    刹那间,从未有过的欢愉激荡全身。他挣扎着,熬忍着,肆意着,身下尽量放慢放缓:“青荷,喜不喜欢?”
    没有反抗,没有回应,更让他欲壑难填。他唯恐弄痛挚爱,强忍着放慢节奏,颤抖着双手,捧起她绝美的脸,对她娇艳欲滴的红唇,忘情热吻:“青荷,你果真爱我。”
    让博赢疑惑不解的是,他的激情、他的热吻、他的爱恋,只换来他自己的魂魄迷失,青荷居然丝毫不为所动。这让他不可思议:“她难道不是女人?没有一丝女人的爱念?”
    他是过来人,不由满心疑惑:“她那么紧,分明是初爱,她难道不痛?怎么可能?不痛也就罢了,一向比野猫还任性、比兔子还狡猾、比猴子还顽皮的她,居然对我放任自流?”
    事到如今,博赢根本抑制不住狂热的心,根本控制不住洪荒之情。他如同漂浮在漫天云雾里,他如同挣扎在汹涌波涛中,魂不守舍,妙到巅峰。
    只是,迷之离中,陶醉之中,颠倒之中,一股异香,浓郁醇烈,苦涩清凉,扑鼻而来。
    博赢大惊:“怎么,‘魁星还魂散’?居然来自她的口,而非她的身!”
    突然,一个可怕的念头,闪电般袭上博赢心头。他再也无暇欢好,一切爱欲,所有欢愉,统统抛散。他急切望向床头药碗,更是大惊失色,放置‘还魂散’的药丸居然空空如也。
    博赢大叫一声:“青荷,‘还魂散’?你喝了?一滴不剩!”
    青荷更不答言,只是望着屏风上的卷丹百合,顾自出神,对他毫不理睬。
    那一刻,博赢作为君王,如同弹簧,虽是赤身露体,却完全不顾及颜面,一跃而起,握住她的双足,将她如飞倒转。
    青荷陡然被倒悬,头下脚上,顿感胃中翻涌,腹胀难忍,大口大口姜黄的药汁,自鼻口之中喷射而出。
    博赢又惊又怒,又急又怕,照着她的前心后背,不断拍打。
    青荷狂吐不止,直到窒息。
    直到青荷吐得奄奄一息,博赢才将她放下又横放在床,急切端来大杯温水,捏着她的鼻子又是一路狠灌。
    停了片刻,又将她倒提起来,狠命拍打。
    瞬间,青荷的胃又是翻江倒海,汤汁自她鼻口喷泻如注。
    半晌之后,呼吸不吸的她才被平放下来。此时的她,已是脸色惨白,手脚冰凉,气若游丝。
    射狼本在门外,耳听君上房中有异,吃惊非小,又闻博赢连唤数声,声嘶力竭,心知不好,飞身跃入。
    但见青荷被卷在被中,雪白着一张脸,气息全无。
    博赢心急火燎,气急败坏:“狼弟,大事不好,整碗‘还魂散’全被她吞服。”
    射狼闻听心惊胆裂,盯着满地药汁,才略有安心,依然战战兢兢,口中急道:“定要迫小娘娘全数倾吐。”
    博赢脸色十分难看:“能吐的都逼她吐了,只怕腹中还有少量残余,无可奈何也!不知她可有性命之忧?”
    射狼沉吟片刻:“若只残存少量,并无性命之忧。只是……,只是……”话未说完,犹犹豫豫,不敢再说。
    博赢怒道:“只是什么,快说!”
    射狼急道:“‘还魂散’中有消炎、镇痛、麻醉之物,会影响小娘娘视觉、听觉、知觉和感觉,甚至会让小娘娘混淆记忆,产生幻觉。”
    眼见博赢一脸忧色,射狼急忙补充道:“君上不必忧心,病状不会拖延太久,小娘娘天赋异禀,身强体健,过上三五日,自会恢复如初。”
    不知经历几度风雨,不知经历几度轮回,青荷再次醒来,居然被人从身后紧抱在怀。
    这胸膛如此温暖,怎会不是阿龙?
    青荷急切翻过身来,果然,阿龙的一张黑脸,赫然呈现眼前。他静静沉睡,满带刚毅果敢的美。
    青荷一阵狂喜:“想来,那些惊险,那些磨难,虽是可怖,虽是伤痛,却是一场虚惊。原来,阿龙好端端活在世上,并未与我失散,我们双宿双栖在恬静优美的听风山。”
    幸甚至哉!幸甚至哉!
    青荷趴在他的怀,无限欢畅,无限圆满,又亲又蹭,嬉皮笑脸,撒起娇来:“阿龙,快快醒醒,你难道忘了?咱们今天还要攀爬荔枝山!”
    谁知,这般努力骚扰,阿龙居然醒的这么慢,远不及往日机灵。
    青荷实在等不及,轮起小拳头,雨点般敲打他的胸口。
    他抻了大大一个懒腰,打了长长一个哈欠。不知为何,他的语调里全是她毫不熟悉的淫恋和慵懒:“你个磨人的宝贝!昨夜可是整整爱了你七回,夫君真的好累,你却不知餍足,甚至不让我好好睡!”
    他无可奈何,终于睁开双眼。不料一眼望见爱人,便如魔鬼附体一般,浑身战栗,不顾一切,翻身而上,拥抱激吻:“既然宝贝没爱够,夫君怎能吝惜一己之身?”
    他哪里是吝啬,分明是攻城略地,强取豪夺。
    他怎这般肆无忌惮,亲得她小嘴火辣辣的痛,压得她伤口火燎燎的疼。亲亲压压也就罢了,还没完没了。
    青荷满腹犹疑:“阿龙怎么这么重?压的人气都透不上一口?”
    青荷呼吸不畅,伤口剧痛,费了好大劲,才缓上一口气,挣扎着叫出一句:“阿龙!你怎这么太沉?真真压死人?”
    他闻声无极惊诧,急忙翻身而下,目光灼灼、仔仔细细看了又看,仿佛要识破她的千变万化。
    青荷比他更惊诧:“他的眼睛因何不断变化?先是深蓝,又是黑紫,继而青黄,最后变成绿油油?”
    他沉了很久,才幽幽说道:“宝贝,不要叫我阿龙!”
    他的声音十分低沉,十分冷清,远远不及往日悦耳。
    青荷抽身出来,有些疑惑,有些失落,小脸贴向他胸膛,只觉不似往日那般坚实可靠、坚韧刚强。猜忌之中,忙看向他的双眼,更不像从前那般,又黑又亮,闪闪发光。
    这让她无尽怅惘,更生出难以抑制的失望。
    青荷奋力驱逐不快,依然诧异至极:“阿龙,我一向这般叫你,你自己也极是爱听。你不愿被叫阿龙,我可要叫你阿虫。”
    他甚是不悦:“宝贝,我宁可听你叫我阿虫!”
    青荷大吃一惊,拼死抗拒:“我可不想要阿虫,只想要阿龙。”
    他不再说话,良久地、默默地看着她。
    青荷莞尔一笑,一个滚翻,脱离他的怀抱。不经意间又是一眼,便望见卷丹百合屏风,不由开口笑道:“阿龙,我今日陪你去荔枝山,你可喜欢?阿龙,你看,那连绵起伏的荔枝山,像不像一条飞舞盘旋的巨龙?阿龙,你看,那淙淙流淌的荔枝河,像不像播撒悠扬古曲的琴弦?阿龙,你看,那一棵棵高大挺拔的荔枝树,像不像英姿飒爽的天仙?阿龙,你看,那一串串荔枝,像不像热烈燃烧的火焰?阿龙,你看,那一颗颗荔枝,像不像晶晶闪亮的红宝石?难怪阿龙对此痴念不断,江山如诗,风景如画,美轮美奂,惊诧我的眼。”
    他将她轻抱过来:“青荷也喜欢荔枝么?我也喜欢,等咱们回了东吴,再过上数月,我就可以带你采摘。”
    青荷微微一笑:“阿龙,你又骗我。你在西蜀,而非东吴。西蜀哪来荔枝树?荔枝南国才有。每到夏季,荔枝挂满枝头,我绕进园后,偷偷采摘。我每次都是摘下七颗,一颗给父亲,一颗给母亲,一颗给哥哥,一颗给姐姐,一颗给泰哥哥,一颗给嫦雯,我自己留上一颗。如今,我要多摘一颗,你猜我会给谁?那还用问?当然是给我的阿龙。阿龙,我替你剥一颗好不好?你有没有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果香,扑鼻而来。你看,这透明的果肉,多像一颗温润的白玉,看着都要怦然心动。轻轻咬它一口,汁水溢满嘴巴,多像甘甜的泉水,何等沁人心脾,何等甘之如饴?阿龙,你猜荔枝的味道像什么?就像阿龙给我的初吻,甜甜的,美美的,纯纯的!”
    他闻听此言,激动不已,久久地亲吻,爱抚,喘息:“青荷,甜不甜?美不美?”
    青荷却更觉喘不过气,皱起眉头:“不,阿龙,你的吻怎么全然没有荔枝的味道?”
    未及说完,他再一次浑身战栗,将她禁锢在身下,将她紧紧地、忘情地箍在怀里:“荔枝的味道?当然会有!但凡你想要,夫君都会给。不遗余力,倾尽所能。”
    青荷的脸紧贴他的脸,她的唇被他含在嘴里,可是,没有温暖,没有惬意,居然是——无边的恐惧,无沿的窒息。
    他是那般狂热痴迷,那般温存怜惜,那般游刃有余,那般缠绵冲击,可是不知为何,她只觉身心无尽伤痛,如同火灼,如同刀割。
    青荷再也吃痛不起,皱着眉头,闷哼数声:“阿龙,我痛。”
    他这才从亢奋中觉醒,依然紧紧相拥,不肯有丝毫放松:“宝贝,别怕,夫君真的好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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